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幽怨《釵頭鳳》
總第141期
陸遊字務觀，號放翁。他是南宋時期的詩壇泰斗，傑出的愛國詩人，也是一位在愛情遭際中悲傷壓抑，遺恨終生的悲劇人物。陸遊先後娶過兩位妻子。前妻唐婉不僅貌美品賢，而且通曉詩詞，二人婚後伉儷情深兩情篤好，經歷了一段心心想印的美好時光。然而這美滿的婚姻卻並沒有維持多久，因見怒與姑（婆婆），在婚後不久，這樣一位賢妻即遭驅遣，由流紈新婦變成了織素故人。然而感情畢竟在兩個人心中種下了生成了，而這無奈痛苦的離別，也就深深刺痛了兩顆相戀相依的心。連理之樹，日度愁鶯，比翼之禽，翻為別秸，在文學作品中頗為多見，可悲劇真正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誰也是受不了的。這不盡的悲懷怎遣，刻骨的相思怎了？昨日燕爾轉眼已成陌路，曾經的呢喃現在都是痛苦的回憶了。而後來沈園的一次不期而遇又把兩顆逐漸冷卻的心重新點燃，陸遊也因這次的邂逅更加自責自己的妥協，過去曾經的恩愛甜蜜和現在相見時的尷尬痛苦，讓陸遊難以自已，所以寫下了那首千古傳唱的愛情悲歌《釵頭鳳》，而這首飽含深情的傾訴，也把唐婉送上了黃泉不歸路。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這詞所敘的情事畢竟是那樣地哀絕凄婉，那樣地震人心旌。慟人的不情離別，給一對痴男怨女造就了終生的悲劇，作者的追悔之情溢於言表，痛徹心髓。雖然當年的海誓山盟是切切不去諸心的，但明月已缺姻緣已斷，舊情卻終難再續。從這詞的字裡行間，我們感受到了作者心中幾近絕望的苦痛與說不盡揮不去的無限悲涼。至情至文，使這首詞成為了千古絕唱。
作者開篇就用了三種非常醒目的顏色給人以視覺上強烈地衝擊，「紅」的手，「黃」的酒，「綠」的柳，這是一種明快的色調，也能反映出陸遊與唐婉不期而遇的那種驚喜之情。可那雙也曾為自己把盞斟酒的粉嫩酥手，曾與自己盟誓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纖纖素手現已成為人婦，別說牽手，就是多看幾眼也是越禮了；這黃封酒雖是佳釀，可面對曾是自己愛人，望著唐婉的倩影，深深體會到唐婉對他的一往情深。酒入愁腸愁更愁。陸遊回憶起與唐婉當年的新婚樂事，聯想到兩人分別後鸞鳳分飛的現實，不由地肝腸寸斷，悲懷難遣，心內五內俱焚。正是「這金谷名園，好改做臨卯店。咫尺銀潢，隔斷如天塹。雖是你別抱琵琶，也看得兩字夫妻厭。多謝你分賜杯盤，把俺這陌路蕭郎念。」儘管是兩情依依，難分難捨，但事已至此，覆水難收，也只有把這份情緣深深地埋在心間，來作一種與生俱存的紀念了。看著滿牆的柳樹，陸遊心裡一定想著「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而眼前的景象不正是對這首詩最好的註解嗎？無奈這個現實版的註解有些殘忍，讓本就多情的詩人也禁不住唏噓落淚。
然而天氣的晴好並不能讓陸遊也心情暢快一遣悲緒，反倒更加深了作者那種難以掩飾的痛苦傷愁。「風」確實惡，是封建禮教的兇惡，讓本來兩情相偕的陸遊和唐婉從相識相熟相戀相親相愛到相別，陸遊不能歸罪於母親，只能把滿腔的憤怒都發泄在這可惡的「東風」上；但「情」卻不見得就是薄的，在經歷了「幾年離索」後，陸遊並沒有忘記與唐婉的恩愛歲月，而唐婉又何嘗有過忘卻，陸遊這邊是「一懷愁緒」，而唐婉也是「遠望鬢鴉朝霞，好姻緣輾轉變作恆河沙。絲斷藕生芽，教人淚灑。」雖然後來唐婉又嫁為他人婦，但內心對陸遊的那份惦念卻從未放下，所以無人時總是以淚洗面，終日淚灑。雖說「只要你有一美滿姻緣，俺也放心得下」，可「算平生這一端心自歉，嘆年華荏苒，俺只分破廬中風雨伴齏鹽」，你說這樣的兩個人，這「情」能薄嗎？
