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曼徹斯特》：拳心緊握的不止有幸福，還有死灰般的哀痛
能不能掩埋過去，重新開始？
忙完了年前所有的稿子，決定看看去年上映的喪片《海邊的曼徹斯特》。
反正是電影，再寫實也有虛構的成分托底，能有多喪呢？
看的過程中，我完全說不出這樣的話了。因為影片的基調太真實了。我不得不全程屏氣凝神，呼吸窒痛，儼然已被男主的喪附身，儼然生活中過去種種遺憾重重被重新釣到現實的甲板上，赤裸裸地暴晒之後灰頹的氣味四處飄散，像冬天鄉下陰冷的風一樣四面穿透。
我彷彿去了美國東部的小鎮曼徹斯特生活，那裡人煙稀少，冬天積雪，陰冷潮濕，人和人都熟識，發生任何幸或不幸彼此都是參與者和見證者。我跟在男主的背後，亦步亦趨，思量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他可能發生過的不幸他如今行屍走肉般的生活，他那顆秘而不宣傷痕纍纍的心，在心底發出怎樣的聲音。
這個男人叫Lee，在波士頓做著最下層的修理工作，乾的都是臟活累活，活兒幹得不錯，但他不愛說話，沒有交際，經常被投訴，下班後一個人去酒館喝悶酒，沉悶，隱忍，無所謂，但又會瞬間爆發，跟酒客言語挑釁大打出手。
你知道，這樣底層和普通的男人也有恢宏盛大的過去，哪怕他的人生賤如野草，平凡得不值一提，但是他的經歷足夠扼住所有人八卦的耳朵。
且不說名利地位，在幸福面前，人人平等，在不幸面前，又何嘗不是，在上帝面前，誰不是痛哭流涕著坦白自己在偉大與卑微之間掙扎何等不易。
事實上，導演沒打算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他的過去，他照舊安排他現在的生活，只是在不經意間才讓你窺到過去的一點蛛絲馬跡。
有人通知Lee，他的哥哥喬病逝，他不得不返回家鄉曼徹斯特處理哥哥的後事，以及要暫時擔負起16歲侄子Patrick的監護職責。影片最開始的時候，那個鏡頭裡，Patrick還小，Lee與侄子在哥哥的船上逗樂扯皮，時至今日，Patrick已經長得跟他一般高了，打冰球組樂隊交女朋友忙得不亦樂乎，只有在偶爾的互懟中還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熟稔，以及遭受過人生巨痛的Lee回到原鄉的尷尬與面對。過去的情景不時跳出來，有時是哥哥住院的片段，有時是曾經的一家人生活的場景，原來他也有過一個完整的家，脾氣不算好的妻子，兩個女兒和襁褓中的小兒子，夜半喝酒和打球的哥們。只不過這一切都付之一炬，從此他成了活在廢墟里的男人。還是因為酒，因為去買酒忘記關壁爐的防火蓋，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等他回家時，房子被大火吞噬，三個孩子都葬身火海，被救出來的妻子嚎啕大哭生不如死。在警察局時，警察告訴他他只是犯了一個所有人都有可能會犯的失誤，所以他不會被怎麼樣，就是這樣了。他不能接受，搶過警察的槍想自殺，被制止。過激的行為僅此一次而已，自此之後，他還是活著，活在什麼都不再在乎的空洞世界裡，無法挽回，無法救贖，他的餘生都將在這種和自己無法和解的悶痛中度過，直到死去。
故事真實得沒有刻意的伏筆，對話就像紀錄片，一條現在進行時的強主線，一條回憶弱主線，一條侄子的副線，自然地來回交織。故事不止有Lee，還有少年意氣的侄子，侄子遠走的媽媽，知道自己所有過去所以對他說話總是抱著小心翼翼理解語氣的朋友，還有前妻，那時沒有交代下文，現在知道，悲劇之後他們離婚了，而她又結婚了，還再次做了媽媽。時隔經年，電話中簡單寒暄，在路上又恰巧重逢，她內疚地寒暄，說很後悔當初說過那些重話，她愛他，希望能跟他一起吃個午飯。儘管戲劇性，打動人心的卻是那種活著面對的艱難和湧上心頭說不出口的餘味。「我的心碎了，再也不會好了，我知道你也一樣。」
