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步舒 外婆的名古屋

中速的快板
小提琴協奏曲
薛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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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經歷過上個世紀60年代橋墩水庫潰壩,或者災後出生的人們應有記憶。那小屋家家戶戶一個模樣,都是搭建在靠山的地方,排排榴榴,層層疊疊,嶺來巷去,彎彎曲曲。外婆的名古屋就在那座名叫雞籠山的半山腰,一長榴政府救濟房的坎下是一條通往街市的大道。屋很小僅容得一灶、一桌、一床、一櫥櫃,卻與我特別投緣。細想起來,在老家生活的18個年頭裡,除了自家屋舍,就屬那小屋最親近了。
去外婆家玩耍是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至今還記得,出門向右穿過田間小路,登上一條嶺,跨過一條大路,再登一條小嶺就到外婆的家了。每回,外婆都是樂呵呵地歡迎我,每回,我都捨不得離開。大概是與生俱來對自由的追求吧,那種不受父母大人管束的生活是多麼地快樂啊!我的四姨媽曾多次笑話我:家裡灶窩旁那爿窪穴都是你少時翻滾摸爬成的。其實,外婆的小屋就是我「闖禍」後的避風港,有「靠山」的我可以不去考慮天黑必須歸家的苦惱。每回都是父母好言相慰了,才依依允允,如同得勝回朝的將軍。儘管在外婆家也沒少受訓導,但心情好了也就欣然受教,這大概是小孩的共性吧!
外婆慈祥而有教養,教育人的法子也多。她善於用古老的傳說化成故事娓娓道來,讓我既神往又不解,總覺得外婆弱小的身軀里蘊含著無盡的迷。或許在人生的起步階段這堂課是必不可少的,能從外婆那裡聆聽教誨,對我來說確是福份。
在我出生前姨媽舅舅們早已遠遊謀生,許多生活上的事務自然由我家一力承擔。由五個姐弟負責起挑水糴米之類的活兒,念小學開始,我就跟著三哥樂此不疲。三哥是個憨厚的兄長,耗體力的事兒從來都是他多干,也從不去居功。比如挑水,翻山越嶺強度大的階段都是三哥,快到外婆家了,只要我提出搭把手,他從來不去想我是否有搶功之嫌。而心知肚明的外婆也從不戳穿我的小九九,依然樂呵呵地表揚起我來,那份快意如同吃了蜜水,甜滋滋地。用欣賞的眼光看人,用賞識的心態對事,其實就是促人進步的法寶。
我讀高中了,外婆也去往福建舅舅家頤養天年了,那小屋成了我自由的空間。我到學校參加完晚自修,就邀約特別談得來的同學一起看護小屋,最經常的是吳招文同學。有一回多邀了幾位住校同學,先到農地里掏了些可資烹煮的食物,還湊錢買了兩瓶啤酒,在外婆家開喝。儘管是啤酒也讓人興奮,當晚大家共衾一被。第二天被同班的朱姓同學告了御狀,同學馮余強獲悉後,氣的要找他算賬,此事才不了了之。記得那是我初次飲用啤酒,味道真不怎樣,很像發了餿的米泔,既難聞又難咽。只是因為以「酒」的名義,就多了幾分豪情。
屋子雖小,戶外卻是個難得的小天地。邊門一開便是埕,那裡是我兒童遊戲項目的好去處。正門一出俯首下階,就是外婆精心打理的「一畝三分」地。數叢綠竹蒼翠繁茂,旺季時,挖出的綠筍還可以送到街上外賣。「提籃小賣」的事我最積極,因為從中可得勞務獎賞。坎上種著一排防風桉樹,有時我會受遣上樹攀折枯枝當柴火。樹下長年搭著一個架子,每年外婆都會種上幾株絲瓜、南瓜之類的,高產時可以換取油鹽貼補用度。
小小的屋子,是姨媽和舅舅們走向天南海北的始發地,好幾個表弟妹都出生在那裡。外婆的生活很簡單,除了一日三餐,就是等待從遠方郵來的信件或者郵包通知單,時常翻閱,似乎要把兒女對她的思念和牽掛銘刻在心底。有時又像指揮戰役的將軍,而我的父親成了作戰參謀,一邊聽口授,一邊書寫復函。家書抵萬金呵,不知遠方的親人們是否還留存有那些文白相間的書信?
其實,外婆原來有她的「豪宅」的,都是因為那場不可違逆的天災人禍,改變了屋主人的命運。外婆的家鄉在美麗的江南水鄉,那裡山清水秀,櫓聲不絕。外婆的閨閣臨水,或許在每時每刻的抬頭低眉間,早已悟出了似水人生,養成了如水的性格和處世方法,學會用若水的愛潤澤她的兒孫們,面對一切劫難從容淡定。
多年前,外婆的小屋已經盤於外人,但記憶永遠抹不去。隨著年齡的增長,夢裡神遊也是常有的事兒。好幾回還家,我就邀上招文同學漫步到嶺上小屋。即便屋已變樣,門已緊鎖,總想著在不變的位置當中找到什麼,話題也自然而然從那兒打開。記住小屋就記住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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