結句連用三個「錯」，實是對自己的一種強烈譴責。一錯再錯三錯，錯的不可饒恕，錯的飲恨終生，錯的背了一輩子的感情債負和良心的懺悔。當然這三「錯」也可以理解為「制度之錯」、「母命之錯」和「自己懦弱之錯」。從北宋開始的理學對女性的束縛就一步一步加深，「女子無才便是德」開始風行，而唐婉又工詩善文，與陸遊兩個人吟誦唱和，雖則夫妻情篤，可與禮有違；中國自古是個男權的社會，但宋代提出的「三從四德」成了壓在女性身上最沉重的枷鎖，而從古到今都被無限放大的「孝道」則讓男子也難以逾越，而陸遊母親正是用「孝」的達摩克利之劍最終讓陸遊放棄了「情」；陸遊身在那個社會，是陸遊的不幸，也是那個時代的不幸，如果陸遊執意與唐婉在一起，就要背負起「不孝」的罵名，在那個理學盛行禮教森嚴的社會，那麼一個男人想要做到的「修齊治平」都將無從談起，這讓陸遊這樣一個對國家對社會對民族有著滿腔熱望的血性男兒，那就是失去了靈魂，無異於行屍走肉了。所以，這三「錯」，是慟不忍言慟不能言後的一種悲憤的吶喊，更是對那個時代的撕心裂肺地控訴！
下闋由感慨往事而回到現實，進一步抒寫夫妻離異後產生的巨大悲痛。
江南的春天，依舊是那麼的春光明媚景色宜人，在賞景的人而言是滿眼風光滿眼綠，可對於陸遊和唐婉這對曾經的夫妻，這種偶然的邂逅更勾起了美好的回憶也給尚未痊癒的傷口又撒了一把鹽，痛上加痛。以前的唐婉，肌膚是那樣的紅潤，永遠充滿著青春活力；而今的她，經過「東風」無情的摧殘，憔悴了消瘦了。經過「幾年離索」後，她也為「一懷愁緒」折磨著，和陸遊一樣舊情不斷相思不舍。但無奈「使君自有婦，羅敷亦有夫。」從婚姻關係上說，兩人早已各不相干了，事已至此，想也是白想，想也是「空」想，一個「空」字，盡顯詞人那種憐惜之情、撫慰之意、傷痛之心。雖然相隔了很遠，可兩個人還是淚眼對淚眼，痴情對痴情，感情的閘門被打開之後，那奔涌而出的淚水又是那輕薄的鮫綃所能拭盡的？一個「透「字，足見其流淚之多，亦見其傷心之甚！
如果說上半段是寫實，下半段則寫意了。滿園的桃花盛開這時在作者的眼裡竟然都看不到，但飄落在地上的那些花瓣卻惹起了作者的愁緒和共鳴。這時的陸遊是多愁善感的，落花飛絮流水輕風，都讓他覺得偌大世界只有他是最不幸的了。那池裡的鴛鴦還在戲水，那亭台里的雙燕也在交頸呢喃，可這些在作者看來都視若無物，都是「閑」的了，都和作者的心境一樣凄寂冷落了！最後一句把陸遊的那種內心的痛苦之情真實地傳達了出來。雖說自己情如磐石痴心不改，可這一片赤誠之心又如何表達呢？明明愛在，可又不能去愛；明明不能去愛，可又割不斷理還亂。「山盟雖在，錦書難托。」，一時間，愛、恨、痛、怨，真是百感交集萬箭穿心，一切都無法補救，一切都無法挽回，縱有千言萬語感慨萬端都無從說起！
最後就是三個「莫」字結題。是真的不想說了不能說了不願說了？其實言猶未盡，意猶未了，情猶未終，卻又不得不了，是沉痛是無助是無奈更是哭訴！罷了，多言勝似無言；罷了，怨恨怎如不恨；罷了，相思難抵妄思！最後只能是一切已罷，只能是一切全了！言雖盡但意無窮！
這首詞可謂是字字血聲聲淚！誰能不說這才是堅貞而又生死不渝的愛情！一段愛情故事，千百年來，記述故事者有之，考證本事者有之，演繹詞義者有之，論說思想者有之，鑒賞品評者有之，更有話劇、影視的播映，使此詞和陸唐的故事幾乎家喻戶曉。一首詞能引起如此大規模、廣角度、長時間的研究和轟動效應，這在整個宋詞中，都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
編輯 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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