那個片段可以說是整個電影惟一高潮的爆發了，妻子一開口說話，我眼淚就流下來。只能說，他們的演技太好了，劇情也該到了用力一掐的時候了。男主的演員卡西·阿弗萊克憑藉本片獲奧斯卡最佳男主，妻子的演員米歇爾·威廉姆斯獲最佳女配提名。很多人都提到了米歇爾·威廉姆斯的演技，稱她是這個年齡最好的女演員之一。她就是在《斷背山》中演妻子的那位，現實中後來也跟希斯·萊傑戀愛成婚，只不過倆人沒有走到最後，希斯·萊傑年紀輕輕自絕於人世。她覺得自己應該為希斯·萊傑的死負一部分責任，後來一直以他喜歡的短髮示人，算是對先夫的一份緬懷。這其中的心路歷程，想想也知道經歷過多少黯淡與頹喪，現實中是，電影中也是如此。因此她戲份不多，臉上卻全是戲。
有些傷感是，幸福的事情我們可以共同經歷，不幸的事情卻無法共同面對。
侄子質問叔叔Lee，為什麼不能留下來？
Lee連說了兩句，I can』t beat it.
他走不出來。
這是影片中他惟一一次直面過去所做出的回答。
沒人能責怪你，你為什麼走不出來。
能不能掩埋過去，重新開始？
沒人能替你做出回答。
也可能是我記憶的偏差，影片未上映之前，我有一點模糊的印象，好像是說一個很喪的男人遇到了一個同樣很喪的女人，最後互相溫暖互相治癒。我慶幸，幸好不是這樣的處理，那樣就流於惡俗的消解了。而現在，你能感受到一份活生生的喪到家的生活樣板戲橫亘在你面前，如山靜默，如山悲涼，你也知道沒有什麼改變的可能，那山還將沉默著悲壯下去，時間無法消解，任何人和事也都無法救贖這顆破碎的心。
即使到影片最後，Lee說要在波士頓租一個兩居的房子，其中一間留給侄子，如果侄子不來，那就堆雜物，改變過去住一間出租房傢具少得可憐的狀態，你還是知道，他的生活並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改變，他無法走出過去的陰霾，你也無法苛責他。他在照顧侄子的過程中重溫爸爸角色，勉強自己為他做這做那，即使千里冰封有過些毫的希望裂開一記暖光，你知道，那冰下面依然是厚厚的冰層。他會永遠責罰自己住在冰層下面。
我喜歡這種徹底。
有人說，「最好的電影，無非是兩種，一種完全寫實，慘白微溫，另一種造夢，不要摻雜任何真實。」那麼這部片子就屬於前一種了，能夠寫出這樣的劇本拍出這樣的片子有這樣的演員達到這樣的觀影效果，實屬難得。
還是靜寂的冬天，不時飄著雪，街道清冷，悲歡走場，每個人都被攔截在自己的房子里自己的故事裡，回溫著生命里可能曾經有過的慘淡時光，又低頭正視相對而言還算幸運的當下日常，無由寄託情感和悲傷，所求不過是懷抱著一份希望向前看，努力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電影最後，冬天過去，喬被安葬。Lee 和侄子坐在船尾海釣。沉默的背影，呼應著開始時的場景。
還有人深度解析說，電影為什麼要選擇曼徹斯特這樣一個背景，不是華盛頓，不是加利福尼亞，自有導演的深意，曼徹斯特是愛爾蘭人移民的一個集中地，包括片中Lee的嗜酒，球隊的名稱，綠色的衣服，帕特里克姓名所透露出的宗教意味，船所象徵的精神原鄉，都大有深意。這個就憑個人的知識背景去理解了。
春節將至。看這樣的片子倒不會冷上加冷，而是在寒冷時節中滋生出一些溫暖來。也許我們都能由此生出更多的同情與理解，學會尊重他人，善待家人。
對於命運，選擇自己所能承受的部分。
在這個寒冷的時節里
因為有你的關注
而變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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