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歌——汝名可憐惜，汝可知之否

我對本草的印象最初源於神農嘗百草的傳說，尤其是故事最後與死亡勾結的那株斷腸草。因為其直接致使了作為神的形象存在的君主的逝世，這株藤本植物從此在我的記憶里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神性色彩。

而金庸先生的《神鵰俠侶》中，卻是這株草解去了楊過情花之花，成全了其一段曠世之緣。

斷腸草其實是廣為流傳的俗名，其學名是馬錢科胡蔓藤屬植物胡蔓藤，主要毒性來自於各種生物鹼。其外形和金銀花接近，一種開出黃色小花，另一種開紫色小花。不過這兩種都很纖細，莖只有鉛筆芯粗細，於風中曳曳生姿。我見它的時候，看著它纖細青翠的軀幹和輕薄弱質顫顫巍巍開著的花骨朵兒，總覺得它不應該是故事裡毒穿肚腸的東西。

因此，比起這個「毒蠍美人」，我還是對和它相似的金銀花比較鍾情一些。

金銀花有一個特別令我喜歡的名字，叫做忍冬。

許是由於它足夠堅強，忍受凜冬，便有了這樣一個可憐又可愛的名字。它的性子也同它的名字一樣，清清涼涼的，甘而不去苦澀。每年三月，漫山遍野的盛開，淡淡的顏色在陽光下泛著溫暖的光澤，穿叢而過，衣袖之間沾染的便是微澀的清香。

祖父學文懂醫，幾年前我隨著他清明祭祖，他指著曲折山路旁的一樹金銀花對我說，此三月開花，花五齣，氣微香，蒂帶紅色，花初開則色白，經一、二日則色黃，故名金銀花。又因為一蒂二花，兩條花蕊探在外，成雙成對，形影不離，狀如雄雌相伴，又似鴛鴦對舞，故有鴛鴦藤之稱。但是我少年氣盛，告訴他我不喜歡這兩個名字，我更喜歡「忍冬」，這個更適合它，是抽象且意味深長的。祖父也沒說什麼，就只說了一句：

「像你這個年紀，的確會更喜歡這個。」

隨著年紀見長，我慢慢開始明白祖父的話是什麼意思。「忍冬」這個美好的辭彙是願景，是天真浪漫孩子和少年的憧憬，是我們期待成為的理想模樣。我們希冀忍受冬天而初心不變，所以年輕的我們甚至年歲見長的我們都更願意喜歡這個承載願景的辭彙。而那兩個「金銀花」、「鴛鴦藤」的名字由於代表真實，真實往往又沒有那麼的可愛罷了。

從古至今，文人墨客多借著各類本草的不同「性子」來述人敘事論理，譬如《愛蓮說》。亦是這些「性子」的衍生，這些本草也慢慢的擁有了一個、兩個、幾個的別於源自形的可愛名字。

《九歌山鬼》「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中的「辛夷」和「桂旗」，其本身自是念時口齒縈香，細思時亦覺察其蘊含著深厚的本土文化。

「辛夷」一詞，單單「辛」字便有七八條的字意。辛夷是以乾燥花蕾入葯，性味辛且溫，從此處看許是由於性味得名「辛」；辛夷主治風寒感冒、鼻塞、鼻淵，而《素問》中有言「

膽移熱於腦,則辛額鼻淵

」，亦有可能由此得名「辛」，意為酸痛。而「夷」字有平坦平正之意，許是取意清掃疾病，故曰「夷」。

有一別名曰「望春」，我猜想是花期處於初春得名。

我記得老院前的池塘，春夏之際滿滿的都是青荇和水葫蘆，綠悠悠的，開花的時候紫色的鳳眼蓮和黃燦燦的小睡蓮相相呼應。

《詩經.周南.關雎》有言「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顏氏家訓》里亦有「

今荇菜是水有之，黃華似蒓

」的句子用於訓導族人行世要有清澈之心。其中「荇菜」，全草可作解熱利尿葯。《爾雅》中道：「

荇，接余也。其葉苻。則鳧葵當作苻葵，古文通用耳。或鳧鳥喜食之，故稱鳧葵，亦通。其性滑如葵，其葉頗似荇，故曰葵，曰荇。《詩經》作荇，俗稱荇絲菜。池人謂之荇公須，淮人謂之靨子菜，江東謂之金蓮子

。」

其名頗多，且基本意為美好之物。

徐志摩也曾輕吟淺唱其「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說完荇菜，也許該談談同樣存在我童年裡的平車前。我們都喊它車前草。味甘，性寒。

 「

車前也，宜懷任。

」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孩提時期的原野山間某處見過這幾株開著綠白色花的車前草，記憶太過久遠，慢慢模糊了的背景是一大片深深淺淺的青翠。纖纖弱質的綠白色幾乎要被埋沒了，可是它們就這樣搖曳在更深的綠色里，搖搖晃晃的陪我度過一個又一個年月。

它那樣的美好的姿態，不會不出現在《詩經》里的。這個時候，它被稱為「芣苢」。

《詩經?周南?芣苢》便吟唱了它，重章疊句，歡快明亮。「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也許古人也歡喜車前草的盛收。

同時小時候玩過家家，經常有一種紫色的花。祖母也拿這種花做過香茶。起初茶色是藍色的，像水粉顏料與水交融的漂亮，然而滴入檸檬，藍色便會變成惹人憐愛的粉紅色。我一直不知道這種花叫什麼，後來，父親有個朋友辦了花草大棚，我去逛的時候發現它在一片玫瑰花旁低調的招搖。畢竟那是一片白玫瑰。

花牌上寫著「錦葵」。

其實錦葵的藥用效果基本與菊花一致，利尿通便，清熱解毒，但是藥效更強一些。

《詩經·陳風·東門之枌》（枌（fén）：木名。白榆。）中用了錦葵的別名「荍」，

即「

榖旦於逝，越以鬷邁。視爾如荍，貽我握椒。

」

我突然發現我寫到的基本上都是清熱寒性的本草，金銀花，青荇，平車前以及錦葵。

可能是由於藥性相似，便讓同一個人將它們記在了一起。

我記憶里最為深刻鮮明的另一種寒性草本，是某處樓下一樹火紅的鳳凰木，富麗堂皇，「紅花楹樹」、「火樹」、「影樹」、「金鳳」等等，皆是它的別名。它從外表上看，應當是灼灼烈焰，卻不想是它的樹皮是淡且寒。唯一讓我覺得符合它火紅鮮艷的，是它的花和種子有毒，像警戒色。

鳳凰木取名於「

葉若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

」，薔薇亞目，落葉喬木，羽狀複葉，總狀花序。因其花開時分鮮紅或者橙紅的花朵映襯翠綠色的複葉，被譽為世界上顏色最鮮艷的樹木之一。且鳳凰木是非洲馬達加斯加共和國的國樹、中國廣東汕頭市的市花、福建廈門市、台灣台南市的市樹。在台灣，於1897年引入，鳳凰木因在6月大量開花，常與蟬鳴並列為畢業的象徵，有著離別的意味。

我曾經為著鳳凰木的鮮明和代表離別和思念的花語，寫過一篇神妖荒誕的微小說，初次邂逅和久別重逢。

我所知道的，屈指可數；

我尚未了解的，滿天星河。

百草之歌，

輕吟淺唱，

至今不歇，

且有重譜新章之勢。

每一種本草的名字，都有著它的來由，源於形，或者源於性，都各自的別有深意歲月安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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