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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精神共鳴的人,我為什麼要結婚?

春節將至,很多在大城市奮鬥的青年迎來了返鄉季,同時,也註定會有一部分人在大城市的高壓力、快節奏、高房價的碾壓之下,決意告別北上廣:此番一去便不再歸來。然而,回到小城市,閑適與安穩或許是有的,但小城市文化資源的缺乏,價值觀念的反差,也可能會成為擺在他們面前的一道坎。今天再為大家分享作家張五毛先生的寫實力作《春困》,展示了這一困境。

《春困》中,「京漂」數年卻最終鎩羽而歸的主人公趙騰飛、佟心夫婦回到老家邑城,藉助叔叔(邑城副市長)的庇護開始了社會地位的飛速提升,但對於文藝女青年佟心,精神生活的荒蕪卻終究讓她無法適應。她對繪畫的熱愛無人理解,也缺少知音,唯一能與她交流藝術的王厚生在邑城遭到的孤獨、孤立,也從一個側面預示了佟心未來生活的苦澀。北上廣容不下肉身,而三四線又放不下靈魂,一批青年仍將在這兩重困境里被撕扯……

春困(節選)

一年後,趙騰飛通過競爭上崗,成了吳家鎮的副鎮長。他已經褪去了剛來時的青澀,完全適應了鎮上的生活。回到家裡,趙騰飛喜歡和佟心談論工作上的事,什麼移民搬遷,文明村鎮,集中養老,等等,這些在別人看來無聊又麻煩的事,在趙騰飛眼裡都變成了有趣的事,他樂於和老百姓打交道,樂於去解決具體的問題。在這份普通工作中,他找到了自身的價值。佟心對趙騰飛的工作一點也不感興趣,但她還是會為他高興。男人,最重要的不就是事業嗎?只有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事業,男人才會表現出頑強的生命力,迸發出巨大的能量和熱情。只是,婚姻的倦怠感並沒有因此而改善,趙騰飛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夫妻生活也成了可有可無的擺設。偶爾為之,也是心照不宣地敷衍了事。

哆哆上小學了,這孩子比同齡人成熟得要早,已經有了叛逆的跡象,經常和她的小姐妹打成一片,拉都拉不回來。佟心給她講道理,她竟然會反駁。佟心為哆哆的成長而高興,也有些失落——孩子再也不是自己手裡的泥巴了,她已經有了獨立意識,正在從她的襁褓中一天天掙脫。總有一天,哆哆也會像自己一樣,遠離父母,擁有她自己的生活。想到這些,她就覺得空落落的。

孩子夭折之後,親戚們就很少來了,她們和佟心再也找不到什麼共同話題了。這倒正合了她的心意,她不需要親戚們虛情假意的關心,也不願聽她們說那些無聊的新聞。

這段清靜的時光,佟心又開始畫畫了。當她支起畫架,在白色的油畫布上塗上顏料,她驚奇地發現,那些繪畫技巧一點也沒忘,並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對繪畫有了一些新的認識。結構、透視、解剖,這些曾經一知半解的繪畫要領突然都通了。老師說,繪畫水平的提升,一半功夫在紙上,一半功夫在生活中。這些年她荒廢了紙上功夫,卻從生活中汲取了養分。當她意識到自己還能從繪畫中得到快樂時,便沉溺其中,一發而不可收。

起初,她只是在家裡臨摹,不好意思去外面寫生。畢竟她只是個中學美術老師,不是真正的畫家。她還是一個十歲孩子的母親,天天背著畫具出去畫畫,會讓人覺得她不務正業,玩物喪志。但後來,她就顧慮不了這麼多了,開始走出家門,去尋找模特和風景,尋找適合自己的繪畫題材,並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繪畫風格。

為什麼不搞搞攝影呢?可以買台高像素的相機,拍什麼是什麼。畫畫多麻煩!什麼顏料、調色油、刮刀、畫布,收拾這些工具就得半天,還畫不像。你看人家搞攝影的多簡單,按一下快門就結束了,還栩栩如生,一目了然。趙騰飛希望她能幹點別的。

我搞攝影你也看不懂。佟心沒好氣地說。

趙騰飛這種理科男,看電影都得看簡單的,稍微複雜一點的他都看不懂,更不用說讓他看懂油畫了。所以,當他說出那些貽笑大方的話時,她並不當真。但有一次,在和市委書記一家的聚會上,趙騰飛說的話卻讓她深受傷害。

