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媽媽來的電話
【橘洲 · 城市屋檐】
媽媽來的電話，讓我無法拒絕。它可以在我開車的路上，讓我神經錯亂闖了紅燈；也可以在夜深人靜兩三點，把我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再也無法入睡。
媽媽的電話是「獨播劇」，沒有廣告，她是主演，你不許插話。但你必須跟著她的節奏「嗯」「哈」作回應，有時你把電話放一邊，溜個號，只聽電話那頭狂吼：「你到底聽了沒聽？」
媽媽的電話是「119」，十萬火急。我必須馬不停蹄去「救火」。一路上，她會十個電話催命「你到了哪」，我心跳過速趕到她的住處，原來是要幫她查工資到賬沒有，要麼就是她今天的血糖高了0.1。
媽媽的電話是「聖旨」，如果抗旨，她就會一頓訓斥，把我說成罪大惡極，接著發一句「我就會死了」的最後通牒掛機。對她口裡的「死」，我由驚恐、煩躁，變得麻木。
我是媽媽的女兒，但我也是孩子的媽。我曾發誓，一定不要做一個像我媽一樣的媽媽。
我的兒子在「北漂」，我從不敢打攪他。但只要一看是他的電話，我立馬放下一切來聆聽他的「教導」。
當然，我也會嘮嘮叨叨不知說的啥。直到有一天電話里傳來 「你怎麼越來越像外婆了」那不耐煩的聲音，我看到了我媽的影子，我的心傷透了：我的孩子不懂我，我也不懂我媽媽。
我媽媽八十歲了，我也已「知天命」，想想人生還能有多少日子可以聽媽媽的電話？
媽媽已經老了，她就是我們的孩子，讓她作、讓她鬧、讓她吵吧；她今天還能跟你吵、跟你鬧，都是兒女的福報。殊不知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和你我一樣的同齡人在痛心沒有了媽媽。
媽媽已經老了，就是我們的孩子，她只能以這種「吵鬧」的方式呼喚陪伴和擁抱。
近來，突然發現媽媽的電話少了，即使打過去也是三言兩語，她還會主動說「掛」。
前幾天，我帶媽媽去買了過年的新衣，她逢人便告：好歡喜。我出了汗就在她那裡洗了個澡，一不留神我看見我的媽媽坐在輪椅上，手戰戰兢兢地幫我搓內衣。這個世界上，只有母親才會為女兒洗內衣，那一刻我百感交集。
臨走時，她硬要把早餐積攢下來的饅頭塞給我，她明知道我不缺饅頭，我這才明白這是她目前僅存的表達愛的能力。媽媽從來沒有說過一聲「我愛你」，但從來沒有停止過以她的方式愛我。
上周接到我兒電話，勸我和他去旅行：「媽，不只是兒子陪你們，也是你們陪我。我和女朋友天天在一起，和你們在一起的機會少。」
年輕人，覺悟高啊，原來孝敬不只是兒女付出，也是父母在滿足兒女的心。「陪伴」就是彼此溫暖在一起。
忽然間，很想回放媽媽的「獨播劇」，可我一句台詞也想不起。下回我一定錄下來保存，不斷聆聽。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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