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琉森的斯特拉文斯基「新聲」
文 高建
從阿巴多的手中接過琉森音樂節的大旗，即使對於里卡爾多·夏伊這樣一位享譽世界、身經百戰的指揮家而言想必也仍然是一種壓力。畢竟他的義大利同胞前任憑一己之力集結的這樣一支交響夢之隊，在10年的時間中已經建立了植根於布魯克納、馬勒的晚期浪漫主義作品傳統與獨樹一幟的音響風格，夏伊如何在自己擅長的藝術領域對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的氣質進行傳承與重塑，自然引來了全球樂壇的矚目。
2017年8月，履新琉森音樂節藝術總監第二年的夏伊鎖定了自己的目標——斯特拉文斯基、理查·施特勞斯，在兩套完全圍繞作曲家的主題音樂會中，樂團以豐沛的色彩和迅捷的反應展現出精湛的技術實力。令人欣喜的是，DECCA公司將樂團的斯特拉文斯基專場音樂會錄製發行，成為了2018年伊始古典樂迷們競相追逐和賞聽的熱門唱片。
與斯特拉文斯基最為知名的作品《春之祭》一同收錄進唱片的是作曲家創作於1908至1910年間、編號為第2至第5的四部作品，對於開啟職業作麴生涯相對晚近的斯特拉文斯基而言，這些譜就於28歲前的旋律蘊含著濃郁的俄羅斯音樂氣質，顯然也受到了其恩師里姆斯基-科薩科夫在配器技法上的影響。最為值得一提的當然是斯特拉文斯基為悼念恩師而創作的《葬禮之歌》首次被唱片收錄，這部作品的樂譜在1909年1月首演後不久便遺失不見，在作曲家離開俄羅斯、在巴黎大顯身手、後移居美國的人生歷程中更是被漸漸淡忘，直到2015年被聖彼得堡音樂學院樂譜檔案室工作人員發現後才「重見天日」，一年後在捷傑耶夫執棒馬林斯基劇院管弦樂團的演繹下完成了跨越一個多世紀的再度亮相。DECCA公司獲得了這部作品的世界首錄版權，並將這一頗具歷史意義的使命交給了夏伊與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弦樂在低音區的弱奏如幽靈般陰鬱且飄忽，出色的錄音捕捉將一片朦朧間不同聲部的位置與層次精妙還原，在低音提琴撥奏主導的進行曲節奏下，小號首席弗雷德里希的獨奏宛如廣袤大地上吟唱輓歌的孤獨旅者，隨後樂團各聲部輪轉進入、將一種愴然凄涼的氣氛通過張力巨大的音量起伏表現得淋漓盡致，作品尾聲與柴科夫斯基著名的交響詩《暴風雨》頗為神似，在木管持續的單音吹奏中鋪陳小調的上行音階，豎琴的每一次響起都將一種回望與留戀的狀態賦予樂思之中。傑出的女中音歌唱家索菲婭·科赫在作曲家為人聲與管弦樂隊而作的《牧神與牧羊女》中展示了極佳的音樂修養，溫潤的音質和考究的咬字令聽眾感受到科赫在歌劇舞台之外的另一番動人風采。《煙火》與《幻想諧謔曲》正是當年令俄羅斯芭蕾舞團經理佳吉列夫眼前一亮、盛情邀請斯特拉文斯基前往巴黎開啟輝煌生涯的作品，儘管篇幅短小，卻同樣光彩照人。
在聆聽完夏伊詮釋的這版《春之祭》後，筆者無法例舉出任何一個錄音版本可在「精緻」這一層面與其相較。自這部作品誕生一個世紀以來，始終以充溢著原始野性與洪荒之力的破壞者形象被人們討論，但在琉森音樂節管弦樂團的闡釋下，幾條旋律線的加入、淡出、融合、互斥無不擁有完滿的邏輯，即使不去翻閱複雜的總譜，人們似乎也能通過聽覺的直觀感受窺見作曲家以無以復加的高度理性刻畫的音響聖殿，適度的節拍延宕、驟現的高音強奏、清晰的音樂織體……整支樂團化為渾然而深邃的無垠宇宙，在萬籟寂靜與驚雷暴風間肆意切換，這種半夢半醒的高峰體驗一如2017年樂團在國家大劇院的演出中帶給現場觀眾的那般無法言說。毫無疑問，夏伊已經在斯特拉文斯基的音樂中實現了與樂團的高級別對話，這種「新聲」既為大師傑作注入新的血液，也令琉森音樂節煥發出新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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