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指柔」和劉琨的故事

「再怎麼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

《月亮惹的禍》

張宇的成名曲，基本上沒人沒聽過了。許多古裝偶像劇里也會見到不少類似這樣的台詞。

其實，「繞指柔」是古時一柄寶劍的名字，傳說此劍極其柔軟，可繞於指。「化為繞指柔」的意思就是，化作可以纏繞在手指頭那樣柔軟。

早在唐代，高適就有《詠馬鞭》詩云：

「珠重重，星連連。繞指柔，純金堅」

所謂「繞指柔寶劍」，其實是明代人從古詩中引用來冠名的。不過，這個「繞指柔」究竟出自何處，還要從更早的西晉年間說起。

劉琨

劉琨，晉朝司空、并州刺史，是漢景帝的後代。他出身名門，才高八斗，工於詩賦。

（聞雞起舞的男主角，祖逖，劉琨）

五胡十六國的後趙攻打來并州的時候，劉琨全軍盡出，大敗，并州丟了，只能投奔鮮卑將軍段匹磾（dī）。段匹磾很崇拜劉琨的才華，與其結為兄弟。同年，西晉滅亡，司馬睿稱帝，也非常重視劉琨，又是加封，又是賜物的。

人人都以為他的仕途會這樣一帆風順下去。

段匹磾有個堂弟叫段末柸(bēi)，早就想要殺了段匹磾篡位。一日，段匹磾因哥哥去世，要去奔喪。他奔喪也就算了，奔喪的時候還順帶著帶上了劉琨的兒子劉群。雖然搞不清楚為啥，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段末柸就在此時發動了偷襲。

段匹磾被打敗了，但是他逃出來了，劉群卻沒有逃出來，被段末柸活捉了。

段末柸逼劉群寫信，叫他讓劉琨參與謀反，暗殺段匹磾，劉群寫了。

豈料，送信人在路上就被段匹磾的人抓到了，那封信，落在了段匹磾手裡。

現在有「塑料姐妹花」，古代也有塑料兄弟情。段匹磾不由得站在劉琨的角度去思考了下——要是我不殺了段匹磾，我兒子就會被殺，怎麼辦？

（塑料兄弟情？）

段匹磾細思極恐。忙把信給身邊親戚看了。親戚一個個比段末柸還想篡位，嘴巴里能吐出劉琨的什麼好話？

劉琨被打入死牢，死，勢在必行。

可憐的劉琨，都還不知道是咋回事——連段末柸想篡位、半路偷襲、兒子被擄、被逼寫信、信落到了段匹磾手裡…這一切統統都不知道，就突然要死了，真是死得奇冤。

現在，死到臨頭了，他才得知一切，又有什麼卵用呢。他在牢里，拚命想著什麼人可以救他。想啊想，想到了一個勉強可以救他的人——好友盧諶。

這個盧諶，他曾經是劉琨的主簿（劉琨下屬），現在是段匹磾的別駕（下屬，秘書長，級別較高，單獨有一輛專車接送，故稱「別駕」），這個人，有那麼一丁點的可能會救他。

劉琨將滿腔熱血化作筆墨，寫了一首委婉含蓄的詩寄給盧諶。說是詩，事實上就是一封求救信。他覺得盧諶收到以後，可能會想想辦法。

教科書上和網上都說，劉琨的語言組織太過含蓄，盧諶文學水平太低，沒看懂，只把它當做了一般的詩詞，所以也只回了一封一般的信給他。但事實上我認為，盧諶可是主簿，官位不小，而且是個文官，何其聰明，當時劉琨的情況迫在眉睫，他會不知道？他會看不出來？

他早就看懂了那封求救信，只是不願意惹火上身，故意不想救劉琨罷了。

劉琨只好又寫了一首詩寄去給盧諶，表達的意義也更明確了點，指望盧諶這回能救他。這首詩就是赫赫有名的《重贈盧諶》，它在艷麗綺靡的西晉太康詩壇，抹上了濃重而剛健的一筆。

重贈盧諶

握中有懸璧，本自荊山璆。

卞和曾在荊山得到和氏璧。「璆」qiú，美玉。握瑜懷瑾，指純潔優美的品德。這兩句說白了就是吹捧盧諶的。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濱叟。

