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研究：001 救嬰

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正月初一，蘇軾帶長子蘇邁離開京師前往貶官的黃州。

蘇軾在黃州，除了引領了當地的飲食文化，創製了至今流傳的東坡魚、東坡肉、東坡湯外，還做了一件很有影響的事，就是救助幼嬰。

某日，鄂州的友人王天麟拜訪蘇軾，其間談到鄂州鄉下溺殺嬰兒的惡俗。蘇軾聽說此事非常痛心，提筆給鄂州朱壽昌太守寫了一封長信。

蘇軾在〈與朱鄂州書〉中說到，因為偶然聽說鄉下百姓，只能育養二男一女，超過此數，便會溺殺嬰兒，為此事傷心得難以咽下飯食。蘇軾對太守說，殺生之罪非常大，尤其以殺胎兒罪過為重。況且又是無罪、無辜的嬰兒！他建議朱太守，應以賞、罰、勸三種方法遏制地方惡俗。人心不是頑石，一定會從善如流。如果朱太守能改變惡俗，從萬死中救下這些無辜的嬰兒，那陰德比昭雪冤情，救活成年人還要大十倍。太守擁有調糧的許可權，收養棄嬰，這不是難事。

在信中蘇軾還提到，他先前在密州（山東諸城）當太守，密州發生饑荒，他在城外發現一名棄嬰，將其抱回府中撫養，同時下令州府官員去城鎮、鄉野查看，集中收養近40名棄嬰。蘇軾將「勸誘米」單獨存放起來，作為救濟幼嬰的專用食糧。凡是收養棄嬰的家庭，每月撥發6斗粟米作為資助。百姓和棄嬰建起親情，避免棄嬰流離失所，暴死荒野。

朱壽昌天性仁愛，看到蘇東坡的書信後，遂即安排人員成立慈幼庄，查訪、搜尋、救助了很多名嬰兒。

這名朱太守在史上也頗為清明，他為人博愛寬宏，曾親自撫養亡弟的兩個女兒，資助貧窮的百姓安葬亡親。朱壽昌的生母是一個小妾，後被擔任工部侍郎的父親所拋棄。朱壽昌成年入仕後，四處找尋母親的下落，但一直杳無音訊。朱壽昌常自燒香拜佛，為生母祈福。一天，他終於獲悉母親的下落，原來她已流落到陝西嫁為農妻。朱壽昌刺血書寫經書，辭官告別家人。千里迢迢趕赴陝西，最終在大荔縣找到依然在世的70多歲的生母。其母再嫁後，生養的幾個兒女，朱壽昌都視為自己的同胞手足，將他們全部接回家中扶養。此事當時震動北宋朝野，宋神宗對他的善行大加讚賞。

蘇東坡給朱太守上書後，自己也成立了一個救嬰會，請慈善正直的士人擔任會長。救嬰會向富豪、鄉紳募捐錢糧，買米、買布、買棉被。安國寺的一名僧人負責理財，主管財物。社團的成員到民間查訪懷孕的貧婦，勸說她們撫養嬰兒，社團會資助衣物食糧。

蘇東坡貶官後，俸銀銳減，他自己開墾荒地，種植糧榖，依然捐獻十緡錢。十緡，就是十串銅錢，一般每串是一千文。他希望每年能救下百名幼嬰。

蘇東坡曾說，友人若想跟著他顯達富貴，那就像在龜殼上采毛織毯一樣，難之又難。他善於理財，工於書畫、文章，善於救濟鰥、寡、孤、獨，也善於引領百姓飲食文化，但他「無力」為自己求得顯赫聲名。在他眾多的理念中，有一條最為顯著，他願為他人祈盼美好，成就他人的團團圓圓。由是天性使然，妙筆生花，「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成為千百年來文學寶典上的明珠，至今光耀璀璨。

附《與朱鄂州書》：

軾啟。近遞中奉書，必達。比日春寒，起居何似。

昨日武昌寄居王殿直天麟見過，偶說一事，聞乏酸辛，為食不下。念非吾康叔之賢，莫足告語，故專遣此人。俗人區區，了眼前事，救過不暇，豈有餘力及此度外事乎？天麟言：岳鄂間田野小人，例只養二男一女，過此輒殺之，尤諱養女，以故民間少女，多鰥夫。初生，輒以冷水浸殺，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閉目背面，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嚶良久乃死。有神山鄉百姓石揆者，連殺兩子，去歲夏中，其妻一產四子，楚毒不可堪忍，母子皆斃，報應如此，而愚人不知創艾。天麟每聞其側近有此，輒馳救之，量與衣服飲食，全活者非一。既旬日，有無子息人慾乞其手者，輒亦不肯。以此知其父子之愛，天性故在，特牽於習俗耳。（先講為何寫信，敘說當地這個殘忍的風俗，表揚了天麟的愛生）

准律，故殺子孫，徒二年。此長吏所得按舉。願公明以告諸邑令佐，使召諸保正，告以法律，諭以禍福，約以必行，使歸轉以相語，仍錄條粉壁曉示，且立賞召人告官，賞錢以犯人及鄰保家財充，若客戶則及其地主。婦人懷孕，經涉歲月，鄰保地主，無不知者。若後殺之，其勢足相舉覺，容而不告，使出賞固宜。若依律行遣數人，此風使革。公更使令佐各以至意誘諭地主豪戶，若實貧甚不能舉子者，薄有以周之。人非木石，亦必樂從。但得初生數日不殺，後雖勸之使殺，亦不肯矣。自今以往，緣公而得活者，豈可勝計哉。（講完了人情，接下來說這個事情在法律上也是有規定的。連怎麼辦的具體措施，都幫你想好了）

佛言殺生之罪，以殺胎卵為最重。六畜猶爾，而況於人。俗謂小兒病為無辜，此真可謂無辜矣。悼耄殺人猶不死，況無罪而殺之乎？公能生之於萬死中，其陰德十倍於雪活壯夫也。昔王濬為巴郡太守，巴人生子皆不舉。濬嚴其科條，寬其徭役，所活數千人。及後伐吳，所活著皆堪為兵。其父母戒之曰：「王府君生汝，汝必死之。」古之循吏，如此類者非一。居今之世，而有古循吏之風者，非公而誰。此事特未知耳。（引經據典）

軾向在密州，遇飢年，民多棄子，因盤量勸誘米，得出剩數百石別儲之，專以收養棄兒，月給六斗。比期年，養者與兒，皆有父母之愛，遂不失所，所活亦數十人。此等事，在公如反手耳恃深契，故不自外。（這事兒我干過，效果特別好，只要你想干，肯定能成）

不罪！不罪！此外，惟為民自重。不宣。軾再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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