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十二樂坊（七）那些穿越生死援藏支教的日子

在歲月的流逝中我迎來了自己的第20次支教——迄今唯一一次被教育局派遣、時間最長穿越生死的支教。

初來乍到

2013年9月1日，順利抵達藏地支教的我受到了熱情的歡迎，並被告知：經兩地教育部門商議，任命我為金川縣中學分管德育的副校長，希望我把德育工作抓出特色，並在全縣推廣之類。我欣然表示將將盡全力做好工作，給剛見面的縣教育局領導留下了初見的美好印象。

然而，第二天晚上異常簡單的一個私人晚宴就讓我命懸一線。

金川中學柴自強校長邀請我與他共進晚餐並致歡迎；兩個人，三菜一湯，各自一瓶啤酒，吃著談著，一瓶啤酒畢，晚餐結束了；正準備起身回住處，突然間，我沒任何徵兆地倒在地上……

凌晨3點多，在縣人民醫院急救室醒過來的我一眼就看到了滿臉焦急的縣教育局的鄧局長、樊副局長和柴校長。

「哎呀，院長說4點鐘再不醒要派救護車往成都送了，把我們嚇慘了！」

「對不起！鄧局、柴校，什麼事都沒幹就給你們添這麼大的麻煩！出發前醫院還給我們做了全面體檢的，平時兩瓶啤酒都沒任何問題的，實在對不起！」我連聲地抱歉道。

「這是高原反應！挺過這次就好了！」院長走過來寬慰我。

其實，哪有院長說的這麼輕鬆，據說昨夜驚險連連:嘔吐、昏迷、休克、搶救、輸液、大家已準備啟動往成都的120。

真是萬事未開險喪命，看來援藏之路多艱險。

果真，也許是休克事件的影響，隨後一周好像突然之間我不再有援藏掛職支教的任何任務，就連進課堂上課的請求都未獲批准，辦公桌也莫名其妙凌亂一片地跑到了走廊上。

怎麼辦？

我準備了一個暑假的宏偉的支教藍圖又如何實現？

不急，先熟悉環境吧！

於是，我像第一天上班一樣，每天早中晚的轉校園、轉班級：每天，天未亮，起床拿上成都帶來的相機，轉完高中部轉初中部，轉完早自習轉正課、轉完正課轉午休，連晚自習、住校生熄燈前後的時間都不放過，轉呀轉，轉到好的德育現象，停下來拍個照，拍完再轉，轉累了在學校花園台沿上坐一坐。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轉完晨光轉霞光，轉完霞光轉夜色；晚上10點，回到鍋、碗、床、人「四合一」，無電視無網路的住處沉沉地睡去……

已經轉了20多天了！

繼續轉……

就這樣一直轉到了9月26日，儒雅的柴校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

「劉主任，我看你天天早出晚歸地轉學校，硬是兢兢業業，有什麼收穫？」

「你看我拍的照片，全是學校德育的亮點，我正在學習呢！」

「有心人，辛苦了!這有個比較棘手的工作你幫我做一下……」

「好！」

沒有半點專業會計知識的我，一口應承下了既得罪人又艱巨的一項工作，認定核算金中368位在職、離退休教師的高海拔津貼補貼。

夜以繼日，吃透文件後，我一頭扎進了支教來的第一個工作中。由於工作太過專註的原因，晚上加班到深夜一點鐘，我絲毫沒發現自己已被困鎖在了教學區的辦公室。高寒夜晚的我只好在桌子上趴了一夜……

連續五個白天黑夜的工作後，國慶假前一天，我鄭重地在全校公示欄上貼出了每個老師的高海拔津補貼名單。無錯漏無申訴的此項工作以全縣第一的速度完美收官；我也收到了金中老師、教育局科室領導的讚譽。

創辦金川教育報

國慶假後上班的第一天，柴校告訴我一位老師在課堂上和學生衝突起來，老師被學生打了，反被家長告到教育局要求處分，這個老師快崩潰了;這事很棘手！柴校找我出主意。

「據說金川的好多家長動不動就打孩子，造成了學生中服「打」不服理的風氣蔓延，這讓老師們異常苦惱。我建議辦份面向全校家長的《家長報》，先試著轉變家長的觀念，再從教育安全、教育藝術的角度，用案例培訓老師們」我認真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以，辦嘛，就你來做。」

說干就干，我第一時間就啟動了支教以來的第二個項目——創辦《金中家長報》。

學校「辦學成績梳理」、「金中亮點展示」、「名師風采」、「家教天地」，這所有的版面的寫稿、組稿、採訪、拍照、排版、設計、美編我都親力親為，一氣呵成。周四上午，彩色電子版《金中家長報》在柴校面前驚艷亮相，柴校讚不絕口：「趕快去印出來，趁周六上午家長會發給家長，人手一份！」

