緬懷祖德 承傳智慧 知恩報恩
來源:《家族企業》雜誌
作者: 雷彥鵬
它好像很有味道,我們都曾盼望著它的到來,抑或疾步朝它趕去。在煙花綻放的剎那,火光染天,笑聲爽朗。它好像又有些乏味,在我們毫無覺察之間,它自己悄悄地來了,帶著絲縷儀式感。於是,我們的感知系統和記憶系統受到刺激,於是,這片大地上開始了一場人口大遷徙,似乎有幾分期盼,似乎有幾分沉重,似乎又是例行公事,回到那個叫做故鄉的地方。煙花綻放時分,大家很自然地舉起了酒杯,不知道為什麼而乾杯,也都幹了。
春節,作為中國最隆重的傳統節日,它的味道——年味兒,雖從傳統里來,但似乎又與傳統漸行漸遠。
於是乎,年味彷彿都裝進了記憶里,但這也不甘心,還將口一捏,封存了起來。
梁實秋:北平年景,祭祖先是高潮
梁實秋對年味的總結很質樸。「過年須要在家鄉里才有味道,羈旅凄涼,到了年下只有長吁短嘆的份兒,還能有半點歡樂的心情?而所謂家,至少要有老小二代,若是上無雙親,下無兒女,只剩下伉儷一對,大眼瞪小眼,相敬如賓,還能製造什麼過年的氣氛?」
他記憶里的北平年景好不熱鬧。家家忙著把錫香爐、錫蠟簽、錫果盤、錫茶托,從蛛網塵封的箱子里取出來,作一年一度的大擦洗。宮燈,紗燈,牛角燈,一齊出籠。年貨也是要及早備辦的,這包括廚房裡用的乾貨、拜神祭祖用的蘋果乾果、屋裡供養的牡丹水仙、孩子們吃的粗細雜拌兒等等。蜜供是早就在白雲觀訂製好了的,到時候用紙糊的大筐簍一碗一碗地裝著送上門來。家中大小,出出進進,如中風魔。主婦當然更有額外負擔,要給大家製備新衣新鞋新襪,儘管是布鞋布襪布大衫,總要上下一新。
祭祖先是過年的高潮之一。
祖先的影像懸掛在廳堂之上,都是七老八十的,有的撇嘴微笑,有的金剛怒目……而孝子賢孫叩頭如搗蒜,其實亦不知所為何來,慎終追遠的意思不能說沒有,不過大家忙的是上供,拈香,點燭,磕頭。緊接著是撤供,圍著吃年夜飯,來不及慎終追遠。
莫言:山東高密,一個神秘的儀式
除夕這天下午,女人們帶著女孩子在家包餃子,男人們帶著男孩子去給祖先上墳。而這上墳,其實就是去邀請祖先回家過年。等餃子熟了,父親端起盤子,盤子上盛了兩碗餃子,往大門外走去。男孩子舉著早就綁好了鞭炮的竿子緊緊地跟隨著。父親在大門外的空地上放下盤子,點燃了燒紙後,就跪下向四面八方磕頭。男孩子把鞭炮點燃,高高地舉起來。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父親完成了他的祭祀天地神靈的工作。
神秘的儀式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活人們的慶典了。在吃餃子之前,晚輩們要給長輩磕頭,而長輩們早已坐在炕上等待著了。「晚輩們磕了頭,長輩們照例要給一點磕頭錢,一毛或是兩毛,這已經讓我們興奮得想雀躍了。年夜裡的餃子是包進了錢的,我家原來一直包清朝時的銅錢,但包了銅錢的餃子有一股濃烈的銅銹氣,無法下咽,等於浪費了一個珍貴的餃子,後來就改用硬幣了。」
大家貴族:年事中,祭祖是頭等大事
平常人家過年的景象,熱鬧而充滿趣味和神秘感。那麼,大家族裡的年味又是怎樣的呢?在曹雪芹虛實之間的筆觸中,我們得以窺見:上下人等,皆打扮得花團錦簇,一夜人聲嘈雜,語笑喧闐,爆竹起火,絡繹不絕。
「當下已是臘月,離年日近,王夫人與鳳姐治辦年事。」臘月剛到,就開始治辦年事。到了臘月二十九日,各色齊備,兩府中都換了門神、聯隊、掛牌,新油了桃符,煥然一新。寧府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並內塞門,直到正堂,「一路正門大開,兩邊階下一色朱紅大高照,點的兩條金龍一般。」
《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榮國府元宵開夜宴
徵收年例、除舊迎新、全家祭祖、闔家守歲、禮拜尊長、散壓歲錢、進宮朝賀、元宵取樂……拜年吃酒,迎來送往,數不過來的禮節與規矩。不過,除夕祭宗祠才是榮寧二府年事中的頭等大事。
榮寧二公,寧公居長,所以宗祠設在寧國府。年前,寧國府賈珍那邊先把宗祠打開,派人打掃,收拾供器,請神主,又打掃上房,以備懸供遺真影像。此時,二府內外上下,一片忙忙碌碌。
