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的孩子講愛情
這是普羅旺斯一個晴朗的夜晚，夜色清亮，適於傾訴和聆聽，人們感到輕鬆，離星空更近了……
誰是頭一個，他，還是她，首先觸及了這個話題？不管怎樣，愛情，來到了談話的中心。
在場的共有五個，都帶著一臉的孩子氣。四個女孩，一個男孩，從十三歲到十八歲。兩個小家庭聚在一起，好歹湊成了一個不怎麼穩定，往往又有點兒混亂的整體。
關於愛情，他們都有各自的觀點，有夢想，有的還有些經驗，又或許也已經有過失望……
通常，他們對此避而不談，尤其不跟自己的父母說。然而，當一些孩子的媽媽愛上了另一些孩子的爸爸，而孩子們又聚在一個「重組」的大家庭里時，他們的心裡怎麼能不產生疑問呢？
我們說起寫一本書的計劃，孩子們驚愕地看著我們。
「解釋愛情，真的嗎？」他們是如此不同，如此叛逆，這次竟然異口同聲：「這種事兒是徒勞，毫無用處，還有點兒丟人。我們同意，愛情是很重要，可跑到大庭廣眾當中去宣講……」
而後，討論很快地熱烈起來，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怎麼知道愛上了一個人呢？怎麼知道被人愛上了呢？我們能分辨出是慾望、是友情、是感情，還是激情嗎？人們還相信偉大的愛情嗎？為何有性而無愛，有愛而又無性呢？
愛的需要，愛的快樂，愛的缺失……總是愛……
我們說了又說，談了又談。談話持續了很多個夜晚，孩子們的朋友也加入進來。當這五個孩子重讀我們的手稿，並認真評點批註時，我們的談話還在繼續。
向我們的孩子解釋愛情，是真的嗎？對於家長來說，坦誠地談論這樣的話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對，我們還是嘗試了。我們想要傳達給孩子們，關於男人和女人，兩三件我們相信自己已經了解的事情，幫助他們走上展現在他們面前的蜿蜒曲折的道路，以免過多地偏離和迷失了方向；幫助他們踏上那條讓人生畏的尋寶之路：愛的自由。
這次奇特的對話就這樣開場了……
先聽聽這段話吧：
「我愛了，我真幸運。」一天，她在心裡想，不可思議的喜悅讓她興奮不已。
「我愛了，我愛了。這很清楚！是的，是愛情和愛情產生的一切奇蹟將要統治我的心。在灼燒著我的火焰中，我感覺到了愛。」
很美的一段話，你們覺得呢？
有點沉重……什麼奇蹟啦，火焰啦……她有點誇張了吧。
這個激動的女孩是誰？
她叫瑪蒂爾德，司湯達小說《紅與黑》中的女主人公。她找到了愛情。總之，她相信她找到了愛情。
總該不是要給我們上課吧！
當然不是，你們就放心吧。不過愛情確實是個很奇特的東西。當我們試圖抓住它時，它就溜走了，像肥皂似的從我們的手指間滑走了。
如果說愛情如此吸引我們，也恰恰是因為它無法捕捉。愛情既不可見，又不可測，甚至無法把它限制在一個清晰的定義里。所以，那些講述著他人的愛情故事的小說、詩歌、電影、藝術，可以幫我們更清楚地了解愛情。
是呀，人人談論愛情，可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
我呢，我戀愛時還要小些。至少……那時候我相信我戀愛了。可是現在，我不那麼確定了。
是啊……以為自己戀愛了，是因為想要愛情。但事實上，大家是在自欺欺人。沒有人知道愛情到底意味著什麼！
然而，愛情確實存在！愛情是一種複雜的情感，是所有情感的總和，是一種因人而異的精神狀態。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很難辨別它。
我愛我的父母，我愛我的姐妹——至少心情好的時候……我愛我的貓……可這都不是一回事兒。
這些也都關乎某種情感。我們可以隨便怎麼稱呼這些情感：愛、眷戀、聯繫、想在一起的渴望、一種要逃避的願望、接受溫情或者給予溫情……也可以是，愛情。
當我們愛的人生活不順，我們就會傷心，會擔心不幸的事情降臨在他身上。我們會覺得，自己對他是有責任的。
你們還記得小王子和他的狐狸嗎？
「我們彼此需要，我對你來說，是這世界上唯一的……」
「你馴服了我……」，是呀，可這並不是真正的愛情。
這是愛的一種形式。被馴服了的動物會很忠誠，如果被遺棄，它們就會很傷心。它們以自己的方式愛我們。