但隨後我卻被告知金川、馬爾康都不能印刷這種規格的彩色報紙。柴校的嘆息聲傳到了我的耳鼓。

不行！一定要把這事辦成！

我暗下決心，立即決定趕回成都印製這份金中歷史上的第一份校報。

道別柴校，我站在金川出縣口馬路邊逢車必攔，終於，我攔到了一輛過境金川回綿陽的私家車。天，越走越黑，我們一車三個男人時刻緊盯車外並不寬闊，時而陡峭時而崎嶇的盤山路，沿著車燈刺出的路面，一圈又一圈、一座山又一座山慢慢爬行，除司機外的兩人手裡還各握了一根尖刺的木棒，時刻防備野獸和歹人的襲擊……

早9點，我準時出現在印刷廠的印製車間，出片、印刷、晾曬、切割、打包、裝車；然後，我把自家的車開到一個稍微安靜的角落，半開車窗，聞著《金中家長報》清新的墨香美美的睡了一覺後向著金川進發……

我於周六家長會前1小時抵達學校，看著滿校園閱報的家長們像得到了一個寶貝式的，讀完小心地收好，各自拿回了家中。我內心充滿喜悅，6天的疲憊一掃而光。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讓我更愉悅的事還在後面等著我呢，一樁接一樁……

縣城街面上的大小餐館裡居然有人在傳閱著《金中家長報》，局長說縣城的大小機關里居然都在傳、談這份報紙，甚至傳到了縣委書記的手裡，書記正大加表揚呢。

真是意想不到！

更想不到的是，金川中學的老師們無論熟悉與否都開始主動給我打起了招呼，向我問好！彷彿休個周末回來，變了天似的。他們紛紛向我表示感謝，感謝我讓金中的老師們在縣城裡走路時抬起了頭。

其實，應該表達感謝的是我，因為我終於開始全面融入學校方方面面的工作，開始參加行政例會、班主任例會、校長例會，並開始真正行使起德育副校長的職責，隨著時間的深入，教學研討與管理、科研、後勤、校園文化建設、基建、師培等方方面面的工作都被要求深入參與，我已然成了金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當然，《金中家長報》也按我和柴校既定的初衷一期期地往下辦，只不過這時已經有一位中層幹部和兩位老師成為了我的助手。

2013年年末，金川中學正式接到了金川縣委組織部對我的任職文件；教育局鄧局動情地說：「……短短一學期不到就用他的方式助推、改變了金中的發展，經常自掏腰包為公家辦事、不要報酬補貼，值得金川教育人好好學習！這樣的幹部，實至名歸！」

鄧局的表揚激勵我更加努力，在站穩了腳跟之後，我要名正言順地大幹一場了。

正在盤算著，一股把《金中家長報》升級為《金川教育報》的呼聲傳了出來，鄧局也希望藉此帶動全縣的教育宣傳，縣委宣傳部長甚至希望我可以適當地報道政府的聲音。

各種糾結中，最終我們需要辦兩份報紙。但《金川教育報》對稿件的要求更高，一版的時政新聞，都要不同層級的領導審稿，縣委書記對全縣人民的新年致辭還得書記本人首肯；但不管怎樣，我照例事事親力親為、每稿字斟句酌。終於，《金川教育報》首刊彩色電子版於元旦前三天也是驚艷亮相，獲准付印。

帶著使命般的情懷，我駕著送首期家長報回金川時的私家越野車往成都前進，藍天、白雲、草原、峽谷、紅葉、彩林，秋冬時節的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分外美麗。車過馬爾康，一路無驚無險地向鷓鴣山靠近；不知何時，天開始下起雪來，越走雪越大，越走越有積雪，前方三三兩兩的小轎車越野車都放慢了車速，我也放慢車速小心地走著；走不多遠，突然，車子沒有任何徵兆地失控滑向右邊的懸崖，「鐺」的一聲齊腰碰在鐵圍欄上後，車子又失控地向前滑向左前方的幾根松木，只聽一聲悶響，車子明顯左傾正碰壓一根樹木，樹將斷，車將翻，千鈞一髮之際，那沒斷的樹反將車壓擠迴路面，四角著地又往前滑，最終衝進了左側低平的溝渠。下車一看：車身內陷、車頭凸起；猛見右側懸崖幽深、雪霧蒙蒙，好險啊！……

被困雪地4個多小時後，得到阿壩交警的救助，車被吊迴路面，居然還能開，我把檔位掛至一檔，義無返顧地繼續前行……

《金川教育報》如期隆重登場，面向全縣鄉鎮機關及33所中小學幼兒園公開發行。

投下一粒石子 創辦阿壩州首個名師工作室

記得支教臨行前，分管支教工作的劉仁富局長叮囑我要把武侯的名師工作室拓展到金川，力爭在金川樹立武侯教育人金色的口碑。

帶著領導的期許，我這個外來人展開了異常艱巨的金川縣首個名師工作室項目的實施，鑒於篇幅有限，不再贅述個中種種驚險曲折、酸甜苦辣和柳暗花明……

2014年3月中旬某天上午，金川縣《柴自強名師工作室》授牌儀式隆重舉行，當學者型校長柴自強及首批11位金川名師從全國知名教育專家李鎮西和縣長手中接過古色古香的名師工作室牌匾和名師榮譽聘書時，現場響起了真誠而熱烈的掌聲；李鎮西校長隨後精彩的講座更是把現場氣氛推到了高潮。

