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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聖潔 窪地紅薯情

窪地紅薯情

文:張聖潔 圖源:網路

版式設計:倉鼠姑娘

下班回家,門口堆放著一袋剛出土的紅薯,一根新鮮的紅薯藤緊緊纏住袋口,散發出幽幽的清香,編織袋眼裡還散落下幾粒濕潤的土屑。同事告訴我:「你爹給你送紅薯來了,你不在家,他放這兒就走了。」我謝過同事,看著碩大飽滿的紅薯,思緒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記得那年,生產隊分地,很多人都預留出一塊地種紅薯。因為紅薯不僅好活苗,產量高,而且省化肥,成本低。我也央求父親種點紅薯,父親在田間背著手踱來踱去,猶豫不決。理由是大塊地應該種糧食,栽紅薯可惜了。我怏怏不樂起來。

幾天後,父親發現與柳林村搭界的西河溝,有一大片沒人要的窪池地。那荒地形狀極不規則,各種雜草交織橫生。父親說:「就種這兒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父親就起床了,披著衣服,挽著褲腿,背著糞叉,去西河溝翻地。天邊晨星時隱時現,空曠的田野刮過陣陣微風,夾雜著些許涼意。父親那雙只剩半截鞋底的布鞋,走在堅硬的土路上,「啪嗒啪嗒」直響。夜宿草叢中的鵪鶉,被腳步聲驚醒,「撲喇」一聲飛到遠處去了。我跟在後面,挎一隻大竹籃,順便撿些野草回來餵豬。

到了地頭,露珠像一面碎成千百萬塊的明鏡,晶晶發亮。或粘在葉片,或隱匿草心。下腳走兩步,鞋子的塵土與露水混合,滑膩膩的,走一步掉兩步,讓人很不舒服。父親乾脆甩掉了破鞋,那雙溝壑叢生的大腳踩在地面上。扎牢步伐,躬著腰,高高地掄起糞叉,猛力扎向地面。「啪」,叉齒嵌入泥土,一片草地鬆動了,再順勢往懷裡一拉,籃球大小的泥塊被翻了個底朝天。這片水窪地,常年洇著積水,翻出的新土水光滑亮。父親用齒背搗幾下,「籃球」分成幾塊拳頭大小的坷垃。這個清晨,強壯的父親掄圓膀子賣力地翻著,單薄的衣衫被汗漬印成模糊的圖案。父親索性撂下衣服,「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拄著叉柄稍微休息一下。有時從地邊的渠溝里找一塊稜角尖利的石塊或瓦片,「刺啦刺啦」地刮著叉齒間的泥土,把沾滿泥濘的糞叉擦得鋥亮。新翻過的草地,草根一律向上,葉子被壓在泥塊下面。這片草地,多的是抓地龍、灰灰菜,都是豬愛吃的野草。我抖掉葉子上的泥土,聚攏成堆,在水塘淘凈,瀝干水,放進竹籃。父親休息的時候,我最喜歡翻茅草根,它狀如集市上的白皮甘蔗,不過茅根只有毛衣的織針般粗細長短。放在嘴裡嚼著,甜絲絲的。

太陽漸漸升高,陽光把廣袤的田野照得半明半暗。村邊幾戶人家煙囪里升騰著裊裊的白煙,我似乎聞到了飯菜的香味,肚子「咕咕」地叫起來了。父親撿了衣服,在泥塘里涮了鞋子,拿上糞叉,背著豬草,向家走去。

一連幾天,父親翻完了地,丈量一下,約摸有七、八分。父親說紅薯不吃複合肥,撒了只會長葉子,只有上農家肥才好。自此,父親又忙著攢肥料。挖一個深坑,把腐爛的碎葉子墊在最下層,倒入豬圈的糞便,鋪一層從臭泥溝里挖來的青泥,再鋪,再倒,反覆如此。

過些時日,窪池地土質疏鬆了,父親把漚好的肥料裝滿車。田間的土路高低不平,我在前邊用一根繩子拉住車轅,父親架住車把,車輪吱呀吱呀的轉著,我們一齊用力向田地拉去。散開糞,父親用鋤頭把地摟成大小均勻的十多條畦。泥土幾經翻曬,撲蹚蹚的,黃中帶黑,常引來路人嘖嘖稱嘆。父親憨厚地笑著,笑容里是一個農民勤懇勞作的自豪。

開春了,母親翻過幾道山嶺,在村民家中買回半籮筐紅薯芽。那芽瘦瘦的長長的,密密地排列著,我暗想:這瘦小的芽兒能結大紅薯嗎?