姜尚，人稱姜太公。被周文王發掘。這兩句說白了也是吹捧盧諶的。

鄧生何感激，千里來相求。

鄧生：鄧禹。東漢雲台二十八將，不遠千里投奔劉秀。劉秀對鄧禹非常賞識。這兩句說白了也是吹捧盧諶的。

白登幸曲逆，鴻門賴留侯。

《史記·陳丞相世家》載，劉邦曾被匈奴圍於白登山七天七夜，幸得曲逆侯陳平用奇計解圍。說白了是希望盧諶像曲逆那樣救他

《史記·項羽本紀·鴻門宴》載，范增想借項莊舞劍殺害劉邦，幸虧留侯張良事先謀劃防備，劉邦才得以脫險。這兩句說白了也是希望盧諶能像張良那樣救他。

重耳任五賢，小白相射鉤。

重耳：晉文公。五賢：幫他稱霸的五位賢士。小白：齊桓公。相（xiàng）射鉤：任管仲為相。

管仲曾用帶鉤子的箭射齊桓公，暗殺，但齊桓公不記前仇，任管仲為相，終成霸業。

這兩句說白了也是在向盧諶求救。

苟能隆二伯，安問黨與讎？

「伯」，同「霸」；二伯：晉文公和齊桓公。這兩句的意思是，假如能像齊桓晉文那樣興王室，誰還會計較同黨還是仇敵？

（這裡我們隱約看出了，劉琨跟盧諶可能曾經有仇，有仇，有仇！這是重點）

中夜撫枕嘆，想與數子游。

半夜，我睡不著。我希望我們能像上述諸人一樣建功立業。說白了還是想活命。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夢周？

我是不是老了，失眠嚴重。

誰雲聖達節，知命故不憂。

聖達節：聖人總是通達事理的。《左傳·成公二十五年》：「聖達節，次守節，下失節。」知命故不憂：《周易·繫辭》：「樂天知命故不憂。」

這兩句是在說，誰說通達事理、樂天知命就沒有憂愁？說白了，是在告訴盧諶，我怕死！

宣尼悲獲麟，西狩涕孔丘。

《公羊傳·哀公十四年》載，有人獵到了一隻麋鹿，孔子卻忽然撲上去撫摸著它哭了，悲嘆自己的儒家仁義思想已經像奄奄一息的麋鹿一樣了。

這兩句引用的典故比較深，但表達的意思照樣是——盧諶，我快死了！

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

不解釋，同理：「盧諶，我快死了！」

時哉不我與，去乎若雲浮。

《論語·陽貨》：「日月逝矣，歲不我與。」「我與」是「與我」的倒裝。雲浮：雲流動。

這兩句說白了也是「盧諶，我快死了！」

朱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

朱實：成熟的果子。繁英：盛開的花朵。果實被強風颳了下來，鮮花也將要凋落在凄涼的秋天。

這兩句說白了也是「盧諶，我快死了！」

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輈。

華蓋：華麗的車蓋。輈(zhōu)：車轅。在狹路上翻了車子，馬受驚把車轅折斷。

這兩句說白了也是「盧諶，我快死了！」

何意百鍊剛，化為繞指柔。

我本是千錘百鍊的堅鋼，未曾想，如今竟變得這樣無能為力。

你的仇人在隔壁廁所間拉屎忘了帶紙，你會怎麼辦？

——「當然是不給啦，還要到處說，讓他名聲掃地！」

當然啦，只不過是給一張紙，也有些好心人還是會給的。但是盧諶的情況不同，他要是幫了劉琨，就得冒著自己被段匹磾傻吊的風險，他會願意嗎？

他已經算不錯的了，只是無動於衷而已，另一個仇人，則是直接踩了他一腳。

王敦，欲篡權司馬氏，早就把司馬睿喜歡的劉琨視為了眼中釘，趁著這關頭，在段匹磾耳朵跟前多吹了幾陣風，要段匹磾儘快處死劉琨及其子侄四人。

然後，劉琨，卒，時年4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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