那是趙治平組織的一個飯局,說是為了歡送書記的兒子出國留學,真實的意圖是為趙騰飛調回市裡鋪路。席間,書記夫人問佟心做什麼工作,佟心說在中學當老師。夫人又問教什麼課?佟心說是教美術的。

書記夫人故作驚訝地說:搞藝術的呀!了不得,怪不得一見你,就覺得氣質不凡。

這些場面上的話,佟心並不熟練,一時間不知該怎麼應答。趙騰飛接過話茬說:就是個畫畫的,在家裡畫著玩,談不上什麼藝術。本來就是些場面上的客套話,但趙騰飛為了討好別人,如此貶低她,還是讓她有些不舒服。

畫畫怎麼就不算藝術啦?難道非得成名成家才叫藝術嗎?回到家裡,佟心還對趙騰飛在飯桌上說的話耿耿於懷。

嗨,都是些場面話,我也就那麼一說,何必當真!

我是不用當真,但你也用不著那樣巴結別人,貶低自己!

人家說你是搞藝術的,我該怎麼說?我說,嗯,是的,我老婆就是搞藝術的,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這樣說合適嗎?

土鱉!你可以看不懂我畫的畫,但不許侮辱我的愛好。畫畫這件事,我不要求你對我刮目相看,你也沒必要覺得羞於告人。從今天開始,我不光要在家裡畫畫,還要去邑河邊上畫,去公園裡畫,我就是要讓邑城人知道,趙騰飛他媳婦是個搞藝術的。

行,畫吧畫吧,愛上哪畫上哪畫。

陳逸飛《威尼斯水鄉》

衝破了世俗的束縛,畫畫的激情得到了充分釋放。她畫的人物要麼滑稽可笑,要麼表情木訥,有的穿著極不搭調的衣服,有的戴著一條誇張的大金鏈子。她在繪畫中與邑城對話,把她對這個城市的觀察都融進了畫里。越是沒人懂,她越是要畫,繪畫成了她在這裡自由呼吸的洞口。

一年時間,佟心畫了一百多幅油畫。當整個書房都被她的畫作塞滿的時候,繪畫的熱情也消耗殆盡了,隨之而來的是無人交流的苦悶。畫這些東西有什麼意義呢?除了自己,這些畫再沒第二個人看過。實在覺得憋悶,佟心就選了幾幅畫,帶到學校讓學生們臨摹。孩子們不問是誰畫的,也看不出好壞,老師讓臨摹,他們就照貓畫虎。倒是同事王厚生,對她的畫讚不絕口。

佟老師,你這些畫了不得呀!拿到省里去展出評選,每一幅都能獲大獎!

你過獎了,只是隨便畫畫。

王厚生不說話,在一幅題為《春困》的油畫前站了許久。先是眯著眼睛近處查看,又退後幾步,站在遠處端詳。

真是了不得!你把寫實繪畫的技巧運用得爐火純青。這衣服的材料、顏色、樣式,惟妙惟肖,散發著一股淳樸的東方情調。整個畫作,上實下虛、對比強烈、層次分明。遠處看,給人一種簡潔的空靈之美;近處看,又有一股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真是上等佳作。

一連串文雅的形容詞從王厚生嘴裡冒出來,佟心著實吃了一驚。在佟心眼裡,王厚生是個土得掉渣的男人,從沒見他穿過一件得體的衣服。有時候穿著大褲衩,趿拉著拖鞋就進了畫室,完全是一副落魄單身漢的形象。

你喜歡陳逸飛的作品?王厚生靠在畫室的窗戶上問她。

你怎麼知道?

你應該臨摹過他的畫,你的作品裡有一些他的影子。陳逸飛有一幅著名的作品,叫《威尼斯水鄉》,利用藍紫冷調,描繪了威尼斯城寧靜的午後。筆調靈動又不失厚重,以中國文化視角造就了西方風景。你的這幅《春困》跟他的《威尼斯水鄉》有點像,也是融合了寫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你在構圖上單調了一些。你把太多的筆墨放在了人物刻畫上,這個老奶奶的面部刻畫很到位,表情栩栩如生,連衣服的樣式、花紋你都處理得非常細緻。但是,如此寫實的筆法,會讓讀者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人物上,從而忽略了整幅畫想表達的深層內涵。如果我沒猜錯,你想描繪的是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但構圖單調了些,對環境的描繪過於潦草,讓人很難產生豐富的聯想。