開始插秧了,父親挑著水桶,葫蘆水瓢與桶壁碰撞,一路「咣當咣當」地響著。母親背著紅薯芽,我拿著撅頭,向地里走去。母親用撅頭在地畦上刨開一個個小坑,我把紅薯芽小心掰開,放在小土坑裡。父親負責擔水,一坑一瓢,待水洇干,左手扶住芽,右手把周圍的泥土推到坑裡,摁瓷實。不知不覺,太陽已過正午,紅薯終於栽完了。

此後,我去柳林初中上學的路上,總要留意那片紅薯地。春日蟄蟲涌動,蜷伏了一冬的地蠶,常把苗根咬斷,再補再種,終於綠瑩瑩的一片。

幾場春雨過後,根莖分枝了,藤條竄到一尺來長,漸漸將黃土鋪平。葉子愈發蔥蘢,一律向上伸展,像崖壁上一串串碧綠的藤蘿,給大地帶來綠色和希望。但根莖下細微的觸手,總喜歡往泥土裡鑽,如果不加管理,力量都長在根須上。因此,下一場雨,全家都要到地里翻紅薯穰,這次翻一個方向,下次再翻相反方向,如此反覆,直到刨紅薯為止。

豬時常餓得嗷嗷叫起來,家裡沒有太多的餘糧。麥麩子,玉米皮,花生糠也所剩無幾。每天放學,拽滿一大口袋紅薯穰,扛回家去。找半截厚木板,拿一把破菜刀,把紅薯藤剁碎,倒在豬槽里,豬高興地哄搶食物。剩下幾根好看的莖,掰成小節,用針線穿了,戴在手腕,像玉鐲,似翡翠。

要做晚飯了。把摘下新鮮的紅薯葉放在開水裡淖一下,撈出。水「咕嚕咕嚕」冒著大泡,下大半碗玉米糝,滾好。放入剛擀好的麵條,撒上紅薯葉。野蔥小蒜也腌得入味了,倒入拌勻,澆一勺菜油,一大鍋香噴噴的紅薯葉麵條做成了。父親總愛用家裡的粗瓷大碗,盛了滿滿一碗,剜一大筷頭韭花,拿兩個玉米面饃,去門外最熱鬧的飯場吃飯。我們幾個坐在小院的石桌邊,聞著清新撲鼻的紅薯葉,品著柔韌勁道的麵條,邊吃邊討論著學校的見聞。幼小的弟弟端著木碗,蹲在門墩上,無憂無慮地唱著:「飯冷冷,我等等,比比誰的飯兒香,只有我的麵條長。」唱一句,「哧溜」喝一口,常惹得我們哈哈大笑。

兩個月後,紅薯畦裂開一道道細縫,趴在地上仔細觀看,縫隙深處有鵝蛋大小的紅薯,我不禁雀躍起來。

收穫的季節終於到了。地里的人們拉著架子車,臉上寫滿了豐收的笑意。放眼望去,家家戶戶,老老少少齊上陣,那場面真可謂壯觀。母親麻利地割穰,父親刨,我們拾。一嘟嚕一嘟嚕的大紅薯讓人愛不釋手。穰子鋪在板車上,倒上紅薯,用草柵子圍攏拉回家。紅薯穰晒乾,打成糠餵豬,比豆桿、花生皮糠要好得多。紅薯卸在屋檐下邊,晾曬幾天,挑出完整均勻的窖藏。那些被蟲子鑽洞的,被撅頭挖斷的,趁著秋風送爽,艷陽高照,刨成紅薯干,撒在地里曝晒;也有磨成紅薯面的,或做涼粉,或蒸花捲饃,或用擦子摁成「黑蝌蚪」,滾熟,用涼水激一下,淋上蒜汁,夏天吃格外解饞,但吃多了也會傷胃;也有做成紅薯粉條,過年時端一盆嫩滑油光的豬肉白菜燉粉條,蒸一鍋熱氣騰騰的紅薯豆沙餡包子,那絕對是北方農村待客的盛宴。

