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建縣500年徵文選粹（3）邊寨生明月
邊寨生明月
曾祥凱
九連山區自古寨多，且多以姓氏冠名，如彭寨、古寨、林寨，萬家寨等等。古雲寨在林寨鎮境內的浰江北岸，相傳山上舊有孤魂寺，故稱孤魂寨，又稱古文寨，年久失考,姑且沿舊俗稱之。我的母校浰江中學就建在古雲寨上，讀書時有兩個地方應象比較深刻，一是對岸大嶺頭下的墟鎮，二是寨巔之上的貞節亭，又叫六角亭。墟鎮上有油糍、柿子等等好吃的東西可以拿米去換。六角亭可俯瞰林寨全境，一河兩岸阡陌交錯，村舍相聯，美不勝收。
六角亭高三層，狀如倒扦巨筆立於古雲寨之巔，與學校僅一步之遙，是民國二十五年（1936）山下富戶陳佰厚先生為旌表寡母歐陽氏而立，有末代廣東榜眼朱汝珍的題匾。陳佰厚所在的下正村是一個很有來頭的大村。傳說陳氏先祖立基下正村之前，此地是一片被遺棄的廢墟，加之地勢低洼，一年數浸。開縣以前，曾有其他族姓居住，最後或因兵禍，或因天災不知所終，只留下幾尺厚的斑駁寨牆和隱約露出地面的牆基，鄉人皆認為是「水浸火燒」的凶地。
然而，正是這樣一塊凶地，陳氏立村後，一改原來坐西向東的格局為坐北朝南，背接不遠處連綿起伏的青山，前面是開闊的田地，然後是自西向東環抱而過的浰江。浰江的對岸秀峰挺撥，浰江出口處的乾隆寨山巒疊翠，層層關鎖，整個形勝是完美的風水格局。而且它緊挨碼頭和老墟壩街場，在交通閉塞的年代，水運是至關重要的。民國以前，上游的山貨、糧食等運到惠州、石龍、省城等地。然後再從下游運回火水、食鹽、洋布、五金、大煙等等，從這裡上埠，然後銷往九連或贛南山區。故而不足一華里的浰江墟市自古繁華，富商大賈林立。近水樓台先得月，下正村人盡得浰江和市鎮之利，歷經幾百年的艱苦經營，最終創下了富甲一方的林寨陳氏下正房基業。
在寵大的陳氏家族中，當數陳凌九一枝最為突出，如今盆地中一幢幢巨大的四角樓半數以上皆是陳凌九後人所建。而在陳凌九裔孫所建的眾多大屋中，盆地東南一隅的四角樓?「穎川舊家」?又最為耀眼。屋主人陳履中，字襄廷，又名正卿，是典型的商而優則仕的人物。陳家累代豪富，當時東江上游，粵贛兩省皆有陳家的良田和開設的當鋪，可謂富甲一方。
陳履中生於清光緒元年，成長於民族和國家積貧積弱，內憂外患，風雲變幻的時代，加上父親和兄長均英年早逝。所以陳氏從小無法遵遁家族為他安排的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道路，而早早協助寡母打理家族亊務，並以社會賢達的身份助貧解困，組織村民抗匪自保，調解族姓之間的械鬥。在他三十歲出頭時，終於累積了足夠的聲望，被推舉為和平縣國民議會議員，然後又被聘為廣東督軍府顧問，廣東省參議會議員，先後兩次當選為和平縣知亊、縣長，在自覺不自覺中被推進了政治的漩渦。然而，他根本就不會做官，因為他一路為官不貪不斂，反而為賑災恤民，安撫因大規模械鬥而至傷亡的村民，出錢出力；支持律師孫子陳鼎新與同鄉徐紹堯等人，爭回廣州珠光路前清「和平會館」及「以義堂」店鋪（面積1084平方）產權，並前將之交付和平中學管理收租；支持堂侄陳啟珩等創立四聯中學等等，最後幾乎散盡萬貫家財。
說到陳履中不得不說一說比他小三歲的同鄉好友徐傅霖。徐傅霖是和平下車李坑村人，與林寨本有數十里之遙，只因徐傅霖考秀才時有一個同窗好友叫陳維藩的是林寨佛子垇人，又名陳竹溪。竹溪與陳履中是族兄弟，徐傅霖來林寨探訪同窗時，陳竹溪將他介紹給了仗義好客的陳履中，二人一見如故，遂成畢生至交。徐傅霖游林寨往往一住數日，三人在一起談論國家民族的前途與個人的命運，每每慷慨激昂，壯懷激烈，在偏遠的嶺南邊寨依然不乏熱血沸騰的國士。
