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剛:墨·曾經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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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志剛
Guo Zhigang
郭志剛,1965 年生於陝西,九三學社社員,曾在中國湖北多所大學任教,現為西安美術學院實驗藝術系教授,綜合材料藝術方向研究生導師。
編者按
郭志剛的作品給人一種震撼之感,作品尺幅之大,創作過程之複雜,都足以令人為之一振,作品背後深厚的傳統哲學體悟更是引人深思,尤其是他對中國古代畫論的精通,使其玩味於魏晉風骨、文人意趣,對老莊之道、程朱理學更是參透於心,這些都造就了其作品中曠達悠遠的氣質。
精緻的墨線與悠遠的留白構成郭志剛的畫面,純粹而複雜。純粹的是只以墨線勾勒,但墨線卻千變萬化,或遠,或近;或奔騰,或凝重;或遒勁地糾結纏繞,似山,似水;似煙,似塵……飄逸靈動的墨線是只屬於郭志剛的語言方式,凡是看過其作品的人,一定會將這出神入化的線條運用縈繞於心,這也是郭志剛藝術圖式的魅力。
積土成山,積水成淵,萬千墨線的集結亦能構成磅礡之勢。難以想像他是怎樣憑一己之力將細如毫髮的線條填滿丈二尺幅的畫面,更難以想像這長達三米甚至五米的巨幅創作,靈感來源竟是生活中細微之處。他的畫面看似單純寧靜,實則波濤洶湧,涌動的不僅是畫面中描繪的山、水、風、香,更是時間輪迴,時代的碰撞。
隨著西方文明的不斷注入,都市化、現代化進程的加深,那記憶中古老的山河是否還在?在喧囂的當下我們如何尋找心安之處?當下的藝術與文化是否能夠真正表達我們的靈魂?郭志剛一次又一次地追問,這種對社會、藝術現狀的反思與追問集中體現於「千秋」系列中。「千秋」一詞已經暗含了時空浩渺,而他所要探討的便是時空長河中社會變遷、政治激蕩帶給人的精神危機,不斷去追問靈魂歸處。
關鍵字: 墨線 墨文化 巨幅山水 時代變革 精神思辨 人性救贖
千秋·雨 365cm×245cm 紙本 墨 2014
墨·曾經涅槃
文_ 郭志剛
墨的誕生與最終形成中國的文化符號,烙印著古華夏民族龍鳳崇拜與陰陽文化思維的根性;百餘年來墨又披染著現代性下西方文化價值的時尚魅影,如今,曾經「墨」身兼中國佛學、儒家孔子、王陽明心學貫通的糅合之物,正漸變為超越自身的「自在之物」,轉變為「人為之物」社會性符號的文化先鋒鬥士。
毫不諱言,就墨的文化闡釋來說,她和西方的油彩文化闡釋一樣,都曾經具有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高度「先鋒性」,都是精神和身體識辨的兩種媒介審美途徑。在中國文人士子鍾情於墨色所構築的黑暗境域,隱喻文士因風骨的獨立,而時常飽受貶謫和遷徒流放的生命無處著落之時,身體日漸遭受摧毀而搖曳衰落,精神卻愈發不屈的堅韌性。特有的孤立之氛,與居所偏遠的靜寂,使墨與文士的相遇,遠離於舞台和市井的霓虹,清高地佇立在先鋒的激流和險峻之間,經受著冷僻和患難的洗禮,在黑暗中,尋覓著人類文明新的燈塔照耀。由此,因墨而臆造的精神視覺世界,自是中國文士們心中堅不可摧文化堡壘的「幸福之所」。
千秋·流放 365cm×590cm 紙本 墨 2016
龍鳳與陰陽