當然，動物之間的感情多半出於本能或性的吸引。它們並不需要相愛才能生殖繁衍！而我們人類這種動物，要複雜得多。我們不會局限於某一個「戀愛的季節」，不會在某個固定的日子裡才有性的衝動，也不會在春天來臨之時才發情……
那還要看……(笑)
當然，我們同樣服從於本能，我們施展誘惑和小伎倆，試圖去吸引我們渴望得到的東西……
女孩子們嘰嘰喳喳地亂嚷嚷、打扮化妝……
男孩子們耍帥，顯擺他們的肌肉！
是呀，但我們還有許多別的東西：我們可以叩問內心，可以超越性的衝動，可以擁有感情，可以想像和夢想……
愛情，真正的愛情，完全是人類的，它只屬於人類。它是我們遙遠的先祖，是人類漫長的歷史帶給我們的一個禮物。
那麼古代猿人就已經相愛了嗎？
可能吧，但是，怎麼能從我們祖先的骨骼化石上找到愛的蹤跡呢？可以確定的是，當人類發明了語言、意識和文明後，一切都改變了。
我們知道，最早的智人用心地埋葬他們的親人，以表達他們的情感。這跟我們是一樣的。愛，可能是和死亡的概念同時誕生的，當人們終於明白，一個親人的逝去是最終的、無法挽回的……
愛情是喜悅的……
愛情是一種幸福，但也是一種痛苦。一個人失去了另一半就很難生活。我們回頭再談這個吧……
一些學者認為愛情甚至在三百萬年前就已經出現了。當最早的人類採取了直立行走的姿勢，懷孕期可能就縮短了；尤其也是因為人類腦容量的增加。
那又說明什麼呢？
孩子出生得更早了，只要九個月，因此他們也就更脆弱。所以每個母親必須照顧她們的寶寶，撫養他們。為了協助並保護母親，父親就必須更加親近母親……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情感就在這時產生了……當然，這僅僅是個假設。
也就是說，多虧有了寶寶，愛情才被創造出來？
看來是這樣。直到今天，每個嬰兒出生時．都還算不上是個完整的個體，很容易受到傷害。他需要愛，以便全然地生活，以便自愛，並學會如何去愛。他最初的愛人，就是他的母親。
那如果他的媽媽不愛他呢？
這很少見。除了極少數的例外，母親都是愛孩子的。母愛就是這樣，出於本能，毫無疑問。如果不是這樣，或者母親不在了，那就得指望孩子能得到父親的愛，或者其他成年人的愛。
如果得不到，那他就缺失了最本質的東西。人們在19世紀還發現了那些遠離人類社會，在大自然環境中長大的野孩子。而那些野孩子是不能成為真正的人類的。你們知道腓特烈二世嗎？
不知道，他是誰？
他是18世紀普魯士的一個國王。他想發現什麼是人類「天然」的語言，就是那種完全聽不到周圍任何人說話、自發講出的語言。
腓特烈二世讓一些奶媽撫養一群新生兒，但她們從不跟這些孩子說一句話。結果兩年後，這些悲慘的小孩子完全不會說話，很快他們就死掉了。而他們的死，正是因為缺少了人類的溫情。
夠惡的，這個皇帝……
我要我的媽——媽……(笑)
據說，寶寶出生後，一直到六個月大時，還是與母親融為一體的，他甚至並不知道自己是一個不同的人。
等明白過來的時候，他便強烈地不安起來。整個一生，他都會懷念這個感恩的時刻：在母愛的庇護下，一直被保護著。值得慶幸的是，隨著成長，他會在其他地方繼續尋找愛，一般說來，是在某個異性那裡。
但這是另一種愛，另一種天性，帶有其他的一些東西：比如，情色、慾望……一種自然的吸引力，使男人和女人無法抗拒地相互靠近。歷來如此！
歷來如此？能這麼確定嗎？
歷史的各個時代都給我們留下了讚美愛情的詩歌、信件和歌曲。儘管我們無從考證，但愛這種情感一定在文字發明以前就有了。就像那些少數族群，圖阿雷格游牧族人、亞馬孫印第安人或者巴布亞紐幾內亞土著……
雖然在他們那兒沒有文字記載，但愛情是存在的。愛情是我們這個星球上最為普遍的東西。最古老的文本——蘇美爾人和古埃及人的文本，都談論愛情。《聖經》里也充滿了洶湧澎湃的激情。
而那些可追溯到更久遠年代的古代神話，也講述著背叛、復仇和瘋狂的愛情。你們還記得講述偉大愛情的神話故事嗎？
艾西斯與歐西里斯……
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刻……他們相戀。歐律狄刻死後，俄耳甫斯為了找她竟一直找到地獄！多偉大呀！
俄耳甫斯是阿波羅的兒子，愛之神，眾生和仙女都傾醉於他。
