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要有過日子的心
想來那人收到文章後，出於好奇點了進去，結果發現很是無聊。再一看，這小子之前的文章都很枯燥啊，而且這一陣更新還蠻頻繁的，還是取消關注吧，免得被騷擾。
其實這種心理，我還蠻理解的，我也覺得我寫的東西又麻煩又沒用。
麻煩
相傳，馬寅初當年去看黃侃，談到《說文解字》，黃侃理都不理。
馬寅初再問，他回答：「你還是去弄經濟吧，小學談何容易，說了你也不懂！」
所謂小學，就是研究字音、字形、字義的學問，乍一看很簡單很低級，但研究下去你會發現，高不高級不敢說，麻煩複雜是一定的。
我寫的文章，說小學有點高抬，但我常在字詞的意思上打轉。
這東西，乍一看很簡單，好像買本詞典就能幹，但你的詞典哪來的，這些知識的源頭是什麼？
這裡的知識千頭萬緒，即使是大家，也難保不出錯，下面就舉一個大家出錯的例子。
錢鍾書先生在《宋詩選注》里聊及唐庚的《醉眠》：
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
余花猶可醉，好鳥不妨眠。
世味門常掩，時光簟已便。
夢中頻得句，拈筆又忘筌。
他給「拈筆又忘筌」做註：提起筆來寫又忘掉怎麼說了。「筌」借作「詮」。
雖然我很佩服錢鍾書，但說「忘筌」的「筌」通「詮」，我並不認可。
一方面，這說法找不到別的佐證，像《康熙字典》，一般的通假字它都會註明，它可沒寫「筌」通「詮」，它倒是寫了「荃」通「筌」。
另一方面，我清晰得記得《莊子·外物》里有這麼幾句話：
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一般說，這裡的「荃」通「筌」，我懷疑《莊子》成書的時候可能只有「荃」字，《說文解字》里就沒收「筌」字，但我不確定。
不過不管怎樣，這裡的「荃」是一種捕魚設備，我們現在稱之為「筌」，就是那種能進不能出的竹簍。
《莊子》那句話的意思就是，人們使用筌是為了魚，人們逮到魚就忘了「荃」了，人們使用語言是為了思想，人們領會了思想就忘記語言了。
這是一種比喻，「得魚忘筌」就是「得意忘言」，所以人們可以用「忘筌」來說自己忘記怎麼用語言文字來表達了。
好了好了，你講這麼一大堆有什麼用呢？
把「忘筌」理解成「忘詮」，這句詩是說「提起筆來寫又忘掉怎麼說了」，從「忘筌」聯想到《莊子》，不還得翻譯成「提起筆來寫又忘掉怎麼說了」？
還有之前的「煙花三月下揚州」，再之前的「夜來風雨聲」，分析來分析去，人們對詩句本身的理解也沒什麼變化啊？
所以，你寫這些有什麼用？
也許會有人提這個問題，我的回答很簡單——「沒用」。
讀詩本身就沒什麼用，這樣讀詩更是浪費時間，我寫這些文章只是因為我喜歡，並沒想著幫讀者快速提高詩歌欣賞水平。
讀詩、讀書、寫文章，在很多人看來，這些事只能是手段，既然是手段，就要講效率，所以市面上很多書叫「一口氣讀完……」、「三天讀懂……」。
但我不打算這樣，在餓不死的前提下，我願意把「讀書」、「寫文章」當成目的，既然它本身就是目的，不妨慢一點多停留一會兒。
周敦頤說「閑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陳繼儒說「閑來也教兒孫，讀書不為功名」，讀書不妨帶點過日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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