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七律名家選讀68：杜牧《登池州九峰樓寄張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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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池州九峰樓寄張祜

作者:杜牧

百感中來不自由，

角聲孤起夕陽樓。

碧山終日思無盡，

芳草何年恨即休？

睫在眼前長不見，

道非身外更何求。

誰人得似張公子，

千首詩輕萬戶侯。

《登池州九峰樓寄張祜》作於唐武宗會昌四年（844年）至六年（846年）杜牧池州刺史任上。二十多年前的長慶（唐穆宗年號，821─824）年間，白居易曾為杭州刺史，張祜和徐凝同應貢舉而未能分出誰當首薦。白居易遂出試題《長劍倚天外賦》、《餘霞散成綺（qǐ）詩》，命二人決賽。結果列徐第一，張第二。張以為恥，遂「行歌而返」。杜牧事後得知，頗為憤慨。昨天欣賞《九日齊山登高》時我們已經知道，唐武宗會昌五年（845年）秋天，張祜從丹陽寓地來到池州看望出任池州刺史的杜牧。兩人遍游境內名勝，以文會友，交誼甚洽。此詩即作於此次別後。此詩為友人張祜鳴不平，表達了作者對張祜懷才不遇的同情以及對白居易的不滿。

這首詩純乎寫情，旁及景物，也無非為了映托感情。第一句「百感中來不自由」用逆挽之筆，傾泄了滿腔感喟。眾多的感慨一齊湧上心頭，已經難於控制了。次句「角聲孤起夕陽樓」勢遒（qiú）而意奇，為勾起偌多感嘆的「誘因」。這一聯以先果後因的倒裝句式，造成突兀、警聳的藝術效果。「孤起」二字，警醒俊拔，高出時流甚遠。一樣的斜陽畫角，用它一點染，氣格便覺異樣，似有一種曠漠、凄咽的情緒汩汩從行間流出。角聲本無所謂孤獨，是岑寂（cén jì）的心境給它抹上了這種感情色彩。行舊地，獨憑欄杆，自然要聯想到昔日同游的歡樂，相形之下，更顯得獨游的凄黯了。

頷聯「碧山終日思無盡，芳草何年恨即休」承上而來，抒發別情。對面的青山──前番是把臂同游的處所；夾道的芳草──伴隨著友人遠去天涯。翠峰依舊，徒添知己之思；芳草連天，益增離別之恨。離思是無形的，把它寄寓在路遠山長的景物中，便顯得豐滿、具體，情深意長了。詩人正是利用這種具有多層意蘊的詞語暗示讀者，引發出豐富的聯想來，思致活潑，宛轉關情。

頸聯「睫在眼前長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思筆俱換，由抽繹心中的懷想，轉為安慰對方。

目不見睫，喻人之無識。上句「睫在眼前長不見」是對白居易的微詞，認為白居易辦事不公。事實上，杜牧的看法多少有點兒感情用事。首先，白居易並非以個人好惡來評定徐張二人之優劣，而是通過一賦一詩進行考試後根據成績而定的；其次，徐凝本人的才華也並不在張祜之下。徐凝的代表作《憶揚州》可謂傳唱天下，無人不曉，其詩曰：「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長易覺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當然張祜的宮詞《何滿子》也自是千古絕唱：「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也是張祜初過揚州時寫下的名句。徐張二人可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所以身為刺史的白居易才不得不親自出題讓二人一決雌雄。因此，說白居易「睫在眼前長不見」應是出於杜牧對張祜的偏愛。史載杜牧酷愛吟誦張祜的《何滿子》，並曾寫下「可憐故國三千里，虛唱歌詞滿六宮」的詩句送給張祜。儘管杜牧對白居易的批評未見客觀，但其看法確是出於真心。

下句「道非身外更何求」，稱頌張祜詩藝之高，有道在身，不必向別處追求。這是故作理趣語，來慰藉自傷淪落的詩友。自此，詩的境界為之一換，格調也迥然不同，可見作者筆姿的靈活多變。

尾聯「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就此更作發揮。「誰人得似」即無人可比之意，推崇之高，無以復加。「千首詩輕萬戶侯」補足「誰人得似」句意，大開大合，結構嚴謹。在杜牧看來，張祜把詩歌看得比高官厚祿更重，沒有誰及得上他的清高豁達。

此詩為抒情佳作，氣格清高俊爽，興寄深遠，情韻悠長，恰似倒捲簾櫳（lián lóng），一種如虹意氣照徹全篇，化盡涕洟（tì yí），並成酣暢。這種旋折回蕩的藝術腕力，是很驚人的。它將對朋友的思念、同情、慰勉、敬重等意思，一一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來，含蓄婉轉而又激情蕩漾。

一首詩里表現出這麼複雜的感情，有紛挐（fēn ná）的棖觸（chéng chù），綿渺的情思，氣類的感憤，理趣的闡發和名士所特具的洒脫與豪縱。風骨錚錚（zhēng zhēng），窮極變化。喜怒言笑，都是杜牧的自家面目。小杜的俊邁、拗峭（niù qiào）、深於感慨的詩風，於此也可略窺究竟了。

【名家點評】

1.宋代計有功《唐詩紀事》：杜牧之守秋浦，與祜游，酷吟其宮詞。亦知樂天有非之之論。乃為詩曰：睫在眼前人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

2.元代郝天挺注、明代廖文炳解、清代朱三錫評《東岩草堂評訂唐詩鼓吹》：朱東岩曰：入手劈將有感於中「不自由」作起，真有一段登高塑遠、觸景興懷、情不自己之況。樓曰「夕陽」，聲曰「孤起」，則所感愈不堪言矣。三四皆寫「不自由」也……後四句皆寫寄張祜也。

3.清代賀裳《載酒園詩話》：「信腕信口，皆成律度」，亦終無是理也。即如石公所稱：「古有以平而佳者，如『睫在眼前人不見』之類是也……」雖傳，正傳其丑耳，如西施與嫫姆並傳，遂謂嫫姆句兩施並美耶？

【參考資料】

1. 彭定求 等．全唐詩（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323

2. 吳 鷗．杜牧詩文選譯．成都：巴蜀書社，1991：94-95

3. 于海娣 等．唐詩鑒賞大全集．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10：375

4. 蕭滌非 等．唐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3：1074-1076

5. 登池州九峰樓寄張祜（唐·杜牧） ．搜韻網

【注釋】

1.九峰樓：在今安徽貴池東南的九華門上。一作「九華樓」。

2.百感：指內心種種複雜的情感。中：一作「衷」，指內心。

3.芳草：象徵賢者。即：一作「始」。

4.「睫在」句：用比喻批評白居易評價不公，發現不了近在眼前的人才。長：一作「猶」。

5.得似：能像，能比得上。張公子：指張祜。

6.輕：作動詞，輕視、蔑視的意思。

【白話譯文】

多少感慨從內心湧上不能自由，

一聲畫角夕陽照在樓頭。

對著碧山整日思念無盡，

到哪年愁恨可與芳草一同罷休？

睫毛就在眼前卻總是看不見，

大道本非身外還去何處求？

有誰能夠比得上你張公子，

以上千首詩篇蔑視那萬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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