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家鄉的小山村
離開家鄉已快三十年了。
我的家鄉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燕窩村。這是一個燕子聚居的地方，是一個鳥兒著窩的地方。
在村子的四周，都是密密的樹林。樹林分為兩層，僅靠村子的大多是闊葉林，生長的都是些沒有名氣的樹種；闊葉林的外圍，則是松樹林，都是些歪脖子的馬尾松。這些樹種雖然普通，但給這裡人們的卻是不普通的饋贈。
樹林里聚集了各種各樣的禽鳥，有叫得出名字的，麻雀、畫眉、鷓鴣、喜鵲、老鷹、野雞等等等等，也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每天早上，叫破村子寧靜的除了此起彼伏的雞的啼鳴，就是嘰嘰咋咋熱鬧非凡的鳥兒。現在的人們很難想見樹林里到底有多少鳥兒，我們小孩只要隨意往樹叢里砸去一塊石頭，就可以打下一隻倒霉的鳥。當然，村子裡的人是很少打鳥的，雖然那時人們的生活很是拮据。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那時玩的最多的就是轟鳥。有時人們來了興趣，就悄悄地來到樹下，突然大喝一聲，樹叢中的鳥就「轟」的一下從四方飛起，一時黑壓壓的一片，甚是壯觀。你見過廣場慶祝活動放飛鴿子嗎，正是那樣的一種景象。樹叢里叫的最歡的當屬麻雀，應該是我們村數量最多的鳥類。麻雀因為偷吃糧食，大人告訴我們它是鬼子，所以我們孩子們對麻雀最敢下狠手，有時抓在手裡玩的總是這該死的鬼子，早上被轟來轟去的還是這個倒霉的鬼子；燕子就不一樣，它不偷吃糧食，專吃害蟲，大人們告訴我們燕子是朋友，於是小孩子從不欺負它，還想著法子把它引到家中來。何況，我們村就叫燕窩村，因燕子而得名，我們怎能不喜歡它呢？
和鳥打交道還可以在晚上。夜幕降臨，百鳥歸巢，也是很有趣味的時候。飛行了一整天的鳥兒，從四面八方回到樹叢中，先是當然的熱鬧一番，像是互相報告各自的有趣的見聞或者意外的收穫；到四周完全黑暗下來，它們才靜靜地進入夢鄉。這時，只要你不大聲喧嘩，你就可以打著手電筒去探望一番。絕大多數鳥兒是怕見光的，強光照在鳥兒身上，它們就伏著一動不動，只看到鳥兒眼中映出的反射光。有的是單只蹲縮著脖子，有的成雙成對依偎在一起，還有的一大家子蝸居一處，鳥爸鳥媽鼓起翅膀，幼鳥就躲在裡面。無論是大人小孩，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破壞它們的寧靜。我們小孩確實禁不起淘氣想要掏鳥窩，那也是白天才做的事。掏鳥窩無非就是嘴饞，想掏幾個鳥蛋過過癮。掏鳥蛋必須是新鮮的，假如對著陽光照照已經有了鳥寶貝了，我們都會放回鳥窩，我們小孩都有這種經驗。
樹林里有數不清的鳥，更有數不清的山珍。樹上結的，地上長的；果實，鮮花，莖葉；形形色色，形狀各異，應有盡有。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沒事都願意往樹林里跑，很隨意就有滿意的收穫。有一種果實說果不是果，掛在樹上就像一個個的小燈籠，不知它的學名叫什麼，我們村裡人叫它山藥里。樹不高，並不需要爬到樹上去摘，小孩子也能毫不費力摘到手。成熟的山藥里顏色就像葡萄，色澤十分誘人，酸酸甜甜，味道相當不錯，現在一想起來就直流口水。那時早晚背著書包上學，上學路上，大家都不忘往樹林里轉一圈，摘得滿滿一手山藥，邊吃邊上學。
有山必有蘑菇。我們村裡的野生蘑菇十里八鄉的很有名，附近的人都跑到我們村採摘蘑菇。蘑菇種類太多，有的是美味，有的是毒藥，外村的人根本分不清。因此，很多外村人撿了一大堆蘑菇後，總要請我們村裡人分揀一番，村裡人也總是很樂意的代勞。我很早就知道分辨的秘密，有時帶外村的同學來山裡撿蘑菇，為了顯示自己很內行，就會裝模作樣的故弄玄虛。實際上，有一個很簡單也是最有效的辨別方法，顏色越是鮮艷的，這樣的蘑菇越是有毒，大凡美味的野生蘑菇都是長的平平凡凡朴樸實實。
蘑菇當然是村民餐桌上的佳肴，但是最有味的吃法應該是鮮菇煮麵。每每在春播季節，也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隊里就組織幾個人上山采蘑菇，拿來和我們那特產的手工挂面一起煮，那個鮮味至今令人回想聯翩。我現在想，鮮菇煮麵固然好味，是不是和大鍋吃面有一定關聯呢？依稀記得小時候有一種叫革命飯的，也就是胡蘿蔔絲煮麵，全村人集中在村裡打穀場上，喜氣洋洋吃麵條，並不見勞動的疲憊和生活的艱辛，而是實實在在的滿足。也許鄉親們並不在意這一頓免費的革命飯，他們更在意的是圍在一起其樂融融感覺。
