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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欣賞】張行健作品

張行健(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臨汾市作家協會主席)

張行健系列佳作之八

《西部四章》之一

石頭的歌吟

第一次面對賀蘭山,如此真切,如此近距離地逼近傳說中的大山,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山體的石質以及它呈現出的色澤,是撼動人心的。真的不清楚構成這大山的是些什麼石料,是花崗岩,是石灰岩,還是玄武岩?抑或是這些石料的混合體的組成。這種色澤給人的感覺是冷峻、凝重、硬朗、蒼涼還有一種質感那就是無情,不知道那一刻怎麼會有這諸多的視覺效果。這是相對於平時司空見慣的呂梁山太行山而言的,太行呂梁也巍峨峻峭,但沒有它這般崢嶸冷峻,太行呂梁也凝重跌宕,卻少有它這般雄渾蒼涼,真的,當站立在著名的拜寺口雙塔附近時,賀蘭山的一側就以它逼人的氣勢橫亘在我面前。它幾乎木草不生的光裸岩體猶如一場空前的大火剛剛焚燒過、烤炙過一般,周身,好像能感覺到它依然擴散的熱量。

腳下,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滾石灘,大西北肆虐的風暴和日復一日的風沙,還有難得一遇的暴風雨,將這一處賀蘭山的大小石頭盡性掀起、揭起、衝起,卷揚與散落在這百里灘涂的地方,這裡便聚集和收容了大如土丘小如雞蛋的各類石頭,或佇立或爬卧隨意在旱灘里時刻準備著滾動。

滾石灘是風沙打磨下的戰場。

沿了滾石灘前行,沿了周邊由混合岩和花崗岩構成的呈了灰綠色和暗紅色緩慢延展的山體,來到了渴望已久也羨慕已久的賀蘭山岩畫區。

山體幾乎成了一色的花崗岩體,太陽下泛了一種結實的卻麻白的色澤,西部的日頭在一面面石坡上、石面上彈碰出噼噼啪啪的火星,這些堅硬而柔韌的岩石帶著上萬年的歷史風塵和風沙雪雨,在孤寂與靜默中,展示著它出神入化的獨特符號,吟唱著它艱辛與歡快、悲凄與疑惑的歌哭,這就是形成上萬年的賀蘭山岩畫,是我們的先人最早鑿刻在一面面岩石上的亦夢亦幻迷團千載的神秘符號。

這裡,能算是曲折幽深的峽谷么,能說是人跡罕至的荒溝么?還真不是過於荒僻之地,溝澗並不如同想像中的那麼崎嶇難行,而兩邊的山地也並不奇崛嶙峋,並不懸崖陡壁。這其實是一片我們早期人類文明的遺址,他們曾經生活在這裡,狩獵、放牧、耕種、祭祀、交配、繁衍……把他們在艱辛的勞作中,在一次次生死攸關的圍追堵截捕獲獵殺,在寂廖蒼天下無垠草坡上的單調放牧中,在慾望驅動之下的交媾野合中,在一次次對太陽的崇拜中,對神靈的祈禱祭祀中,把他們自己的所經所歷,所見所聞,所需所想,所欲所求,把原本單純但卻有了思考和認識的一腔心思,把歡樂、悲傷、困惑、痛苦、恐懼、敬畏等等尚屬於原始時期的諸多情緒,通過他們手中最簡單不過最粗糙不過的石器工具,在石崖上,在石坡里,在大片的石頭上,擇一處光潔的石面,鑿刻下他們的生存狀態和滿腹心結。

我想,當我們的第一個先民,不論他出於什麼目的,或許壓根就沒有任何動機,只是在勞作之餘的一種消遣吧,信手掂起身邊的一柄石器,在石面上認真地雕刻下第一幅圖案的時候,他並不知道他的漫不經心的隨意為之,為他的同伴開了一個先河,同時,一種遠古文化意蘊和藝術形態,便在這尖銳而響亮的擊打聲中開始了它的雛形。

用短暫的幾個小時,匆忙地卻是深情地打量著、凝視著還有仰望著一幅幅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岩畫,有驚訝、有感動、有震撼還有無可名狀的激動和困惑。以一斑而窺視全豹,據說,在博大綿延,布滿了險峻深谷懸崖峭壁的賀蘭山區,內容豐富和千姿百態的石頭岩畫有廣泛的分布。我們的先民不把圖畫刻在樹木上,大地上或者獸皮上,而是選擇了堅硬無比具有永恆特質的石頭上,在堅硬的岩石上表達他們的心愿,抒發他們的玄想,難道他們也聯想到了藝術應當恆久的道理么?這實在令人玩味。

