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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90後與50後坐在一起,談論這個世界


本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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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托尼·朱特的遺孀珍妮弗·霍曼斯曾經談及托尼為何在臨終前堅持完成的著作《思慮20世紀》時說道:「托尼一直為他即將離世而感到痛苦,並非對死亡本身(他和任何現實主義者一樣堅強),而是對兩個兒子感到抱歉。他太想教導他們,去愛他們,在兒子們成人前一直陪伴他們。他去過哪裡,他認識什麼人,他讀過(寫過)哪些書,他如何理解這個世界,托尼有太多故事想告訴兒子們。」




作為一個以注重隱私著稱的公共知識分子,

托尼·朱特之所以願意在

《思慮20世紀》中罕見地吐露自傳性的內容,很大程度上是為了他身後留下的兩個兒子:丹尼爾和尼古拉斯。




在《沉痾遍地》中,

托尼·朱特說

:「

我的孩子丹尼爾和尼古拉斯過著青少年的繁忙生活,但是他們騰出時間和我討論本書篇章中的很多主題。

正是我們在餐桌上的對話,使我第一次了解到今天的年輕人多麼關注我們留給他們的世界。」



2010年6月,就在托尼·朱特病情急劇惡化,不久於人世的時候,他與兒子丹尼爾的對話《世代的平衡》刊登在《紐約時報》上。奧巴馬的當選、美國政治的現狀、商業道德的淪陷……這些只有父親和兒子之間才可能存在的對話如今看來頗具意義。這場模糊了代際和親情關係的思想交流本身就是托尼留給兒子們最真摯的愛。




在文章結尾,丹尼爾說:「我們的年齡已經大到能夠理解應該去做什麼事情,而且我們對這些事情的理解比你們要好,但是真要去做這些事情又太年輕了。我們目前能做的就是把我們知道的說出來。」




也許這也是此時此刻的「我們」認為的事實。




托尼·朱特漫畫




丹尼爾:

如果2008年11月我已經滿了18歲,我會投票給奧巴馬。可我當時只有14歲,我只能對他表示支持,在他當選後表達喜悅。他前面幾任總統都對美國的環境危機不予理會,任其日益惡化,我曾經天真地相信奧巴馬政府會採取措施解決環境危機。我當時覺得奧巴馬知道如何做道德上正確的事情,即使這些事情在政治上「不正確」。




可過了兩年不到,我便已經對政府和商界在道德上的信念感到非常悲觀了。墨西哥灣漏油事件讓我的態度發生了根本改變。在那之前的一系列事情已經讓我開始感到懷疑:增加海上鑽井,我國政府在哥本哈根會議上的消極立場,另外也沒有環境方面的立法能夠改變這種消極立場。





但英國石油公司讓我認識到目前執政的這代人並不懂環境問題。他們看待環境危機的方式跟他們看待政治上的潰敗和經濟危機的方式是一樣的。政治上的問題會過去,經濟也會反彈,但環境不能。他們這種「我們先把其他問題處理好然後再來解決環境問題」的態度讓我非常生氣。這個世界不是可以拿來犧牲的,你們造成的損害需要我們這一代來修復,情況就是這麼簡單。




托尼:

我今年62歲,當時我投了奧巴馬的票。我對他沒有抱很大希望。人們從一開始就明確知道,奧巴馬會妥協而不會對抗,這對一個人來說也許不是缺點,但對政治家來說則是。我們已經看到結果了:無論是在中東,在經濟管制上,還是對關押在關塔那摩監獄的嫌犯問題,以及移民改革上,奧巴馬都沒有堅持到最後。還說什麼「無畏的希望」?