我和這片樹林的親密接觸是在上高中以後。每到周末我都回到家中，除了農忙時節，父母都不要求我干農活了，他們對我有一個很大的期望，考上大學跳出農門。現在的孩子很難理解在那時考學意味著什麼，當然也理解不了范進中舉為什麼會發瘋。帶著父母的殷切期盼，我帶著書本走進了樹林深處。在這裡，除了鳥的和鳴，再也沒有別的干擾，我的身心可以完全放鬆，就是在那叢林中，我把那公式、定理、原理、課文背了個滾瓜爛熟。如果累了，就躺在樹底下安靜的睡去；如果興緻勃發，又站在樹底下引吭高歌。在這片樹林中，沒有煩惱，只有美好的聯想和展望。當我們在家中聽父母嘮叨的時候，當我們在學校聽老師訓導的時候，雖然是一樣的苦口婆心，我們勉不了煩躁和抵觸。就是在這片樹林里，我描繪著自己的將來，憧憬著未來的生活，勇氣和力量就充盈全身，學習的勁頭更足了。如今，每當我回到家鄉，我都會帶著妻兒尋找自己當年的足跡！
考上大學以後，我逐漸遠離了家鄉，家鄉的印象在我的記憶中模糊起來；後來參加工作，離家鄉更遠了，家鄉的印象只能在記憶深處苦苦搜索。每一次回到家鄉，我都感覺到了家鄉的明顯變化，它也一步步改變了我成長的記憶！
那一年我回家鄉了，我找不到那條蜿蜒穿梭在樹林中延伸到家門口的小路了，到了村口我竟然迷路了。我熟悉的樹林不見了，看到的是幾根高聳的煙囪，我認識那是磚窯廠；我熟悉的幾棵大樟樹不見了，看到的是一幢幢新樓房，我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好得一下子就碰上我熟悉的鄉親，他自豪的告訴我村裡富了，家家戶戶都變樣了；他指了條路指引我回家，父母正在家門口迎候著我們。
其實父母早就在電話里告訴我，家裡起了新房子了，就在老房子的位置上。新房很寬敞，也很漂亮，外牆都貼上了瓷磚。大哥很驕傲的對我說，我們的房子在村裡算得上一棟。算一棟的意思是，我們家的房子在村裡是數一數二的。我也很安慰，家裡總算是搬出了原先的破舊的老屋，父母也算是可以安居了。可我就是高興不起來。
我指著那正朝著我家方向飄煙的磚窯問母親，那是誰家的？母親說，張三李四挖了這孔窯，隊里每年收多少租金，村裡年輕人都在這裡做工，都發了不少財。鄰村的人都羨慕的不得了呢！
我沒有接母親的話，我默默地對母親笑了笑。我知道，一輩子生活在黃土地上的鄉親們終於擺脫了貧窮，無論如何都是值得慶賀的，我應該為他們感到高興。可我心裡總有點不安。
我來到村裡洗衣池塘旁。池塘里全讓泥土淤積滿了，一淺托的水也是污濁不堪，洗衣的青石板上是厚厚的泥沙，一看就知道很久就廢置不用了。站在此地，眼前浮現的是童年時的情景：一群婦女各自占著一塊青石有說有笑的洗著衣物，我們一群孩子光著身子在池塘里嬉鬧，激起的水珠濺到大人們的身上，不時地招來她們似真又假的責怪。
池塘的旁邊是一條小溪，已經乾涸了，隨之可見的是丟棄的農藥瓶。這裡曾經是我們小夥伴最鍾情地方，那時溪水潺潺，演奏著跳動的樂曲，小魚就在其中自由暢遊。我們幾個選好一個地點，圍起堤欄，擋住上游的流水，放干下游的水，很輕鬆就可以抓起一小碗小魚。幾個小夥伴一分，各自拿回家去，來一個辣椒炒魚，就是一個難得的大餐！現在還經常回味那個辣椒炒魚的鮮味，有次特意從市場買回小鯽魚，照葫蘆畫瓢辣椒炒魚，總不是那種味道。
我朝那片我讀書的樹林望去，成片的樹林不見了，剩下稀稀拉拉幾棵萎靡的樹。我頓生傷感：我那放飛激情和夢想的樹林啊！我急匆匆的朝它奔去，我想追回那美好的時光，哪怕就是一點點足跡，可這是怎樣的一種妄想啊！一台大馬力挖掘機向我開來，司機告訴我，不出幾天，一座新的磚窯廠就要從這裡崛起。
回到家中，母親告訴我，村裡集資建了一座晏公廟，規模挺大，香火很旺的；母親還告訴我，我不在家，老人家以我的名義捐了幾百塊，明天帶我也去拜一拜神。
第二天一大早，我跟隨母親到了晏公廟，這裡果然是香煙繚繞，信眾甚多。母親很虔誠的獻上貢品，然後在神像面前三拜九叩，口中念念有詞；母親念什麼，我聽得很清楚。和所有的前來拜祭的鄉親一樣，無非是祈求晏公老爺保佑全家順順利利、平平安安。而後也讓我像她一樣跪拜。在回走的路上，母親告訴我，晏公很靈的。
我突然想起鄰居秀伯娘。我問，秀伯娘還好嗎？母親告訴我，死了，肝癌。我愕然，好像年紀並不很大喲？這一兩年村裡死了好幾個人，都是肝癌，母親說，得了這種絕症，有錢也沒得治呀。說完，我明顯聽到了母親的嘆息。
今天，我站在窗前，遙望家鄉，遙望那個生我養我的小山村，耳邊縈繞著閻維文《想家的時候》旋律。家鄉，我的小山村，那裡還有我的母親，還有我的兄弟姐妹，還有我的鄉親鄉情！我多想您能像從前一樣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我多想你能像從前一樣樸實安詳，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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