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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藤嘉一 新時代「遣唐使」的「至暗時刻」

加藤嘉一(攝影:曉詠)

在日本人根深蒂固的的觀念里,能力是要隱藏起來的,這對中國來說是戰略,對日本人來說只是活法。

郭旺

「就是那一次,到目前為止,那是唯一一次在中國我覺得自己有可能要在街頭被暗殺了。」回憶起五年前那場風波,加藤嘉一至今心有餘悸。

在涉嫌發表「否認南京大屠殺事件」言論,沉寂五年多之後,加藤嘉一從美國「回」到中國,並且回到了當時的事件發生地——南京先鋒書店,舉辦新書發布活動。在南京先鋒書店完成講座的第二天早上,他在微博上寫到:「謝謝先鋒,昨晚,充滿溫暖。」並且特意配上了三張以示肅穆的黑白照片,而照片的背景則是南京先鋒書店那個標誌性的巨大黑色十字架。

在西安萬邦書店的活動上,身高1米83的加藤嘉一,一套深灰色西裝,搭配白色襯衣,在書店暖色燈光的襯托下顯得光彩照人。除去略帶口音的普通話和修長的身材,不了解加藤嘉一的人即使旁聽完他的講座,也很難能清晰的識別出加藤嘉一其實是一個的典型日本人。

這位18歲踏上中國的土地,在北京大學留學7年後,頻繁以專欄作家等多種身份出現在公眾場合,出版過《從伊豆到北京有多遠》《中國,我誤解你了嗎》《中國的邏輯》等書籍的年輕日本作家,在中國互聯網和大眾傳媒行業中一度被奉為「中國最有名的日本人」。

加藤嘉一是不是新時代「中國最有名的日本人」還有待商榷,但在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日本人」,則非 「遣唐使」阿倍仲麻呂莫屬。當年的「遣唐使」,實際上就是今天的赴中國留學生,而加藤嘉一正是千千萬萬赴中國留學生中的一員。

加藤嘉一羨慕同胞阿倍仲麻呂,羨慕一個日本人能在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時代來到中國,並且在中國位居高位,在加藤嘉一看來,在唐代中國當官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有人曾問,加藤嘉一能不能成為第二個阿倍仲麻呂?時勢造英雄,與其這樣問,不如換一種方式:今天的中國是不是有著當年大唐的氣魄?

危機

2012年6月,一篇關於「加藤嘉一否認南京大屠殺」的帖子在網路上迅速流傳開來。一名網友在帖子中記錄了自己2012年5月20日在南京先鋒書店參加日本作家加藤嘉一講座的經歷。據他記述,當講座進入自由問答環節後,加藤嘉一在被問及「如何看待在南京發生的事,有哪些渠道可以了解歷史真相」時,回答中有類似「這件事,真相很難知道,中國這樣講,日本那樣講,香港那樣講,台灣又那樣講,反正我不明白,我現在也不明白」的語句。一時間,輿論嘩然。

針對這段言論的憤怒情緒在網上如病毒般四下蔓延,「不明白?什麼叫不明白,意思是中國和日本說法不一,寫在教科書里的歷史不一,他不相信、或者不完全承認有大屠殺這回事?」「感到血液開始往臉上涌」,「這就是一個從18歲來到中國,並在中國的教育和餵養下站立起來的人的回答?」類似的網路評論很快刷爆了中文世界的網路。

彼時,事件的當事人加藤嘉一還遠在青海參加「西部高校行」的講座,事件發生時和朋友在西寧塔爾寺遊盪的加藤嘉一,當時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桶了中國輿論的馬蜂窩。他以一種極不情願的方式迅速成為了新聞主角,「不承認南京大屠殺的日本人」的標籤已經牢牢地貼在了他的身上。

青海方面,儘管青海民族大學頂著壓力最終讓加藤嘉一作了演講,但在甘肅省教育廳的直接干預下,加藤對甘肅農業大學的訪問被「堅決制止」,緊接著,西安翻譯學院的訪問也被終止,連帶的一系列反應,最終導致了加藤嘉一離開中國前的「西部高校行」徹底泡湯。

加藤嘉一本人被迫滯留在西寧的酒店裡,網路上鋪天蓋地的輿論,讓他因為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不敢出門。「我當時就是躲著,害怕被暗殺。」

因為滯留在酒店無法出門,加藤嘉一隻能給信得過的幾個中國朋友打了電話,朋友們統一的意見是:「你要發表聲明,看過原視頻的人雖然都懂得你沒有否認過這件事,但是你也不能這麼被動。」