你們還記得維納斯嗎？古希臘人叫她阿弗洛狄忒：愛情女神，誕生於海浪的泡沫中，看起來永遠那麼妖嬈，讓人無法抗拒……海倫呢，一個不貞的妻子引起了特洛伊戰爭……整個神話都在談論它：愛情，愛情，愛情！
可事情還是在變……
變化的是男人和女人的角色，夫妻的觀念……從前，愛情並不是組建家庭的基礎。人們也並不因為相愛而結婚，結婚是為了擴張領土、增加財富和傳宗接代。年輕人，尤其是女孩子，只是作為可買賣的財產。
在中世紀的羅馬，通常情況下，女人要麼做妻子，要麼做妓女。倘若丈夫和妻子能成為朋友，那敢情好！可在當時，這被認為是無關緊要的。
在中世紀，謙恭有禮的愛情還是很可笑的。
那些騎士啦、公主啦……所有這些人……
別做過多幻想了：這往往是一種柏拉圖式的愛情，為了一個得不到的女人。在行吟詩人的傳說中，那些騎士們立下戰功是為了贏得心上人的芳心。一般說來，這位女士卻是另一個人的妻子了……但是人們只是追求慾望燃燒的激情，併到此為止。
真讓人掃興啊！
女人們總是被拴在家中。如果妻子欺騙了丈夫，丈夫就有權殺掉她們……可以說，愛情存在於婚姻之外，而情色之事則被看作是一種禍患、一種罪惡。後來，那些看起來過於性感的女人，竟然被當作「女巫」活活地燒死。
又在給我們上歷史課了！
愛情史，多麼激動人心哪！長久以來，婚姻是一回事，愛情卻是另一回事。人們曾認為，妻子和母親並不了解愛情的快樂。直到有一天，女人們反抗了……
羅密歐與朱麗葉，這對象徵愛的情侶，已經相當現代了：他們相愛，為了結合不惜一切，不顧雙方家庭之間的仇恨！莎士比亞的這個故事，在當時是極具挑戰性的，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被世俗的道德所接納。
是女人，在自我解放的過程中，要給予她們的孩子一個父親，而這個父親也應該是她們所愛的那個男人。
完蛋啦！今天，兩對夫妻中就有一對離婚了。
那要看是在哪個國家。你見過那些阿富汗的婦女嗎？
從頭到腳蒙著紗，把自己包起來……在那兒，沒聽說過什麼離婚！
也一定沒有愛情！但如果你們願意，我們今天只談西方的情況，這些就已經夠複雜的了……在我們這兒，人們嘗試著把愛情和婚姻結合在一起，但不是總能行得通……也正因為如此，在我們走進愛情、生育孩子以前，應該盡量看清楚。
而你們還有時間……
要是一直過單身生活呢……
「啊！要是離得開另一個！」羅蘭·巴特曾這樣夢想過，他可是關於愛情這個主題寫得最好的思想家之一。但是不行，我們不能。
所有的人都需要愛情，就算是那些不肯承認的人。「看著我，跟我說話，照顧我，愛我！」這就是我們從生命的第一天到最後一天心裡暗暗說的話。
您說的這些也太可怕了！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要是沒有機會戀愛呢？我們就得從窗戶跳下去嗎？
還不至於到那一步！幸好對我們來說，我們還可以和家人、和朋友交換情感。當然我們也不必羞於承認：沒有愛情，我們確實沒那麼幸福……
這很正常：愛情，是男人和女人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但是愛情不是一個包裹，郵局可寄不來。
我呢，我並不完全相信愛情這回事，甚至不能確定愛情有一天會降臨在我身上……假如事實上愛情並不存在呢？如果所有的人都在自欺欺人呢？
況且，如果父母分手，也就是說他們沒能找到愛情的秘方！其實，我覺得夥伴們才更重要。對我們來說，他們更有分量。
至於性呢，我們不需要什麼愛的「火花」啦、一見鍾情啦、偉大的愛情……
夠了！少來這套玩世不恭，這可行不通！你們跟夥伴們一面看那些充滿性和暴力的錄像片、電影，一面還要顯得多麼高明……可是等你們電視劇里的男主角也被人甩了，你們就要哭天抹淚了吧。
對我來說，那些言情劇可不算什麼！
對我，可是挺有影響的！
不見得你們就那麼無動於衷。男孩子和女孩子一樣，所有人都渴望偉大的愛情，只是沒那麼容易承認。可為什麼要掩飾呢？
實際上，我們這樣的對話是在浪費時間！還是回到話題的關鍵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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