可別小看了廊檐下不起眼的小紅薯,幾經風吹日晒,變得軟綿綿的。洗凈,切塊,放在玉米糝鍋里,用文火熬出一鍋香甜濃郁的玉米紅薯粥。在紅薯豐盛的時節,多半是不蒸饃的,一碗軟甜的紅薯填飽了飢餓的胃。即使沒有炒菜,夾兩根芥菜絲,一頓也能喝兩三碗。半晌,扒開灶底下溫熱的草木灰,裡面是母親做完飯埋在火里的小紅薯。吹凈,剝皮,忍不住大咬一口。紫皮紅薯的瓤多半是銀白色的,像白玉,細膩甘甜;粉皮紅薯的瓤多半是焦糖色的,像瑪瑙,酥醇軟香。夜市上烤的紅薯我不大愛吃,最懷念的還是灶膛捂熟的小紅薯。

難忘冬天的夜晚,天空簌簌地落著雪花,燈光搖曳的屋子格外溫馨安詳。忙活了一冬的父母,也有空閑和我們圍坐在一起。那時,慈祥善良的外婆還健在,每到冬日總來家裡住一段時間。身板硬朗的奶奶,和藹可親的伯父都常來家裡坐坐。煤爐燒得通紅,屋子暖烘烘的。從窗欞里透出的火光,照在門前雪地上,映出緋紅的一片。

簸箕柳編的大簸籮,擱著幾串從牆壁上摘下的玉米,錐子在玉米穗上穿溝,不一會兒便「嘩啦嘩啦」剝成顆粒。他們興緻勃勃地談論著田地的收成,或是貧困年代紅薯救命的往事。笑語追逐著雪花,在夜空里飛翔。

小孩子是最耐不得寂寞的。從廚房裡找來鏊子,放在爐火上,拿幾塊紅薯,切成兩三厘米厚的圓片,貼在鏊面上。抓幾把花生放在火焰旁邊。不多時,紅薯餅滋滋地冒著熱氣,散發出香甜的氣息,翻過來再烤,等兩面烤成金黃色,夾幾塊遞給長輩。輕咬一口,皮焦里嫩,含在嘴裡,舌尖輕搖,瞬間俘虜了挑剔的味蕾。花生也「啪啪」地炸開了花。糯甜的紅薯餅,香脆的花生仁兒,滾燙的白開水,寒冷的冬夜顯得不再那麼漫長。

後來,生產水平日益提高,很少有人再攢農家肥了。從供銷社拉回大車的化肥,小麥、玉米、大豆產量翻了好幾倍。可每逢雨季,周邊田地的化肥順水滲透到窪池地,造成泥土板結。最後一年刨紅薯,只割下長得枝繁葉茂的莖藤,紅薯只有拇指大小。從此,再也不種紅薯。

如今,農家米面滿囤,糧食滿倉。雞鴨魚肉,新鮮果蔬已是司空見慣。許是吃膩了山珍海味,愈加憶苦思甜。春節集市上偶遇賣紅薯的,一問一元左右一斤,令人不禁咋舌,這難道比兩個白面饃還金貴?不買!但耐不住饞蟲涌動,狠心買幾斤,細細咀嚼著,回味紅薯遍地的時光!

今年,已近七十歲的父母,又把荒蕪多年的窪地重翻一遍。布滿老繭的雙手該是摸索多少棵雜草,彎曲的脊背該是流下多少滴汗水?該是怎樣艱難地摳掉濕泥,才種出香甜的紅薯,再不辭勞苦地給我送來?那片紅薯地,累年承載的,是父母對兒女殷切的深愛。我想:我就是那根長長的紅薯藤,父母是深扎泥土的紅薯根,無論向何處生長蔓延,生命永遠連結著剪不斷的根!

晚飯,我特意做了玉米紅薯粥,給爹打了電話,告訴爹種的紅薯真甜!還沒等我說完,爹開心地大笑起來:「閨女,你老忙,回不來。你媽還嫌我給你送得少,等你吃完了,我再送。」

作者簡介

張聖潔,喜歡有生命的文字,唯願常讀詩書,不負歲月,不負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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