至於企業,在嬰兒潮時期出生的我們這一代對它們保持懷疑態度沒有錯。石油企業跟高盛這一代企業一樣,它們並非像良性的經濟主體那樣以滿足人們需要來獲得收入。




用西奧多·羅斯福的話說就是,它們是「擁有巨大財富的作惡者」。但是,我們的懷疑態度讓我們在面對真正的犯罪行為時的反應變得遲鈍:「它們應該會那麼去做的,是吧?」看高盛在經濟上進行掠奪是一回事,而在現場去看英國石油公司在墨西哥灣沿岸造成的事故則完全是另一回事。是的,我們應該比我們現在更憤怒。




我們凝視著我們的未來,但這不起作用。湧出的油污提醒著我們,我們讓自己掌握不好的技術取代了我們的獨立自主。我們的精力都浪費在了昂貴的對外戰爭上面,而這些戰爭的目的卻變得越來越模糊。我們在「文化」衝突中互相抱怨,可這些衝突與我們的實際問題並沒有關係。



同時,我們傳統憲法的正常運作現在已陷於停滯—它的正常運作取決於一個共識,而現在這樣一個共識已經不存在。從長遠的眼光看,共和國就是這樣消亡的。 「一些人」顯然需要做「一些事情」,你有什麼建議?





丹尼爾:

就像你對一些不可接受的企業行為表現得太寬容,也許你在政治上也過於逆來順受。

要真正實現變革,你需要認為真正的改變是可能的。

我們這一代人就是這樣看待事情的,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年輕人支持奧巴馬。相較美國其他任何選民群體,我們年輕人更相信參與可以促使一些事情發生。但人們越是告訴我們危機是避免不了的,那些執政者也無法防止危機的發生,告訴我們必須要信靠上帝—如總統周二建議的那樣,我們對政府的信心就會失去越多。




從政者們需要依賴公眾:如果我們有足夠強大的共識,他們就會採取行動。建立共識和行動,這就是我需要你做的事情,這是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你們這一代人談論了很多關於參與的話題,那麼參與進來吧。利用民意壓力讓政府通過在環境方面強有力的立法。




墨西哥灣漏油事件之後,如果我們妥協了,又重新「回到正常狀態」,那麼我們將會錯過一個重要的機會。我們需要一個新的「正常狀態」。我們需要問自己一些新問題,不問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在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太陽能,公共交通,逐步淘汰對石油的依賴)上進行投資,而是去問如果不去為這種新生活方式投資,我們又可以承受多久因此而付出的代價。

你們這代人需要為我們做到不妥協。








2010年4月20日晚上10點發生在墨西哥灣近海的「深海地平線」鑽井平台發生井噴、爆炸並發生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原油泄漏事件。




托尼:

你的這些有關代際的發言讓我感覺有些不適。我和比爾·柯林頓、喬治·W.布希差不多年齡,但我不為他們承擔任何責任。其實,雖然我同意我們需要建立一個全國共識,但我不認為真正的挑戰是去說服美國人接受對污染問題甚至對氣候變化問題的認識;也不只是讓他們去為未來做出犧牲這個問題。真正的挑戰是要再次說服他們相信:如果他們走到一起,他們能夠做很多事情。




但是,這需要有人領導,可我免不了注意到,你們年輕人放過了總統。畢竟,如果你和你的同代人已經對他這個人以及這個「體制」失去了信心,這一部分是他的錯,但是你們也有責任。




如果你們團結到一起把一個人選上去以後便各自散去,發簡訊的發簡訊,玩推特的玩推特,這是不夠的。

你們必須保持團結,你們必須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為之奮鬥。

第一次不會成功,之後也不會事事如意,但是你們不能放棄。這也是政治。




你要認為我已經對政府失去信心那你就錯了。這個國家正是大政府建立的。如果沒有這個大政府,那就沒有橫貫美洲大陸的鐵路。美國公立教育的榮耀:美國的「贈地大學」(land-grant colleges)是受益於1862年和1890年通過的《莫雷爾法案》(Morrill Acts)發展起來的。國家投入大量資金用於公益事業,如馬歇爾計劃、《退伍軍人權利法》(The GI Bill of Rights)和州際公路,沒有它們,我們戰後的經濟不可能那樣蓬勃發展。另外不要忘了《民權法案》,這個爭議極大的道德革命需要很大的政治勇氣。




我對政府沒有失去信心,可我擔心今天的政治家是否為迎接挑戰做好了準備。






1964年的民權法案的第一頁




丹尼爾:

你說得對,我確實小小地放過了總統。但是,這麼多的年輕人在經過這麼多年的懷疑後仍參與政府的選舉確是壯舉。他幾乎憑藉一己之力在我們這些對小布希政府只能感到羞恥的人身上灌入了政治活力。

如果沒有希望的增長和對行動的渴求,我們這一代人中的大多數人甚至會在開始介入政治之前就因為厭惡而放棄政治。

我們需要感謝奧巴馬在政治上對我們的動員。




他當然應該受到批評。但是,

無論是作為一代人,還是作為一個國家,我們不能讓我們的失望變成悲觀情緒和懶惰。

我們現在面臨的是一個道德上的挑戰,我們不能退縮。





我是怕你們的懷疑態度讓你們失去了信心,放棄了行動—你得承認的是你們這一代人的激進主義從來沒有完全實現它的潛力。

你總是說,政治是「可能的藝術」:但是,如果我們能夠把我們的憤怒轉化為積極的行動,那麼可以肯定的是,可能發生的事情會變得更有可能發生。憤怒是明智行動的指南嗎?誠然,如果是為錯誤的目標或者方向錯誤,那麼其結果可能是災難性的。但是,這是不是比坐在後面抱怨,而與此同時被帶領到深淵的邊緣更好?






《事實改變之後》英文版封面




托尼:

是的,為了長遠利益犧牲眼前利益,不再把一個季度的經濟增長當作公共政策的最高目標,這些都是我們能做到的。可我們給自己的都是一些容易做到的選擇,比如高稅收或自由市場,然後驚訝地得知這些選擇與我們的需要無關。在技術上尋求解決辦法體現的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傲慢。但是,正如英國石油公司的人已經向我們展示的,可以用來封堵泄漏的控油蓋的數量是有限的;有的時候你需要重新開始。




我們所面臨的挑戰不僅僅是石油泄漏和道德上的反感。從更大的圖景來看,大型石油公司沒有長遠未來:那些依靠人們對石油的貪婪而發展起來的可鄙的小酋長國將重新沉入沙漠。但是為什麼英國石油公司和那些酋長們會做這個即將成為歷史的能源生意?沒有什麼人為的東西是不可避免的:那種不受管制的利潤和隨之而來的連續發生的環境災難不是唯一可能的未來。




總統周二時談到推進國會立法,但是目前達到的也僅僅是「排碳總量管制與交易」(cap and trade),可這只是一場騙局,歐洲一些公司已經嘗試過這個方法,它存在著種種不足。





我們需要給50個州提供一個馬歇爾計劃。這些州都可以獲得聯邦資金,這筆錢可以通過節省國防開支以及稅收(這些稅是給你們這些我們的接任者的貸款)來籌集,條件是拿到的錢需要用於公共基礎設施建設、公共交通、可再生能源和教育。達不到這樣規模的行動則無以應對每天6萬桶的石油泄漏所造成的危機。你準備好了嗎?如果你想改變世界,你可得願意為之長期奮鬥;另外你還要做出一些犧牲。

你是真的關心此事呢,還是僅僅因為看到那些令人不安的景象感到不舒服?








丹尼爾:

我們沒有選擇,只能去關心。

你所預計的那些犧牲比較起那些如果我們守株待兔而被迫做的犧牲根本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很長時間以來,我們都沒有奮鬥的榮幸。




你看,我們現在處於一種無能為力的狀態,而且將來一段時間都會如此。其實,我們所在的位置是最糟糕的:

我們的年齡已經大到能夠理解應該去做什麼事情,而且我們對這些事情的理解比你們要好,但是真要去做這些事情又太年輕了。我們目前能做的就是把我們知道的說出來。




這次對話最早發表於2010年6月的《紐約時報》



本文由三輝圖書授權轉載,節選自《事實改變之後》-第25章<世代的平衡:與丹尼爾·朱特的對話>




《事實改變之後》


(美)托尼·朱特 / 著 陶小路 / 譯


三輝圖書·中信出版社

 201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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