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和父親的春節
文/李光福
【作者簡介】李光福，筆名白丁，綿陽市北川人，除了運動，酷愛讀書，身體和靈魂總有一個在路上，作品散見於多家報刊雜誌及網路媒體。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春節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心中，蘊含著特殊的意義和情結。然而，屬於我和父親的春節，被鐫刻在了我的生命年輪里。沒曾想到，那個缺少對聯燈籠的節日，竟是父親一生中最後一個春節。
醫生告訴我，父親的心臟隨時有猝死的可能，那一刻，我真正體會到心如刀絞的真正含義。離開醫院後，我無時無刻不擔心父親的身體，我們也曾試圖通過手術治療，幾經輾轉，多次求醫，醫生建議服藥治療。時間像流水一樣，漸漸衝散了心中對父親的那份擔憂。
在春節即將來臨之際，我又撥通了父親的電話。電話那端的聲音低沉而緩慢，父親的每一句話都很吃力，喘氣間隙蹦出的每一個字彷彿有千斤重。頓時，兩年前醫生的話，再一次回蕩在腦海，心中已經退卻的陰雲，又重新聚集在一起。
當我見到父親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父親明顯消瘦了許多，行動也變得遲緩，但精神依舊。那天下午，我陪著父親走進了心血管內科的病房。父親一生都在勞苦奔波，當他躺在病床上，停下那雙從未停歇的雙腳時，心中的焦慮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無時無刻不想著回家過年，盼著全家團圓。醫生不僅不同意節前出院，甚至要求父親一刻也不能離開病房。父親未能如願，這才安心在醫院過年。
平日里的城市，車水馬龍，人潮湧動。除夕這一天，城裡人似乎比農村人更怕「年」這個怪物，大街小巷空空蕩蕩，擁堵的天橋下只有寒風在打轉。他們都去哪兒了？我想起了演員馮鞏說過的話，城裡人都有農村的爹娘！
春節在父親的心裡，是一種莊嚴的儀式，既是對過去一年的祭奠，更是對嶄新一年的期盼。全家歡聚一堂，在吃團圓飯之前，父親要在神龕面前，為祖宗點一柱清香，燒一疊冥紙，倒一杯淡酒，作一個長揖，許一串願望……祖輩們將這個規矩薪火相傳，融入在父親的血液里，深化為一種信仰。父親說，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根。
缺少儀式的春節，在父親的心中難免失落。為了讓父親過上不像春節的春節，吃上不算團圓的團年飯。當護士拔下父親手臂上的針頭後，我在碩大而空曠的城市裡，走過幾條大街，又穿過幾條小巷，卻找不到開門營業的飯店。那一刻，讓我想起了司馬遷的那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而我，不為利來，也不為利往，只為了父子倆的團年飯。最後，好心的計程車司機將我帶到郊區的一家飯店，點了六道父親平日里最愛吃的菜，有紅燒魚、鍋巴肉片、熗炒鳳尾……也算年年有「魚」了。
我和父親的團年飯雖然晚了點，但年夜飯還算早。飯後，我坐在床邊的凳子上，陪父親看著電視聊著天。一個老頭在樓道里吆喝著理髮，聲音由遠及近傳進了病房。父親說，他想理髮，新的一年從頭開始。
理髮的老頭有著比父親更為艱辛的人生歷程，臉上樹根般的皺紋里裝滿了歲月留下的辛酸與苦楚。老頭手上操持著剪子，嘴裡不停地講述著他從事理髮的經歷。老頭憶苦思甜的話題，如同一枚石子投入湖泊，將平靜的湖面打破，激起一圈圈漣漪。父親與老頭回憶起曾經的布票、飯票、酒票……那段刻骨銘心的艱苦歲月，如同刻刀在那一代人的心中留下了一道道印痕，歷久彌新，永生難忘。
老頭與父親越聊越起勁，時而駁斥，時而附和。就在這時，父親鏗鏘的聊天聲戛然而止，我看著父親仰著頭，眯著眼，微微張著嘴。父親反常的表現，讓我措手不及。我叫了聲爸爸，父親沒有任何反應。我立即撕下父親胸前的圍布，將父親抱在床上平躺著，又迅速跑出病房，呼叫醫生搶救。當我返回病房時，老頭正靜靜的清理地上的頭髮，我向老頭支付了理髮錢，老頭這才悄然無息地離去。隨即而來的醫生和護士，聽心博、測血壓，吸氧，安裝心電監護儀，還在父親手臂上注射了一針藥物，大概是強心針吧！父親這才慢慢地恢復了意識，在痛苦的呻吟聲中喘著粗氣，臉頰上不斷滲出的汗珠如豆粒般滾落。
這一切來得是那麼的突然，讓我不知所措。病房裡的一位阿姨悄聲告訴我，趕快給家裡人打個電話。我這才恍然醒悟，走出病房，撥通了哥哥的電話。
兩個哥哥伴隨著新年的鐘聲來到了病房。父親痛楚徹骨的癥狀在藥物的治療下明顯減輕了，精神也變好了，開始向大家述說著剛剛所經歷的感受。我們以這種方式迎接了新年的到來，也算是闔家團圓了。
那以後，我發現父親說話顯得很遲鈍，行動也更加遲緩起來。直到年後的第八天，父親的癥狀有所穩定，醫生建議回家休養。在我們回家的路上，父親平靜的對我說，人生的終點都一樣，遲早都要面對，誰也逃離不了。後來，我才知道，父親是在提前暗示著他不久於人世，也是在提前安慰我。而我，也知道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可父親在我心中從來沒有死去的那一天。
我再次告別父親的時候，父親站在屋檐下，一直向我揮手，目送著我逐漸遠去的背影。那一刻，父親的內心一定是充滿著孤獨和無助，我竟無法想像，那是父親和我最後的永別……
二十一天後，噩耗傳來，我感覺天塌地陷般的絕望。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我才從這段陰霾中走出來。
父親儘管離開了我，但我的血管里流淌著父親的血液，延續著父親的生命。在每一個春節，我要用父親的儀式，傳承著祖輩們留下的規矩。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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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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