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的哈特曼：從蘇軍戰俘勞工，到西德空軍聯隊長

題圖中的F-86為哈特曼在西德空軍服役時的座機

本文作者：汪冰

本文編輯：Southland

從蘇軍戰俘營釋放的哈特曼，一踏上西德的土地就受到熱烈歡迎，人們準備為他召開一個盛大的慶祝活動，但被他婉言謝絕，一是因為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妻子和母親，另一個原因是還有一批戰俘仍被拘押（這批戰俘於1955年12月搭乘最後一批列車回國），哈特曼深恐慶典會激怒蘇方。哈特曼告訴組織者們，等所有戰俘都回國後再舉行這樣的儀式更為妥當。

1955年11月，哈特曼與苦等自己十年的妻子補辦了一個宗教婚禮，這時他已整整33歲。在妻子的精心照料下，哈特曼的身體復原很快，精神日漸恢復，在融入戰後的社會方面做得也很不錯。但一個現實問題是，他應該怎樣規劃日後的生活？彷徨無助之際，老戰友克魯平斯基、老長官巴克霍恩和拉爾輪番上陣邀請他加入新空軍，老聯隊長赫拉巴克也親自上門拜訪，勸他加入夥伴們的行列。哈特曼早年的學校老師辛芬德費爾（Wilhelm Simpfend? rfer）時任巴登-符騰堡州教育和文化部長，他有一天陪著聯邦國防部的一位高官親自登門遊說，他們告訴哈特曼，如果他加入新空軍，不僅自己將擁有良好的職業前景和物質保障，也能不辜負大批老戰友的心愿，更能在政治上為國家帶來益處。哈特曼覺得盛情難卻，而且30多歲的自己除飛行外一無所長，更是錯過了學醫或開始任何新職業的最佳年齡。哈特曼綜合權衡後決定加入空軍，妻子雖然支持，但看到加蘭德和魯德爾等鑽石騎士勳章得主都避免進入新空軍時，她對哈特曼的決定還是不免感到惆悵。事實上，哈特曼1956年底加入空軍時，他是聯邦國防軍唯一一個曾獲鑽石騎士勳章的成員。

攝於1955年秋，重獲自由的哈特曼與妻子和弟弟阿爾弗雷德在一起

哈特曼先使用英美戰鬥機進行再訓練，而後於1957年來到美國亞利桑那州鳳凰城附近的美軍基地，接受噴氣式戰機飛行訓練。在美期間，哈特曼曾駕車趕到內華達州的一處空軍基地，了解當時最先進的F-104戰鬥機的情況。美軍飛行員們在正式場合中對這款戰機讚不絕口，稱其速度、動力、爬升能力和武器等均屬上乘，但當哈特曼與他們在酒吧里閑聊時，聽到的卻是另外一番故事。稍後，他在與專職維修保養F-104的地勤們私下交流時，聽到的是更多的抱怨！一位與哈特曼交好的美軍上尉曾把厚厚的一摞材料交給他看，上面是多次F-104飛行事故的調查報告。哈特曼此時雖未曾駕駛過F-104，但根據經驗和調查書的詳盡描述，他意識到年輕的西德空軍在列裝這款噴氣式戰鬥機前，還有很多技術訣竅需要學習和掌握。雖然歷史證明哈特曼的觀點完全正確，但當他把這些觀點如實陳述出來時，卻給自己的職業生涯帶來了重大傷害。

攝於1959年，哈特曼在組訓 JG-71戰鬥機聯隊時，經常與飛行員們一起飛行，幫助他們掌握噴氣式戰鬥機作戰飛行的藝術和訣竅

回國後，西德空軍先任命哈特曼出任一支戰鬥—轟炸機聯隊的聯隊長，但被他謝絕了。1958年春，哈特曼曾短暫地擔任過一所戰鬥機飛行學校的副校長，6月，時任空軍總監卡姆胡伯任命他出任首支噴氣式戰鬥機單位——JG-71「里希特霍芬」聯隊的聯隊長。這個任命一方面代表著空軍對哈特曼往昔成就的高度敬意，另一方面也是對他的一個挑戰——除超級王牌的戰績和精準神槍手的聲譽外，「金髮騎士」請展示你的領導能力！

攝於1958或1959年，哈特曼在組訓西德空軍JG-71戰鬥機聯隊時，經常駕駛圖中的這架由加拿大飛機公司生產的「軍刀」戰鬥機（Canadair Mk 6 Sabres）

哈特曼全力以赴地投入新工作，不停地給年輕飛行員打氣鼓勁，同時要求他們儘可能多地獲取經驗。哈特曼知道，複雜精密的F-104戰鬥機不用太久就將進入西德空軍，而飛行員們是否有能力掌握這款戰機目前還是未知數，他們能否生存的關鍵完全取決于飛行經驗，因而他對訓練給予最高程度的重視（而不是操典、儀式和軍容等）。為鼓舞士氣，哈特曼在當時裝備的F-86戰鬥機機頭上又噴上了那個曾令對手膽寒的黑色鬱金香，但是，這一旨在提高飛行員榮譽感和歸屬感的舉措卻遭到上級的批評。哈特曼在每個中隊都建起小酒吧，以供訓練之餘休閑娛樂之用，併兼有培養感情和集體意識的良苦用心，但這也受到上級的指責和非難。聯隊有一位飛行員曾是哈特曼在JG-52時的戰友，雖然關係並不密切，但他們曾一起在戰俘營待過。這位戰友的身心都留下了很深的創傷，哈特曼對他很為關照，儘管老戰友還時不時地向上級報告聯隊長的一些別出心裁的舉措。這倒也罷了，更不幸的是這位戰友有酗酒的毛病，經常酒後與人發生衝突。上級責成哈特曼嚴肅處理，但哈特曼沒有從命，反而數次拒絕懲罰這位更需要醫生而非紀律的戰友。這件事情以及之前一些「越界」的行為，使空軍的個別實權人物認為哈特曼不是一個好指揮官。

