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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意蒼茫:但願你我的心,永在眼界之外

隨著電影《無問西東》的上映,「聽從你心,無問西東」這句話流行起來。《無問西東》片名取自清華大學校歌:「器識為先,文藝其從,立德立言,無問西東」。這句話的意思大概是說,人生在選擇時不要多問西東,遵從自己的真心就好了。

今天又見同事在朋友圈感慨「正面生活,無問東西南北」,這倒讓我想起蘇軾的《和子由澠池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從題目也可以看出來,這是一首唱和懷舊之作,和的是他的兄弟蘇澈《懷澠池寄子瞻兄》,懷的是澠池題壁。

宋仁宗嘉佑二年蘇軾與蘇轍同榜中進士,嘉佑六年,蘇軾任鳳翔府簽判,兄弟兩人在鄭州道別。蘇轍想到五年前赴京趕考時曾經過澠池,想到蘇軾西行赴任必經澠池,於是寫下這首《懷澠池寄子瞻兄》:「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歸騎還尋大梁陌,行人已渡古崤西。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遙想獨游佳味少,無言騅馬但鳴嘶。」

蘇轍在該詩自注中寫道:「昔與子瞻應舉,過宿縣中寺舍題其老僧奉閑之壁」。他十九歲時曾被任命為澠池縣的主簿,有訪僧留題之事,故在詩里寫道:「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

蘇轍這首詩的主題是懷舊與惜別。回憶當年「曾為縣吏」,回憶「共題僧房」,惜別哥哥「獨游」,想必這趟旅程是「佳味少」了,不過有什麼辦法呢?一踏入仕途,就像棋盤上的棋子,只能聽從調遣,實在身不由己,所以「無言」的不只是騅馬,還有人啊。這些經歷是偶然還是必然?他充滿了疑惑,也是表達心中的感慨。「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一個「怕」字道出人生況味與無可奈何。

蘇軾在鳳翔收到弟弟寄來的《懷澠池》詩後,撫今追昔。他想到在赴任途中,自己曾再訪澠池寺院,物隨境遷,事事皆休,於是他寫下《和子由澠池懷舊》寄回給子由:「人生到處知何似,應是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這首詩的字面意思是,人生在世,漂泊不定,像是什麼樣子呢?就像是飛來飛去的鴻雁一般,偶然在雪地上停留片刻。當飛鴻遠去之後,除了在雪泥上偶然留下幾處爪痕之外,又有誰會管它是要向東還是往西呢。當年相交的老僧奉閑如今已經故去,只空餘墓塔一座;廟裡的牆壁也殘破不堪,已經看不見我們曾經題寫的詩句了。 還記得當年么,你我相伴進京趕考,道路是那樣的崎嶇。馬死了,路途是那麼遙遠,人又那麼疲倦,我們只得騎著瘦弱的毛驢,它也累得叫個不停。(蘇軾自註:「往歲馬死於二陵,騎驢至澠池。」「二陵」,指崤山,在澠池縣西。「蹇驢」,跛足驢,這裡不一定實指,它與病驢、疲驢同義。)

蘇轍原詩的基調是懷舊,而蘇軾的回應詩又跳出一層。以「雪泥鴻爪」為喻,以老僧新塔為寄,追憶了五年前弟兄兩人風雪迷漫,路過崤山,夜宿澠池的情景。人的一生,如同雪泥鴻爪,逝者如斯,毋須惆悵自憐,縱使路途艱難,到底一步步走過來了,而且也總是要向前邁進的。

事實上,任何環境都可能是困境,當自己身處逆境怎麼辦?尼采說:你要在自己的身上克服時代。

中國傳統文人在儒道釋的影響下,秉持的主流價值觀是學而優則仕,但是在仕途沉浮中,有一部分人,有了心態的變化,慢慢悟出另一種安身立命之道: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

熙寧七年,人到中年39歲的蘇軾,因與當朝變法政見不和,履任地方。在去密州上任的途中,非常思念在濟南做官的蘇澈,於是寫下一首《沁園春·孤館燈青》,這首詞在他的作品中並不像《和子由澠池懷舊》那樣為人所熟知,來看看風雨羈旅中他如何向他最愛的弟弟,竊語心事的的語氣與心態: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雲山摛錦,朝露漙漙。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微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

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遊卒歲,且斗尊前。

容我通俗翻譯一把:人在囧途,觸目所及,這時間的無涯荒野中,仰望蒼穹,這勞頓的人生何時是盡頭呢?唉,不想活了,伐開心,前程往事,悲從中來。相當年,咱們兄弟,冠蓋滿京華,比陸氏兄弟有出息多了,才華杠杠滴,咱們以為輔佐皇帝成為堯舜那樣的超級大boss還不是小兒科嗎。但,其實重用與否在於時勢,入世出世須由自己權衡。不妨閑處袖手看風雲。好在你我身體康健,別想那麼多了,想干點啥干點啥吧,來,幹了杯中酒,以慰風塵。

你看,人生之羈旅,當風雲即起,到底是「聽從你心,無問東西」?還是「不妨閑處袖手看風雲」?