隨後,加藤嘉一在微博上發表個人聲明,表示自己當時表達不嚴謹,所說的「不明白」是指數字和具體的細節,而非迴避歷史問題。他願意提供當天現場視頻,希望人們能直接了解當天發生的情況,自己依據真相作出判斷。「我寫了那個聲明,無論如何我當時表達不嚴謹,可能想問題太簡單,結果也忽略甚至傷害了一些朋友們的情感,我也對此表示歉意,當時我也不停地反思自己。」

因為「回」不去西安,所以加藤嘉一隻能直飛上海。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她抵達了上海浦東機場,從坐上地鐵2號線,到走回當時任教的復旦大學宿舍,這段短短一個小時的路程,加藤嘉一感覺走過了漫長的一生。

事件平息兩個月之後,2012年7月25日,在FT中文網上發表了最後一篇專欄文章《離開中國前的心裡話》之後,在中國生活了9年的加藤嘉一,按照計劃平靜地離開了中國,遠赴美國遊學。

加藤嘉一西安萬邦書城講座現場(攝影:曉詠)

回歸

這一走就是五年多的時間。在這期間,相比2012年他更新微博的頻率直線下降,偶爾更新也只是涉及跑步和人生感悟。這一次,加藤嘉一則帶著他的新書《我所發現的美國》回到了中國,又重新回到大眾視野。

2012年加藤嘉一離開中國,現在看來,與其說是離開,不如說暫別是比較準確的。「因為我和中國的關係早就註定了,至少我自己是希望是一輩子的,但要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你太遠了,看不到,太近了,有可能被淹沒,這種距離不僅是指地理上的,也是時間上的。」

飛機降落在北京國際機場的那一刻,加藤嘉一心情複雜。「每次回來,不管天氣有多差,人有多擁擠,我都覺得有種回家了的感覺,是一種既平靜又溫暖的感覺。」區別於回祖國日本感覺到的安全感,回北京這座被加藤嘉一稱為「第二故鄉」的城市,加藤嘉一內心的感觸一言難盡。「畢竟北京是我奮鬥過的地方,所以有各種酸甜苦辣的東西會浮現在心頭。」

在他的新書《我所發現的美國》序言中,加藤嘉一回憶他18歲第一次前往北京和28歲奔赴美國時的心境:「那時,父親開車、與母親、弟弟、妹妹一起為我送行。寄完包裹,把箱子託運完,拿到中國東方航空公司的登機牌,在出發廳,與家人告別。坐上飛機,開始讀離別時母親遞給我的一封信,我哭了。」「出境,坐上達美航空公司(Delta Airline)的航班,父親已經不在了,家人也沒來送我。我一個人,心裡格外平靜,沒有信,也沒有哭。」

如今,33歲的加藤嘉一明顯比以前平和了許多,待人接物成熟穩重,說起話來滴水不漏。他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僅僅滿腹「使命感」,立志要為中日關係做「大事情」的加藤嘉一了。

回憶起那次涉嫌「否認南京大屠殺」事件,加藤嘉一多次反省。「當然,如果沒有媒體提供的機會我發表不了文章,但當時的輿論把我推到了一個非常高的位置上,而我當時因為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既要在復旦講課,又要寫文章,還要到處演講,所以也感覺自己有點飄起來了,就像泡沫一樣,一個人不要太忙,「忙」怎麼寫,就是心亡了。」

而更重要一的點,加藤嘉一反思了當年自己的局限。「首先我看錯了自己,就是說誤判了自己,那時候我本身不擁有那種能量和容量去面對那麼多的事情,但是我卻那麼做了,不管有沒有惡意,你會忽略很多東西,忽略了細節,忽略了嚴謹,這個是作為日本人最不應該犯的錯誤。」

在哈佛大學期間,加藤嘉一一邊對來到哈佛講課的學者進行一些訪問,一邊參與到校園討論中去,他也試圖曾發揮自己的作用,但隨著接觸的人越多,加藤嘉一越來越認識到自己的能力不足。「實際上在美國的話,我才意識到「無用」才是面對人生的基本態度,我認識到光靠使命感不夠,還要有一種「無用」感,你得信任這個社會,你不做總有人做,所以你不要把自己當回事,這是最大的不同,也是最大的收穫,也可以說美國告訴我的一個真理。」

萬邦書店加藤嘉一《美國怎麼了》新書發布活動(攝影:曉詠)