下午，鎮西校長、鄧局長、部份名師、部分家長及川報記者走進了我在縣電視台開闢的定檔教育專欄節目《梨鄉教育》錄製的小演播廳，《孩子，我該如何靠近你》的家教電視訪談節目錄製正式開始，隨後向全縣人民公開播放。

第二天，四川日報刊發了一大塊新聞，題目叫《阿壩州首個名師工作室在金川成立》。

驚心動魄地行走在金川新教育的路上

還有一個月就將結束原定一年的支教生活，我爭分奪秒地爭取鄉村公益圖書館及「新教育」項目落戶金川。

經過努力，金川縣獲准去申請加入全國新教育實驗，追隨新教育已八年余的我，代表金川用心寫了一份流淌金川教育人滾燙心情的申請書，最終助推金川縣成功加入全國新教育實驗；金川也成為了全國首個加盟新教育的藏區縣。2014年7月13日，兼任金川縣教育局副局長不久的柴自強校長在蘇州代表金川縣在全國2000多與會代表的見證下簽字與河南鄭州等地一同正式加盟全國新教育實驗。

7月下旬某天,理念先進、行動力超強的金川縣教育局鄧雲勇局長到武侯區教育局登門拜訪，向時任武侯區教育局局長表達:懇請我在金川縣的掛職支教再延長一年。

9月10日教師節，我站在了金川縣委縣政府慶祝全國第33個教師節的領獎台上，時任縣委書記把一本鮮紅的「金川縣優秀支教教師」的榮譽證書和2000元獎金頒發給了我。

我沒有太過激動，因為新的征程剛剛開啟，全新的工作將我所有的時間填滿。

新的一學年，我被調到縣教育局工作，負責全縣的新教育推進及宣傳工作，同時繼續兼任金川中學副校長。

我的工作場地一下子在全縣各地各校鋪開。

在新教育的推進中，我打算給遍布全縣山區的33所學校送去一場場新教育的公益通識講座。從離縣城4、5個小時最僻遠的「情人海」邊的阿科里學校做起，到藏傳佛教聖地觀音橋鎮學區，從乾隆皇帝三打金川後留下的乾隆御碑所在地的慶寧鄉到中國碉王駐地，從中國最美鄉村「中國雪梨之鄉」所在地的沙爾中小學校到山巒之際的合併保留校，我一所學校一所學校地講，負責師培的樊副局長陪著我跑。

「哇！太幸福了！」每當我的教育故事打動了聽講者，聽講者的情緒又感染我克服困難咬牙繼續奔向下一所學校，曾為教師的樊局長也被深深的感染，陪著我長途跋涉、翻山越嶺地滿世界地去言說「新教育」。

又一天，我倆駕著我的越野車翻越一座山脊，順著斜上坡車頭慢慢地一躍上坡頭，突然發現路不在了，一腳踩死剎車停住！下車一看，右前輪懸在懸崖邊，下面是萬丈深淵！「老劉，好險！我們撿了一命」樊局大叫起來。

……

驚心動魄的新教育通識培訓基本做完了！然而全縣的新教育推進才剛剛開始……

時間很快進入2015年的五月，在帶了近10批次幹部教師到成都等地學習完後，我在金川迎來了我第20次支教中的一批重要客人，她們是我從北京、河南、宜賓、金堂、武侯等地邀請來的新教育的全國榜樣教師們，還有著名兒童文學作家新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童喜喜、新教育全國種子教師項目負責人張碩果、新教育首席培訓師颶風大姐，他們都是來偏僻的金川進行免費公益培訓並參加「金川縣首屆新教育研討會」的，一場全縣所有班主任、骨幹教師，所有校長、主任、園長及教育局全體人員參加的金川歷史上從未有過的規模最大的教育研討會。作家童喜喜帶來了10萬元鄉村圖書館及一場撼動人心、淚灑現場的激情講座。

活動空前成功，再一次點燃與會者的教育熱情；直到2017年春季，喜喜作家還在追記這場縣域的教育盛會。她在文中還特別表揚了我——

「促成此次活動的聯絡人，是從成都武侯學校前往金川縣支教的劉鴻川老師。素未謀面，僅僅通過短短的電話、幾次簡訊，劉老師對金川的那顆滾燙的心，就已經深深打動了我。

總有人無法相信，一個外來者會對一群人抱以最真摯的愛。我相信。我也能看見。就像劉鴻川老師讓我的心看見的那樣。」

而今，我又回到了母校安寧、平和、安全的教育生活中，波瀾不興。

偶爾，年幼小女「爸爸的金川很漂亮」的那句有語病的童言，會把我拉回到那些穿越生死、援藏支教的日子裡……

2017年9月金秋於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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