電影《無問東西》中,沈光耀的母親對兒子說:「當初你離家千里,來到這個地方讀書,你父親和我都沒有反對過。因為,我們想你能享受到人生的樂趣,比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比如同你喜歡的女孩子結婚生子。這也並不是要你為我們開枝散葉,而是想讓你體會到為人父母的樂趣。你一生所要追求的功名利祿,沒有什麼是你的祖上沒經歷過的,那些只不過是人生的幻光。我怕,你還沒想好怎麼過這一生,你的命就沒了啊!」

面對山河破碎,沈光耀最終還是選擇了戰死沙場。

在楊振寧選擇出國的時刻,他在西南聯大的同班同學賴鐘聲選擇了投筆從戎。多年後,賴鐘聲說「環顧美籍中國學者,大半系我的聯大同學,而我不過一中學教師。」

另一個時刻,李政道在芝加哥大學的校友巫寧坤應召回國,1957年反右運動中,巫被開除公職,勞動教養。恰在這一年,他的同學李政道與楊振寧一起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

1990年巫寧坤寫了一本傳記《一滴淚》,回顧了自己回國後的經歷。在書的結尾,他用九個字概括了自己的人生:「我歸來,我受難,我倖存」。在接受採訪時他說:「如果沒有文化大革命或反右運動,我也許會是一個更有成就的學者,也許我會寫出幾部學術專著。但是那又怎麼樣呢?關於這一方面的專書早已汗牛充棟了。《一滴淚》也許是一部更重要的作品。」

以上是理工科研領域裡的歷史代表人物,社科領域概莫能外。翻開陳夏紅先生撰寫的《風骨:新舊時代的政法學人》一書,35萬餘字里,錢端升、嚴景耀、雷潔瓊、費青、吳恩裕、曾炳鈞、戴克光、黃覺非、于振鵬、徐敦璋這些熠熠生輝的名字,由遠及近,這些先賢1949年之前的命運,與中國近現代史緊密聯繫在一起:辛亥革命、五四運動、軍閥混戰、北伐、抗日戰爭、國共內戰……可以說,在他們的青少年乃至中年時代,中國大多數時間都處於戰爭狀態。但即便在這種環境里,他們依然矢志不渝地選擇政法專業,在國內外受過一流的法律教育後,榮歸祖國,試圖打通政情與法意,為海晏河清後的中國政法事業貢獻力量。

許章潤教授在《法意闌珊處:20世紀中國法律人自述》序言中寫道:「法政學者因為治學對象關係,這世道人心遂常常牽扯到政道和治道,字裡行間便多了一份不忍之心。政道無他,一時代一民族打理公共生活的原理和原則,關於政治共同體及其成員的攘讓取捨之道;治道有常,將政道落實為體制化安排,就今日人間秩序而言,一般即為一種法權安排。政道不彰,天人淆亂,原是人世常態;治道雍蔽,貪瀆橫行,更且無日無之。幾番風雨,一派蕭瑟,終至人頭滾滾,於是不得不另起爐灶,好一頓折騰。法意蒼茫,凡心腸還在,怎能不充盈不忍呢?!」

法意蒼茫,然「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彰。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唯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盡大江東去,余情還繞,他們是法治和憲政的追夢人。

但,誠如陳夏紅先生所言,我們不光要向先賢致敬,更需對現實反思,自己的歸自己,命運的歸命運,惟其如此,才能獲得實事求是之後的自由。

征鞍無語,往事千端。太多老實人看不到自己身上的軟弱,太多聰明人看不透自己心中的狹隘。聰明的君子,既會將道德恪守始終,還要能從磨難中,學習如何堅定維護自己。

雪泥鴻爪,無復東西。在時光的急流中,任何個人的命運都微乎其微,不管是浪花還是水滴。做一顆自我圓融的水滴,堅守自身的潔凈和溫潤,管他閃耀或沉潛。請容我些許疏狂,當有豪情勝舊時?

但願你我的心,永在眼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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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路,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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