來賀蘭山觀岩石畫之前,曾不止一次看到過相關資料和報道。歐洲西班牙岩畫和南美洲墨西哥巴西一帶山區岩畫,特別是巴西境內。佩德羅、萊奧波爾多的西坡,一片面積達一百多平方米的石山上,在怪石嶙峋的懸崖陡壁上,居然有許多奇幻多姿的壁畫,有頗富力度的雕刻,有怪異的人像,神秘題詞,有貌似牛頭、貓和猩猩的動物形象和表現力很強的運載圖和遊藝圖形,構圖精巧奇妙,形象栩栩如生。還有許多天然石洞的石壁上,發現有一系列神秘莫測的雕刻繪畫,象形符號古怪難辨,而雕工技藝卻嫻熟精湛。從大量的石刻來看,較多的是太陽形象,這正呼應了賀蘭山岩畫的多處鑿刻的太陽神像。可以肯定地說當時的人們,起碼是雕刻者是信奉太陽的,那裡也可能是古人祭拜太陽的地方。

曾一度固執地把這一石刻和岩畫之謎認定為外星人的所為,是外星人早在萬多年前光臨地球並在地球荒僻的山坡和無人的懸崖上,留下的印記,諸多的圖像是外星人對地球印象的標記,也是他們(它們)先後呼應交流的圖像。理由之一是許多的雕刻圖像只有運用極鋒利的金屬工具才能完成,而幾千年上萬年以前尚無金屬工具,而原始的石刀、石鑿是力不能及的。

聯想到歐洲斯堪的納維亞的遠古字母,南美洲的洞穴岩圖和我國的賀蘭山岩畫,這是否說明了遠在幾千年上萬年前歐、美、亞洲之間就有了文化層面上的聯繫?還是外星人先後光臨了這三個大洲,並留下了只有他們才能讀懂的符號圖形或文字?

這是我多年來困惑地猜測,並且在潛意識裡這樣固執的認為。

當賀蘭山岩畫以它們各自的位置和狀態真切地一一呈現在面前的時候,我徹底顛覆了以前自以為是的解讀,冥冥中有一個聲音自遠古傳來。賀蘭山岩畫,是賀蘭山人毋庸置疑的作品,是他們把古代的象徵和原始的生命狀態隨意結合的經典作品。

這裡的岩畫數量之密集,內容之宏富,形式之精彩,大約可集約式地代表賀蘭山岩畫的特質,就其文化韻味而言,它有一種遙遠陌生卻分外親切的力量,可以說是遠古民俗和文化最為燦爛和生動的一頁。

我忽然想到了《周易》,想到了上古時代《易經》的創作,那是先民們在經歷無數次的大挫折之後,以他們極其脆弱的生存能力,而對雷鳴電閃和湯湯洪水,面對虎嘯猿啼和晝夜更替,面對雨後的亮麗彩虹和天邊斑斕的雲朵,他們迷茫而困惑,在隨時可以碰到滅頂之災的時候,生活逼迫著他們對那個混沌未知和恐懼的世界進行最初的卻是那時深層次的的思索,才總結出構成世界的最基本因素,天、地、水、火、風、雷、山澤,從草木枯榮到鳥獸繁衍,從日月交疊到寒暑交更。不是上古時代的每位先民都具有思考能力和創造水平的,在長期的勞動分工中,逐漸分離出一少部分人來,他們是當時的智者,當然巫師也是其中的一分子,他們暫時告別了狩獵與放牧,告別了開墾與耕作,去潛下心來,思索季節變換的規律和大自然的諸多奧秘,他們是一個群體,是最早的勞心者……

賀蘭山岩畫的鑿刻者與《周易》的創作者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們是從勞作的群體里最早分離出來的,實踐證明他們最具有創造能力,想像能力和鑿刻能力的人。如同現今的美術家協會,把一批優秀的雕刻家分離出來一樣。遠古的母系社會,賀蘭山人的統治者我想是較為開明的頭人們,她們在生存的艱辛和歲月的迷茫中,潛意識裡有了一種對開化的渴望,故而選拔和調集了這一批岩畫的創作者,這些默默的順從者和創造者,這些吃了許多悲苦擁有了豐富積累的無名氏,這些心中蘊藏了無限的創作衝動和表達激情的藝術先驅們,他們便用手中簡陋且粗糙的石器工具,開始在石頭上直接記錄自身經歷和所有遭際,讓石頭這個沉默堅硬卻富於靈氣的永恆載體來承載他們的悲辛和歡樂,希求與歌吟……

對太陽的崇拜與刻畫的似乎是賀蘭山岩畫中的主旋律作品,是他們鑿刻不衰的永恆命題。在諸多的岩畫中,只要一涉及到太陽,便可以看到畫面的開闊和格調的莊嚴,能捕捉到上萬年前這個鑿刻者的神聖情狀和嚴謹態度。它是一種信仰和情緒的集約代表。在陰暗潮濕的洞穴里,在恐懼黑暗的長夜裡,在冰雪肆虐的嚴冬里,在煙雨綿綿的秋季里,先民們忍受著沒有太陽的熬煎,也深知太陽的溫暖和光明,樹木花草皆因為有了太陽才能濃郁蓬勃,太陽便成了他們的神靈和信仰,成了人類敬畏的對象和自然崇拜的對象。這是因為,石器時代那一輪神聖神明的太陽能給先民們溫暖和光明。而到了青銅器時代,太陽則與農人的春種秋收緊密相關,定居與農牧,耕種與收割,太陽的運行決定著先民的生活節季。太陽成為萬物賜予者和生命保護神,原始圖騰意識上的太陽,便成了賀蘭山岩畫的一大主題。