祖國

在美國生活的5年,加上在中國生活的9年,14年的在外「漂泊」,讓出生地日本伊豆對於加藤嘉一來說反倒成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前不久,妹妹結婚,我回了趟伊豆,家裡的地早都撂荒了,但家人現在仍堅持要我回去種地,在他們看來,我現在做的事情屬於不務正業。」

加藤嘉一出生在伊豆的農村,這個命運多舛的日本鄉下孩子,三歲時遭遇車禍,右腳手術,差點一命嗚呼,如今撩起褲腿兒,腳腕上仍布滿了累累傷痕。上學時,因為出眾的身高,在學校被同學歧視。後來,又因為父親生意失敗,而不得不過早的承擔起家庭責任,一邊打工掙錢,一邊幫弟弟妹妹抵擋黑社會的騷擾。

高中畢業後,由於家庭條件和個人能力的限制,無法去往心儀的「外國」留學,「不得不」來到中國。通過掌握的一門學生時代成績不佳的語言而愛上寫作,憑藉自己的文字與言談,經過長達十多年的努力,最終成為了新時代最勤奮、最多產的「日本中文寫作第一人」。

加藤嘉一這次「回」中國,在一定的範圍內引起了廣泛的關注,有「好事」的媒體又在微博上稱呼加藤嘉一為 「中國最有名的日本人」, 他看到後,立刻轉發回復:「太誇大我了,在中國比我有影響力和知名度的日本人有的是。比如,蒼井空小姐。」

當記者提問他對日本這種色情文化的看法時,加藤嘉一回答的十分機智。「首先,我不了解,我也不太看,不少人問過我,你跟加藤鷹是什麼關係?我現在澄清一下,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都說日本人沒有幽默感,他的回答則顯得一點兒都「不正經」。

但關於日本人的民族性的問題,加藤嘉一的回答則毫不避諱,他認為,到目前為止,二戰時期的美國作家本尼迪克特寫的那本《菊與刀》仍然是了解日本人國民性最好的作品。「菊與刀」這一說法實在巧妙,日本人就是喜歡玩兒兩個極端。「據說作者也是沒來過日本,但我不得不承認那部作品,最有客觀性的解刨日本人國民性的一部作品。」

在加藤嘉一看來,日本人一方面很有禮貌,很自律,很勤奮,是很值得信任的,但是在這背後,也可能藏著很多「刺」,甚至是一種「毒」,可能忽然間會做出外界根本理解不了的另類行為和表達,「二戰」就是最好的證明。「有人說日本人變態,他一方面不太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在我們日本人根深蒂固的的觀念里,能力是要隱藏起來的,這對中國來說是戰略,對日本人來說只是活法。」

作為一名日本學者,加藤嘉一小心翼翼,但是卻勇敢地踏上雷區,但他的特殊身份和言論在給他帶來關注的同時,有時也帶來爭議。「我是一個日本人,在中國無論是一些輿論的壓力,還是中日關係的一些壓力,包括歷史上日本對中國的侵略,很多中國人談到對日本的看法時情緒都會比較複雜,說實話,包括過去那些年甚至到今天,很多時候我說話的尺度還是比較克制,當然這是應該的,中國有中國的國情。」

堅持用普通中國人能懂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想法,這一點不能不讓人敬佩,而加藤嘉一希望中國的讀者能夠給他更大的寬容。「我現在是一個要對公共事物負責任的人,當然我用的是「外語」,可能有時候表達不太清楚,包括日本人和中國人,中國人和日本人,美國人和中國人,在交流時對方使用外語,你的要求就不要太苛刻,這應該是個共識,當然,我一直以來也都在很用心的去磨練我的表達。」

今年33歲的加藤嘉一終於憑藉自己多年的努力奮鬥,買了房子、結了婚。「我沒有掙一分不是用自己喜歡的方式掙來的錢,我用我掙的錢給我的家人買了房子,但自己還沒買。」他邊說話,邊向記者展示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童年坎坷的人生經歷,讓加藤嘉一十幾歲的時候就萌生了想要「從政」念頭。「日本是個成熟的現代社會,那個社會比較循規蹈矩有秩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沒有什麼意外,所以也沒有什麼驚喜可言,如果沒來中國,在日本我可能頂多能成為一名基層議員。」

在中國生活多年,加藤嘉一也沾染上了中國人的「坦誠」,多次公開表達想要「從政」的想法,不過他也承認這只是他的一個念頭,但不敢說這是他的目標。「如果我現在有機會,我也想在中國當官,日本也好,美國也好,應該好好地重用外國人,為什麼不可以呢?為什麼只有中國人才能入黨呢?為什麼只有中國人才能作為主人進入中南海呢?」加藤嘉一最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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