祭祖的時間在除夕,也就是年三十,這是過年最重要的儀式。賈母有誥封,須先進宮朝賀,然後來到宗祠,諸子弟們早已經列隊迎候。主祭人本來應該是寧府的嫡長子,但因長子賈敷八九歲就夭折了,於是由次子賈敬主祭。雖然這位敬老爺不理家事,平日里只住在城外和道士們一起煉丹燒汞,一心想成仙,但年關祭祖之大事,他是無法推卸的。陪祭為賈赦,余次賈珍獻爵,賈璉賈琮捧帛,寶玉捧香,賈菖賈菱展拜毯,守焚池。祭祀開始的時候,有青衣奏樂,共獻爵三次,然後次第焚帛奠酒,之後所有參加祭祀者一起行禮。
《紅樓夢》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王熙鳳效戲彩斑衣
祭罷宗祠,眾人又圍隨著賈母再到正堂向祖宗遺像禮拜。這裡是怎麼布置的呢?「影前錦幔高掛,彩屏張護,香燭輝煌。上面正居中懸掛著寧榮二祖遺像,皆是披蟒腰玉;兩邊還有幾軸列祖遺影。」
家人和小廝一律在儀門之外,賈府子侄挨次列隊於儀門至正堂的廊下。正堂門檻外面是賈敬和賈赦,門檻裡面是眾女眷。只有賈蓉因是長房長孫,也隨女眷在檻內。每當一道菜上來,都是先到儀門,再按次傳至賈敬手中,賈敬傳賈蓉,賈蓉傳其妻,再傳鳳姐、尤氏等。到供桌前,才傳給王夫人,再由王夫人傳給賈母,最後經賈母捧放在供桌上。供品擺放完之後,賈母拈香下拜,這時,賈府一族之人也悉皆跪下。
邵忠田刻《紅樓夢·祭祖》玉板畫
這一跪是個什麼場景呢?「將五間大廳,三間抱廈,內外廊檐,階上階下兩丹墀內,花團錦簇,塞的無一隙空地。鴉雀無聞,只聽鏗鏘叮噹,金鈴玉佩微微搖曳之聲,並起跪靴履颯沓之響。」這景象,壯觀到限制想像力。
一直到正月十七,賈府宗祠的大門才關上,供奉的祖宗影像也都收了起來,但在祀祖的活動結束時還要行一次集體禮。
祭祖是過年最大的禮儀。周汝昌在《祭宗祠》一文中,也強調過在當時的社會形態下「禮」的重要性。在祭祖這樣的儀式中,史老太君最珍愛的寶玉,在整部書里戲份最多,也只能捧香,不得「搶鏡」。
尋找年味:故鄉,家人,團圓,祭祖
開祠祭祖自不是封建貴族所特有,年關除夕,平常人家也不例外,只是排場可能小了許多,但禮儀照樣。在清代,祠堂被廣泛興建,「居家變祖祠」得到普遍的提倡,常常是「每一村落,聚族而居,不雜他姓其間。社則有屋,宗則有祠」,以祠統家。
「從基層上看,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以前,村子裡幾百年來老是那幾個姓,從墓碑上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去重構每家的家譜。如社會學家費孝通所言:「以農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態,遷移是變態。」「生於斯,死於斯,常態的生活是終老是鄉。」
但在時代的進程中,遷移成了常態。於是,我們變成了時代的客人,把一個陌生的地方變得熟悉,把一個熟悉的地方變成懷念。當然,故鄉也並未如煙,就算她成了地圖上某個點,那也是我們的來處,那也是多代人的記憶。
其實,最地道的年味,都在這記憶里。老舍先生最懷念的,是他小時候過的年。
「早起拉開窗帘舉目望去,一夜之間,外面已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今年冬天雪下得少,似乎缺了一點氣氛。這場雪的到來,提示著人們,年已經不遠了。是啊,又要過年了,甚至能看到被大雪壓彎的樹枝也在抖動著春的喜悅。」
不過,時空轉換,他也深切地感受到,年味在變淡,甚至沒有太多的期盼。「在繁忙的都市裡,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年味越來越淡,有的時候馬上過年了,才想起來。」
對今天的人們來說,春節最大的意義可能莫過於與家人團聚。故鄉、家人、團圓、祭祖……這些懷念的、割不斷的、喜悅的、追思的,都在指向同一個秘密:客從何處來—我是誰?答案在家譜里—在家譜里的故事,尋找我們的來處。
(本文詳見於【《家族企業》雜誌2018年2+3月刊】 未經本刊授權,不得轉載;經本刊授權轉載的,請註明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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