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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紅林隨筆:澡堂子

前幾天才突然悟出海門話說的洗澡,原來是叫「洗浴」,很洋氣!然而小時候的洗澡卻是極其簡陋的,一個木頭澡盆擱在房門檻上,或是澡盆一頭擱在一塊磚頭上坐在裡頭就洗澡了,因為澡盆只有大約二十公分深,捨不得多用熱水,水太淺又沒法洗,所以一頭墊高,一頭水略深。當然,天氣太冷就不能在家洗了。

記憶中,都是我父親帶我去浴室洗澡的,似乎沒有單獨去過。小鎮上唯一的一個澡堂子在斗龍河邊,斗龍河水面寬闊,故稱「洋河」,至今還是這麼叫。

澡堂子坐南朝北,大門進去,迎面是售票房,很小的窗口,說是窗口,其實就是個方洞,只能看見對方的臉,賣澡票和搓澡票,搓澡票其實不是紙質的,是類似於五官科醫生用的壓舌板的竹片。因為要帶進浴池給搓澡工的,所以用竹製的,不怕水泡。

買了票,左手邊一個掛著布簾的門,布簾的一側早就被手摸得污黑。撩開門帘,裡面是高大敞亮的休息室,浴客穿衣休息的地方。大約七八十個平方,靠牆並排放著卧榻,類似躺椅,座位下面放鞋,靠背下面是個衣箱,有圖省事的,衣服脫下來直接放在躺椅上,也有連鞋都和衣服一起放進衣箱的。躺椅上鋪著草席。中間還有背靠背的兩排。

把浴票給跑堂大爺,大爺遞過來一條毛巾,就找個空閑的躺椅坐下來,開始脫衣服。怎麼知道躺椅有沒有客人在使用呢?看下面有沒有鞋。當然,也有衣服都脫了,掀開衣箱,裡面卻有衣物的,那是浴客把鞋也放在了裡面。脫衣服的時候,跑堂的到浴池門口拿了一雙拖鞋,啪一下扔在浴客跟前,不是跑堂的態度不好,那鞋是木板做的,上面釘一節機器上用的皮帶,乍一看有點像古代的木屐,幾乎沒有大小之分,小孩根本穿不了,所以小孩洗好了一般都是大人抱出來的,防止髒了腳。穿著木拖鞋走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pi a pi a聲,這是澡堂子特有的聲響。

出了休息室,是一間淋浴房,說淋浴房,其實就是牆上安了幾個自來水管,也沒有蓮蓬頭,供浴客泡好澡出來沖洗的。

淋浴房左側有一扇木門,門的周邊釘著鐵條,門上方釘著一根自行車內胎,一端固定在牆上,充當彈簧,保持門始終關著,不讓冷風灌進去。

推門進去,便是浴池的所在,瞬間一股帶著濃烈汗味兒的熱浪把人吞沒,彷彿置身蒸籠一般,一時間氣都喘不上,耳畔都是嗡嗡聲,完全辨不清人聲,眼前白茫茫一片,隱隱約約看到浴室屋頂一盞罩著玻璃的燈,泛著幽暗的黃光,人影綽綽。整個浴間大約六米左右見方,靠門口是個大池子,池子中間橫擱著一塊大木板,類似棧橋,可以坐人,增加洗浴人數,池子周圍留有大約一人多寬的過道,池子邊大約五六十公分寬,上鋪大理石,由於坐人久了,上面一層油膩,猶如荷葉表面,水在上面聚成一個個圓形,小時候喜歡用手擼水玩兒。大池子水溫稍低,浴客也最多。

靠裡面是兩個小池子,水很燙,池子上面罩著木格,浴客可以坐在上面,手捏毛巾一角透過木格蘸水燙腳丫,燙得齜牙咧嘴,嘴裡呲呲吸著氣,卻是一臉滿足。之所以用木格罩著,是因為水溫極高,曾經發生過小孩不慎跌入池子被燙傷的。

對我而言,大池子的水都覺得燙得無法消受。初始,只能盤腿坐在池子邊上,拿毛巾蘸水,慢慢適應,很久之後才敢把腿伸進池子,等到拿出來時,腿已經被燙紅了,看見大人們整個人蹲在池子裡面,只露出個腦袋,欽佩之極。