攝於1959年，哈特曼在組訓 JG-71戰鬥機聯隊時，經常與飛行員們一起飛行，幫助他們掌握噴氣式戰鬥機作戰飛行的藝術和訣竅

哈特曼聯隊在訓練和射擊等方面表現得非常出色，曾贏得北約盟國的讚譽和仰慕。但他的成績沒有得到相應的認可，除被認為「不是好指揮官」外，他直到1967年7月才晉陞為上校（還是老長官拉爾將軍為他力爭來的），而他早期的下屬們有的已擔任聯隊長，有的甚至已成為將軍。哈特曼雖在業務上兢兢業業、富有創見，但在政治上顯然還很幼稚，再加上天生的率真直言，這些徹底地妨礙他在西德空軍的晉陞和發展，甚至可以說是自毀前程。最突出的一例體現在他對西德空軍購買F-104噴氣式戰鬥機的態度上。儘管空軍實權派和政府已決定購買這種戰機，但哈特曼堅持反對，依然認為它的技術複雜性超過了飛行員們的能力，他們的經驗和應變能力不足以應付這種戰機, 另外戰機設計上也存在重大缺陷，只有最優秀的飛行員在運氣的庇護下才能熟練操作。哈特曼曾向卡姆胡伯將軍——前者眼中的「空軍高層中唯一懂我們的人」——表達意見，後者雖理解他的擔憂，但同樣無能為力，因為這是政府的決策。卡姆胡伯還善意地警告政治上幼稚且不知進退的哈特曼，「再也不要討論這件事」。但哈特曼依然不罷手，他的「胡言亂語」也傳到了最高層耳朵中，於是「哈特曼並非好指揮官」的名聲再次得到印證。

歷史證明哈特曼的判斷非常正確。F-104列裝西德空軍後，發生過許多災難性事故，一直到施泰因霍夫將軍1966年繼任空軍總監時依然事故頻仍。有統計表明，西德空軍先後有282架F-104戰鬥機墜毀，多達115名飛行員身亡。施泰因霍夫上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革F-104的相關計劃，把重點放在訓練和增加飛行員的經驗方面，而這都是哈特曼在JG-71時已經身體力行的內容。

一起偶然事件導致哈特曼被解除了JG-71聯隊長的職務。哈特曼在公務繁忙之餘忘了更新自己的飛行員徽章，需要時又找不著這枚徽章了。空軍總部有位被哈特曼堅持反對F-104弄得懷恨在心的將軍，藉機進行了調查，並將哈特曼告上軍事法庭。儘管三次聽證後軍法官裁決哈特曼沒有過失，但這位將軍和其他妒忌哈特曼的人還是達到了目的，他們又一次成功詆毀了他的名譽，直接導致他被解除聯隊長職務。哈特曼後來被調往科隆附近的「空軍總務部」（Luftwaffenamt）擔任高級參謀，負責對作戰聯隊的戰術進行評估檢查。他在這裡幹得也很出色，傑出的分析和撰寫表達能力，使他成為有名的戰術評估專家。但是，總體而言，哈特曼在軍旅生涯的最後階段里已處於默默無聞的狀態，他自己也覺得離戰鬥機、離飛行都越來越遠。

西德空軍飛行員哈特曼，拍攝時間不詳，或攝於1950年代末或60年代初

1970年9月30日，48歲的哈特曼上校帶著些許苦澀、憤懣或失望離開了空軍。拉爾、巴克霍恩和克魯平斯基等老朋友都懇求他不要走，建議他留下來並在處理問題時多講點策略，但哈特曼不為所動。依然年輕的哈特曼此後十年里相當活躍，在許多飛行俱樂部里充滿熱情地向愛好者們傳授經驗，本人也一有機會就在藍天上飛翔。他還隨加蘭德組織的特技飛行表演隊一起巡迴表演。1980年時，58歲的哈特曼因突然患上心絞痛 （其父就是58歲那年死於心絞痛），而不再參加戰友聚會及其他拋頭露面的活動，同時也放棄了飛行。儘管不了解實情的戰友們不理解他的舉動，但哈特曼決定與妻子和孩子們一起安靜地享受餘生，從此完全從公眾視線中消失。除了飛行員圈子外，無人知道這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的人，曾是叱吒風雲的世界頭號王牌。

攝於1967年12月，加蘭德位於上溫特的家中，哈特曼、加蘭德與美軍退役上校托利弗合影。托利弗曾任第20戰鬥—轟炸機聯隊上校聯隊長，是最早系統介紹哈特曼的人

1993年9月20日，71歲的哈特曼離開了人世。三年後，他終生摯愛的妻子也隨他而去，他們被合葬在申布赫地區魏爾的公墓里。在夫婦二人的墓石上，一隻勇猛威武的石鷹安靜地平視前方，彷彿在向世人述說著哈特曼與其愛人相知相戀的傳奇。

1997年1月，俄羅斯政府宣布，蘇聯當局當年對哈特曼戰爭罪行的指控是非法的。十年的煉獄也終於有了一個完滿的結局。

本文摘自《帝國騎士：二戰時期德國最高戰功勳章獲得者全傳》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