龍鳳崇拜是先民漁獵文明時代的審美標誌。漁獵時代的伏羲蛇首人身的水族特徵,賦予龍的清冽、流動、蜿蜒和不息的水的氣質。母系氏族社會時代鳳的鳥族特徵,又寓意鳳的生命繁衍所形成火的燃燒、熱情、涅槃和復生品格。由龍鳳圖騰附合水墨文化而言,就是流動的水和燃燒的生命的繁殖關係,其中也蘊含有人類自身的生命之種的繁衍內涵。龍鳳之所以成為民族文化的象徵地位,與中國文化主幹陰陽化人共同構成了龍尊鳳卑、龍威鳳美、龍鳳和鳴的美學特色。儘管中華民族文化主題上有龍鳳圖騰的觀念,但龍始終作為君主的地位象徵權利之首。龍稱之為陽,即君,鳳則為之陰,即臣。在美學的意義上,陽者,自強不息,有崇高感和上善感,故有上善若水的仁愛之稱。陰者,厚德載物,有優美感和中之色,故尊稱為貴胄儀貌的清高態。水墨的美學暗合龍鳳美學要義,其中龍的仁愛以濟世之喻,就是水的流動帶來生命的滋養;鳳的清高以修身,又怎能不是墨「棲比朝陽高崗之桐,啄必紫脫蒼莨之粹」的理想人格呢?鳳的外形之美,被譽為「五色備舉」,那墨的品形之質,也被稱之「墨分五色」,所謂天色已晚,晚為極色即絕色。文人雅士的風貌猶如水墨精神的卓華, 將生命之路上的仁愛和超越功利潔身自好的品格融為一體,在水墨的語言建構中,多方觀覽自然之美妙,凝神思辯細微之美的高度,踐行形神的深入刻畫與塑造。
陰陽文化的對立與和諧的最高境界是「一」。美學上的陰陽結果就是讓原物形態的消失成為「化」。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感相應。水墨文化流變千年的核心脫離不了一個「融」即「化」字。水墨的陽剛和陰柔相濟,使水的力量和流動向墨的身體拓展、進取,而墨因陰的品格,更加走向對內的收斂、私聚,形成韻和隱的美感。有意味的是,在中國文化龍鳳與水墨的兩種象徵上,顯有限,隱無限;水為動,墨為靜。水墨藝術上的文化演化,風化成表達者人生的理想和時代、歷史的風雲大千氣象。
千秋·水 365cm×145cm 紙本 墨 2016
上游與原粹
我的青春時代生長在黃河流域關中平原——西安,1990 年代,我自我放逐到長江上游湖北的幾所大學,在三峽大壩還沒建成之前,我曾不斷到上游的江流上面去感慨和親歷三峽激流中縴夫的號子,回想屈原、李白、杜甫和劉禹錫的詩歌等等。但後來,一座大壩讓這些東西全部沉沒消失了,所有的激流湍湍都不存在了,屈原、王昭君……所有這些浪漫的想像也都不見了,它只變成了廣闊無際平靜泛著漣漪的湖面,湖水之中也鮮有生命的歡樂蹤跡,這讓我感覺極度悲鳴和絕望,我淚流滿面,抑鬱之極望著碧綠的曾經是心靈燈塔的長江三峽,不知道要向誰傾訴。後來,我一直在思考,長江的生命,來自於它的波濤洶湧,而這種力量正是來自於它的上游,我想藝術也應該是一樣,也總有上游、中游和下游,我認為「溯源中的東方美學」就像是上游,「現實關懷的當代藝術」應該是中游,而「信息科技的國際化」就應該是下遊了,而我對於自己魂魄的藝術精神要求,就是迫切得到上游的力之趨動強勁感。上游,誕生著一個民族的文化根性和語言的純正。
中國文化的基因根性有龍根、文根和草根,「龍根」就是儒釋道融在一起的所謂官方的民族的正統,類似於黃河、長江、長城、故宮這樣的皇家之根;「文根」 就是文人總是寄情於水不流花不開的世界,這樣一個小的顛覆性的文化之根;「草根」可能就是寄籬人下並由動蕩時局而揭竿而起的農耕之根。在精神美學遊走的大多是探索生命自由的文根們,渴望在上游的真實世界裡,以一種貼近生命本真的態度、超越幻象、破除機巧,以格物致知之心,獲取生機盎然的自由詩意。詩人、文藝評論家沉奇先生總結「上游美學」是原生態的生存體驗,原發性的生命體驗,原創性的語言體驗和內心現代,外師古典,融會中西,再造傳統的核心理念。由此成就的氣質和風骨是藝術家「詩意」與「自若」之後藝術創造的「原粹」。所以,沉先生總結說:水,總是在水上游美學流的上游活著。
以中國藝術中的水墨藝術而言水墨的價值,猶如中華文明象徵的黃河與長江,壺口瀑布是黃河的象徵,三峽是長江的象徵。二者都暗喻中華文明的漫長、曲折、險奇和壯闊。水墨同樣也是中國繪畫藝術的象徵,其中水具有四重內涵:一、品格清澈純凈的源頭之水;二、循道而自由的流動之水;三、內心渴望變革與自身轉型的潮流之水;四、海納百川、萬物有法之淮的靜止之水。水的中國意象不只是思想的本喻,還隱喻出文人探尋自我本質的最佳替代物。與水聯姻的墨,是山的象徵,內蘊中華文化的陰陽五行和日月山川的精氣神。墨也有四重內涵:一、品格堅韌恆久的金石之質;二、原粹璨然而凈空生輝的貴族精神;三、生命軀體燃燒之後再生的涅槃;四、歷經風雨洗禮而化為可見之形的神采。水的陰性和墨的陽性,構成文人几案、手指、筆端和書卷之上的生命行跡,情感與水墨的終日廝守,日復一日,髮絲的漆黑悄然間成為墨有五色的幻象,意境出山川嵐影的清麗和風骨氣象。