嗯,你說得對,請繼續。王厚生的話讓她感到舒服,終於有個人可以和她交流繪畫了。

你在遠處設置了破敗的老屋,又在近處安排了明快的油菜花,孩子的神態、表情都充滿童趣,這些浪漫主義筆調和你想要表達的主題是衝突的。王厚生繼續自己的點評。

這是個初夏的黃昏,樓下的梧桐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天空中飄著淡紅色的雲彩,清爽的風兒帶著幾縷青草味道飄進畫室。孩子們已經放學,他們站在窗前聊著繪畫藝術,這種談話,像鹽鹼地里長出的花。

佟心想,這個王厚生還真不簡單,他不是隨口稱讚,對繪畫是真有一些見解。這是一次快樂而純粹的交流,他們從古典主義思潮聊到19世紀的浪漫主義,又從印象派油畫聊到油畫在中國的發展。最後,又從繪畫扯到了生活。

王老師,你怎麼不畫畫?

前些年,同事們買了新房,就來找我給他們畫畫做裝飾。我畫了,人家說不好看。他們讓我畫牡丹、畫荷花,我說為什麼要畫這個,人家說牡丹寓意富貴,荷花寓意清廉。他們在意的是寓意,而不是畫。後來我就不畫了,誰來都不畫。在邑城畫畫沒啥意思,沒人看得懂。王厚生點著一支煙,站在窗前抽起來。

你為什麼不結婚?當她不再輕視他,便有了一些想了解他的興趣。

邑城的女人俗得要命,眼睛裡只有錢和權,她們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她們。

我聽說……呃……

聽說什麼?說我糟蹋過女學生?

嗯,別人都這麼說。佟心低聲說。

這些不得好死的邑城人!我如果糟蹋了女學生,警察為什麼不把我逮起來?不槍斃我?為什麼我還在這兒教書?他們沒有證據,他們在誣陷我。王厚生急紅了臉。

那他們為什麼要誣陷你呢?

你也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說說看,你和那個女學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剛從省美院畢業,分配到邑城中學。有個女學生情竇初開,喜歡上了我,給我寫信,送東西。我勸她好好學習,她聽不進去。我想彙報給學校,又怕事鬧大了,傷害到她。沒辦法,就只能躲著不見她,哪想到這孩子著了魔,就在外面散布謠言,說我跟她好,把她糟蹋了。

後來呢?

公安局把我叫去查了三天,啥都沒查出來,又把我放回來了。事是沒啥事了,可我的名聲壞了。所有人都說我糟蹋了女學生,還有人說我給那孩子家裡送了錢,他們才不追究了,我跳到邑河裡也洗不清。不是我糟蹋了她,是她把我給糟蹋了。

那個女學生呢?

高中畢業就出去打工了,後來再沒見過。

你恨她嗎?

說不上恨,她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但我恨邑城人,一聽見他們在我背後嚼舌頭,我就恨得牙根痒痒。前幾年,還跟他們吵,跟他們打,後來發現你越是吵,知道的人就越多。索性算了,惹不過咱躲得過。王厚生越說越氣。

你討厭邑城?佟心問。

嗯,這裡是魯迅筆下的鐵屋子,無聊、庸俗、可恨!

摘選自張五毛《春困》,人民文學出版社

張五毛,陝西洛南人,80後作家,曾出版長篇小說《公主墳》《春天在燃燒》。現居北京。既從事純文學創作,也從事新媒體工作。既能寫《公主墳》《春困》等長篇小說,也能寫《北京,有2000萬人假裝在生活》等「爆文」,始終關注「北漂」群體和「逃離北上廣」的話題。

北上廣容不下肉身,三四線放不下靈魂

給大都市女性的溫柔一刀:逃離還是留下?

中國版親愛的生活,中國式孤獨的婚姻

《春困》可以看作是中國式婚姻的孤獨之書,它用一對年輕夫妻慢慢走散的悲劇掀開了時代的一角。

多年以後,佟心總能想起他們一起逃離都城,回到邑城的那個下午……

哪裡有現實的牢籠,哪裡就有怒放的生命,兜兜轉轉的人生,正是我們從物質豐富走向精神自由的旅程。

透過佟心的心路歷程,透過佟心的婚姻變化,《春困》掀開了時代的角落,書寫了社會大變遷中人的情感際遇和生活感受。或許它無法如女作家門羅一般,將中年困境反諷為「親愛的生活」,也無法如老馬爾克斯一般堅貞地相信愛情能夠穿過霍亂時期的動蕩,中國作家張五毛面對的,只是中國中產階級的現實骨感,是中國式婚姻的「革命之路」,是中國女性的「自我」和「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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