那時候搓背費用極低,但還是鮮有人請搓澡工。搓澡也極簡單,並沒有專門的搓澡間,浴客直接就坐在池邊,搓澡工擰乾毛巾使勁纏在手上,另一隻手拿干毛巾隨時擦去浴客身上的汗水,還要扶住浴客的肩膀,免得使勁擦的時候浴客搖來晃去坐不穩。搓澡的手法卻是極講究的,很有章法,身體各個部位使用的力度,几上幾下,幾左幾右,都是有定數的,不多不少,不輕不重。還有個講究,搓澡工搓下來的油泥卻不會直接擦掉,而是把它堆積在浴客看得見的身體某個部位,讓你覺得這個搓澡錢花的不冤。搓完澡之後,還會讓浴客趴在池子邊上,把巴掌窩成中空,拍打背部,聲音很響,節奏感很強,時而激越時而舒緩,我會停下洗澡,靜靜地看。

父親沒有請搓澡工搓過背,也是學著搓澡工,把毛巾擰乾纏在手上自己搓,搓後背,把毛巾擰乾水,擰成麻花狀,繞到身後,兩個手抓住毛巾兩頭,一上一下,好似拉鋸一般。

我就怕父親幫我搓澡,力氣太大,搓得渾身通紅,生疼,掙扎中,父親一聲斷喝,你看看你身上的麥麵條!很形象,眼見得油泥搓成一條條滾落下來,便不敢再言語。

澡堂子裡面空氣污濁,溫度極高,濕度極大,含氧量極低,待久了就胸悶氣短,我中途會出去幾次,透透氣,有一次甚至暈倒過,俗稱「暈堂子」。

洗完澡出來,在淋浴間沖洗一下,回到休息大廳。

跑堂的一直都站著,一張類似學桌的桌子上放著一個木桶,蓋子蓋著,浴客出來,站到跑堂大爺跟前,就像剛出籠的包子,渾身冒著熱氣,大爺揭開桶蓋,從木桶里拿出兩條滾燙的毛巾,在浴客身上通體擦遍,遇見小孩還會故意作弄一下小雞雞,小孩左躲右閃,終不能脫身。

擦完身子,跑堂大爺再遞上一條熱毛巾,浴客坐到躺椅上依舊渾身冒熱氣,並不著急穿衣服,翻開衣箱摸出香煙火柴,赤條條躺著,吞雲吐霧,愜意萬分,只時候跑堂大爺端著一杯熱茶過來,茶不是好茶,茶葉沫子泡的,北京話叫「高碎」。浴客接過茶,大爺並不離開,浴客遞上一根煙,大爺嘴說「不抽不抽」,手卻很誠實接過,方才離開。遞過煙的浴客,大爺熱毛巾也遞得勤快,茶水添得也勤。

小鎮上的浴客大抵互相都熟識,躺在一塊兒總有話題可聊,天南海北,家長里短,澡堂子儼然就是個新聞中心,小鎮上的故事都是從這裡傳播到四鄰八鄉的。更有那退休大爺吃過午飯喝過小酒就來澡堂子的,不單為洗澡,只為那個氛圍,抽著煙,喝著茶,聊著天,一呆就是半天,北方人管這個叫「堂膩子」。

到縣城讀高中的時候,經常去學校附近的大豐浴室洗澡,格局差不多,規模大了不少,有專門的搓澡間。比較熟識的有兩個搓澡工,親弟兄倆兒,哥哥約摸四十左右,長得精瘦,弟弟三十來歲,渾身腱子肉,卻有些駝背,不知道是否跟職業有關。

過年前的最後一次洗澡是極具象徵意義的,有錢沒錢,洗洗過年,不僅僅是洗衣服被褥,更重要的還有身子。

大年三十的澡堂子上午就開門迎客了,到了晚上,池子里的水已經污穢不堪,甚至有些粘稠,但是坊間有句話叫「水不訛人」,意思是說,再髒的水也能洗去身上的污垢。水池裡面站滿了人,池沿上坐滿了人,過道上擠滿了人,只能見縫插針,拿毛巾從別人的腋下縫隙中伸進池子蘸點水擦洗身子。搓澡工也是象徵性地幫客人搓澡,浴客也並不計較。

洗澡出來,會看見澡堂門口牆上貼著一張紅紙,上書毛筆字「大年初三正常營業」。

作者簡介:陳紅林,專業是國際貨運,供職交通駕校,風馬牛不相及。好處是,把握方向,那叫一個準,車子的,人生的。以文會友,學駕找我。手機號:13905113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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