至清未科舉廢后，徐傅霖為尋出路決定放棄在惠州豐湖書院的學業，報考北京京師政法學堂。但徐幼年喪父，家境清貧，所以苦無經費，陳竹溪與陳履中遂鼎力相助。陳竹溪甚至變賣田產，一直資助徐傅霖在京師政法學堂畢業，進而留學日本東京政法大學取得學士學位。後來徐傅霖在日本認識了孫中山、黃興等革命黨人，並受其影響而加入了同盟會，參與顛覆滿清的活動。辛亥革命成功後，歷仼廣州軍政府司法部長、大理院院長、民社黨正副主席等要職，成為民國時期名噪一時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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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徐傅霖是個人物不是因為他曾做過什麼大官，也不是因為他曾與蔣介石競選總統，而是因為他做過兩件令和平人頗爭顏面的亊情。第一件是民國二年春夏之間，國民黨三領袖之一宋教仁在上海被刺殺，孫中山、胡漢民等國民黨人認為是袁世凱指使其瓜牙所為。後又「善後大借款」事發，孫中山遂組織「二次革命」?進行武裝討袁，南方四省總督聯名呼應。國民黨籍在京國會眾議員也頻頻向袁發難，袁世凱一怒之下逮捕聯署彈劾他的在京之粵籍眾議員伍漢持，指其與四督同謀，並槍決於菜市口，陳屍刑場，以殺一儆百，當時無人敢問。徐傅霖時任國會眾議院議員，又是憲法起草委員會委員，他對袁氏的惡行氣憤異常。遂不顧一切挺身而出，籌款七千餘元運之回粵殮葬。並將餘款在廣州設漢持醫院，以資紀念。自茲，徐氏以一介書生，錚錚鐵骨，而名聲大噪於朝野。
第二件是抗戰時期，時日本首相近衛磨遣神田正雄博士（徐留日同學）持函往見，並以扇面乞字，擬請徐出任廣東偽省長。徐即書《卻聘》二絕拒之，詩曰：
一
東鄰有女久窺臣，道是徐公美果真，
願與結成秦晉好，自傷髭發白如銀。
二
老夫少婦本非宜，況我糟糠尚有妻，
見說外黃多贅婿，長為奴役不能辭。
神田見詩，自知徐氏凜然不可犯，遂赧然而退。徐傅霖的民族氣節和書生意氣至今為鄉人所樂道。徐傅霖和陳履中等等鄉賢，用他們的一生，在大小不同的政治、社會舞台上，以其畢生的精力毀家紓難，演繹了和平人愛國愛鄉的行為，及在強權面前寧折不彎的風骨，他們是吾鄉典範，民族脊樑。
往亊悠悠，五百年彈指一揮。偶爾一次，回到故鄉，回到了魂縈夢繞的古雲寨，昔日殘舊的校舍和古亭已煥然一新，只江河被過度分流而行將枯竭，知交零落，遂感天地之悠悠，人生之須臾，不勝傷懷。昔漢高祖返歸故里曰：「萬歲後吾魂魄猶樂思沛」，高祖還鄉，慷慨傷懷，泣數行下，帝王如此夫復常人？望著涓涓的江水我不禁要問：千萬年來的明月啊！當你照耀著橋下那流淌了千萬年的默默浰江時，你是否知道你光輝沐浴著的古鎮已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其中多少故事，多少人物如蒼狗白雲在歷史的長河中聚散激蕩，更為國為鄉增色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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