千秋·花 365cm×290cm 紙本 墨 2017
真水與墨香
真水無香,墨彩紛呈。生命與情感歷經風起雲湧的煙月終將散盡,留下來的還是穆然恬靜般的美。誕生中國農耕社會文明時代文人們的水墨藝術,具有些許約束意義的文脈精神,既不刻意追求外在視覺感官的強烈,而注重內在心靈的表現,強調意境與境界的格調,尤其注重語言表達的含蓄、內美和純粹。水墨語言所創造出蕭散之美和荒寒境界是文人意識覺悟身體之後的心靈魂歸。由幻境產生於釋道幻化哲學,促使文士們悉心聆聽生命深處的微妙聲音,遊戲著墨淋灕盡致的節奏。
水不流花不開的世界,是中國藝術的寂寞境界的形象,倪雲林和漸江兩人畫作流露出至靜至深的寂寞氣息,是對藝術本質的思考時,以「讓世界活」的生命態度,讓人從世界的對岸回到世界中,而不是在世界的形式本身上追求活意,更不是執著色相上觀察世界,「我」淡去了,解脫了捆縛世界的繩索,世界以「寂然」面目活了,從此,水更潺槃,花更絢爛。中國水墨藝術寂境,除卻一切「色」的內容,突出「非人間」的境界,是拒絕記述的無人之境,是淡盡風煙的自我超越,是絕去愛憎的性靈清明,是缺場的不在對在的頓悟,看似無從著落的生命當下感,在中國水墨藝術的至靜至深宇宙歷史的深淵中,生命的暗流在沉潛涵詠中奔涌,卓華暖意的情愫同萬物共同燃燒綻放。
源·桃花 (局部)250cm×500cm 紙本 墨 2013
墨如同沉香,是文人雅士和士大夫的生命之嘆氣息。在物質上是中國道教方術在觀察自然物質屬性和靈性之後,以鍊金術的科學與精神方式從各種動植物、礦物身上萃取的精華,這些蘊含了植物精油的生命能量,不僅成為生理感官和身體療效功用,還提升了至高精神與自然物質世界的溝通。如同傑出藝術家須有獨特表現美感語言絕技一樣,幾乎優秀的煉金師和中藥研究者,都有獨門的配方和制墨心得,來感懷神奇的植物和動物體內所寄存的奇異魔力和微妙構造。聞香,是用直覺把握最深的真理,並藉助自然的生息表象將心積的疑慮之症脫解出來。香氣疏通了氣脈,凈化了身心,增強了心力的強度,那麼沒有心識的精神境界低下的人是無法從雜念中去完成這種轉變。墨來自黑土,煉丹師煉金的過程,燒火取煙,如同道家五行,賦予墨色一種深厚的精神寄託,產生了對煙碳的黑灰色和硃砂的血紅致以崇高的敬意,精益求心以制墨,使墨質精細、堅實美觀、香氣怡人、如玉般純潔、平淡從容,如漆般凝重、不急不躁,幻化為墨分五色的視覺萬象,終返於天地間的過眼雲煙。
水與墨,焚燒中灰飛煙滅的意味,生命姻緣遇見水的如膠似纏,在士人的絹素筆端,生華為怡神滌慮、澹志忘情,得清、靜、和、寂的審美心識之道。至此,至美與至痛的生命兩難,萬般幽玄。
所有理想中的思想和美感的寄託,都脫離不了時代變革所附體的魂。中國當代都市發展的膨脹節奏正加速效仿美日等現代國家都市大灣區的成功模式。昔日田園都舍,村山樹影的真實農耕社會已成舊影難覓,短瞬60 年的中國,由鋼鐵鑄造的現代性願景已呈現出夢想的烏托邦現實,人們艷羨中身體顫歡正當時。在恍惚的十年間,信息和網路互交的電子當代性再次又激活了興奮緋紅的當代中國人的軀體,奇異新思想和手段的創造無處不在刷新時空。
水墨,這個曾經附體於舊時代文明身上的文士靈魂的魅影,何處焚燒並期待何時煙滅,倘若還能涅槃,那麼再生形象的視覺文化能否匹配當下和未來時代軀體的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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