可以想像,當我們的先民鑿刻者在精心選擇了一塊岩石之後,當然,選擇這塊岩石可能需要巫師的測卜定奪和相關程序,在鑿刻之前,先民得朝了清晨初升太陽的方向,跪拜有加而祈禱連連,之後才帶著一顆朝聖的心,莊嚴虔誠地舉起掂著石斧的手來,杵下第一鑿。

狩獵題材佔有岩畫的相當數量,這些畫面內容與先民們早期的生活緊密相關。是狩獵必有血腥,必有獵殺的場景和智慧的體現,生死存亡是艱辛的也是殘酷的,是甲生命為了更好地生存而殺食乙生命,在殘忍的較量中,分出了強弱,兀現了智慧,增加了經驗,也有血的付出和一次次慘痛教訓的代價。在長期狩獵生活中,人類一點點強大起來,聰慧起來,生命也因之健壯和柔韌。岩畫將這一切具象地表現在一面面石頭上,狩獵生活那些漫長冷峻的日子也有了石頭一樣堅硬和冷峻的質感。

游牧題材是緊隨著狩獵題材的,它們之間有先後和交叉的關係,當狩獵到成群的野羊野驢野馬而一時食用不完的時候,先民們便把它們圈養起來,圈養的過程也是漸漸馴服馴化的過程,等到日漸地多起來的牛羊馬驢們失去了野性,而多了對人的依賴性的時候,一種嶄新的生活替代了狩獵的日子,那就是放牧。

放牧較之於狩獵,顯得詩意且輕鬆,故而放牧題材的岩畫畫面,無形中多了幾許抒情格調,草地、牧群、天邊的太陽、遠處的群山,構成了岩畫的寫意對象……不知為什麼,在多幅放牧題材的岩畫里,我讀出的不僅僅是放達的詩意,釋懷的愉悅,還有另外的感覺和觸動,那就是岩畫中濃濃的沉鬱情緒,憂鬱甚或憂傷的調子,透過這種原始古樸的憂傷,多少傳達出了先民心底壓抑許久的渴盼,他們樸素的願望和這種願望一次次失落的無奈,只有在長滿青草的長坡里,這種希望和失望的情緒才表達的如此飽滿和淋漓盡致。可以把那種憂傷理解為一種無望,無望並非絕望,無望中的追求才更具悲壯的色彩。岩畫因為具有了這樣的特質才顯其可貴的藝術價值。

男女相交媾的岩畫表現得比想像中要大膽得多,還有極具象徵意味的塔形建築。這是性的啟蒙和對性的崇拜風尚。在上古時代,先民對天父地母的理解也已形成,蒼天和大地無疑是蒼茫宇宙間最偉大最神聖的陰陽兩極,天和地催生萬物,孕育一切,遠古人類敬畏天地其實是有性的因素在其中,是對生命最崇高的理解,對繁衍和發展的詠唱和渴望。在蒼涼的原野大漠,在碧綠無垠的草原,在地老天荒的孤寂中,想像一下,一男一女,為了生的需要、繁衍的需要,于山石上、草叢裡,盡情交合,釋放最原始也最樸素的激情,母性坦露著豐腴的,青草茂盛的人類生命之源的河流與丘陵,無有拘束,熱情奔放。那是怎樣一些古樸生動的生活畫卷。

有關祭祀場景的岩畫表現也隨處可見,這類畫中離不開原始舞蹈和巫師的活動,對巫師的崇拜與迷信自上古時代開始,先民把與天地神靈的傳導人都寄托在巫師身上,巫師成了神靈的神秘使者,也是上古時代的先知先覺。祭祀與巫師,形成了原始巫文化的基本元素,巫文化幾乎籠罩了所有祭祀場所。祭祀題材的岩畫作為民俗的展示,幫助我們進一步了解先民的生活狀態和原始的文化狀態,也形成了母系氏族民俗和文化溫情和動人的篇章。

賀蘭山岩畫是先民的充滿神聖和神奇的藝術創作,也可能是最早形成的具象和意象的符號,這些符號在形體表達和結構勾畫上已類似於古老文字的元素了,它們已經可以表達先人的生活情狀和傳達先民的思想情感。在一幅幅生動拙樸的岩畫前,凝視著這些圓形的筆畫渾樸的圖形,我彷彿傾聽到了一首首遙遠的聲色渾樸的歌謠,歌聲在茫茫蒼穹下飛越,在這些石面上聚集和擴散。那絕對是原生態的歌吟,或蒼莽粗曠,或細膩委婉,把人類的心智,把生存的艱澀,把浪漫的嚮往,把生命的情調統統唱進歷史的宏闊中,唱進歲月的永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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