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波斯人是寫情詩的高手?
情人節了。讓我們短暫地忽略中東的戰火和動蕩,屏蔽政客的爭吵和領袖的說教。讓我們安靜一會,談一談愛情和詩歌。
對於許多中東國家而言,情人節是西方文化的象徵,是不應慶祝而應禁止的日子;在許多地方,表達親密關係仍然是一種禁忌。
伊朗不允許商店購買跟紅心和紅玫瑰相關的東西
比如,伊朗官方表示情人節是頹廢的西方文化,商店不允許賣跟紅心和紅玫瑰相關的東西,餐廳和咖啡館也不能允許年輕人來約會;許多阿拉伯國家禁止慶祝除了伊斯蘭宗教節日之外的其它節日,當然也包括來自西方的情人節。
但這一切都擋不住人們對這個日子的嚮往,擋不住禮品店琳琅滿目的禮物和誘人的折扣,擋不住蔓延在社交網路上的火熱的話語。
人們只是需要一個日子,不論它來自西方還是東方。唯獨在這個日子裡,教義的分歧、政黨的爭吵、經濟的興衰,都不是主題。成為主題的只是人類最基本、最深刻、最複雜也最單純的情感。
每一種語言、每一種文學傳統,總不能繞過「愛」這一永恆的主題。世上撩人的情話那麼多,但最撩人的應當是來自波斯詩人吧?
美酒與愛情,一直是波斯古典詩歌最核心的元素。隨便翻翻哈菲茲、魯米這些詩人的作品,你一定會感受到詩句中跳蕩的喜悅和憂傷、甜蜜和焦灼,一定會驚訝世上竟有這麼撩人的情話。我們閱盡了所有的新奇,熟悉了所有的套路,卻總是折服在古典面前。尋找愛的語言,也是如此。
魯米
為什麼要說說詩歌呢?來讀讀魯米的詩句吧:
在你的光明中,我學習如何去愛。
在你的美麗中,我學習如何作詩。
你在我的心中起舞,
那裡,沒有人會看見你。
但有時候,我能看見,
而這樣的一瞥,成了詩的藝術。
如果深深愛過,在某些時刻,你一定有過這樣詩意的感受,靈魂的豐盈足以讓你成為詩人。只是你無法說出的愛的體驗,碰巧讓魯米這樣的詩人寫了出來。
莫拉維·賈拉魯丁·魯米(1207-1273),這位伊斯蘭教蘇菲派聖哲、莫拉維教團的創始人,不但在宗教修行上有巨大的成就,而且在波斯文學史上有崇高的聲譽,與菲爾多西、薩迪、哈菲茲並稱「詩壇四柱」。
宗教的解釋會告訴我們,魯米的詩歌是通過種種關於愛情、生命、死亡的隱喻來引導神秘的宗教體驗,進入與真主合一的境界。
正統伊斯蘭教強調對神的敬畏,通過祈禱和侍奉得到恩寵和救贖,但蘇菲們認為,真主是人與萬物的本源和歸宿,愛慕、眷戀和追求才是對人與神的關係更深刻的解釋。
拋開宗教的因素,僅僅從人類情感的維度去理解魯米描繪的愛欲,又有什麼不好呢?同樣,我們也願意以這樣的方式去親近哈菲茲、海亞姆等波斯詩人的美妙詩篇。在愛的渴望中,在情慾的燒灼中,在充盈內心的神秘體驗里,也許使我們最接近神靈的時刻。
哈菲茲
讀讀波斯詩人吧,學學情話的藝術。想表達一見傾心的熱烈嗎?讓「設拉子的夜鶯」哈菲茲(沙姆斯丁·穆罕默德,約1315年-約1390年)來告訴你:
假如那設拉子的美女,
有朝一日能對我鍾情,
為了她那顆美麗的印度痣,
我不惜把撒馬爾罕和布哈拉獻奉。
兩座古老宏偉的城市,無數的知識與財富,都比不上一眼瞥見的那一縷風情。希臘神話里特洛伊人可以為海倫而淪陷了一座大城。為了那份美,奉上兩座大城又有何妨?
要稱讚她的美麗嗎?讓哈菲茲來教你:
假如你想把整個世界,
驟然間永遠裝飾起來;
那麼就對晨風說吧:
請把她的面紗揭開!
去吧,去告訴她思念的強烈,分離的焦灼。像哈菲茲說的那樣:
天堂花園的絢麗燦爛,
來自與你相會的花園;
地下陰間的熊熊烈火,
來自與你分離的烈焰。
天堂和地獄的分別,只在於是有你的時刻,還是沒有你的時刻。
想說「我的眼裡只有你!」太俗套,也太無力。換作波斯詩人會怎麼說呢?回到魯米吧,他會這樣來描繪愛的凝視:
突然酒醉的甜心出現在我的門外,
她喝了一杯寶石紅酒,坐在我身旁。
看著,捧著她縷縷髮絲,
我的臉全成了眼,眼全成了手。
想說「我很想念你」?魯米會這樣去說:
當我和你一起時,我們整夜醒著。
當你不在這裡時,我無法入睡。
為這兩種失眠感謝主吧!
也為它們之間的不同。
你在與不在,我都不能安眠,即便你在我身邊,我還是這樣思念你。同樣美妙的悖論還有這一篇:
在春天的時候,到果園去一游吧
在石榴花叢中
那裡有光,有酒,有石榴花。
你若不來,這一切都了無意義。
你若來了,這一切也會了無意義。
果園中春意融融,有鮮花與美酒,有青翠的枝葉和斑駁的光影,但你若不在,這一切都不能吸引我;你若在,這一切也都不再重要。愛就是這樣的悖論,是心靈深處永恆的渴望,永恆的缺失。(就像法語的「我想你」,Tu me manques. 字面的意思是「你讓我(感受到)缺失」。)
歐瑪爾·海亞姆
愛也可以如此簡單,如此平靜,彷彿清風流雲。不需要複雜的儀式,不需要紛繁的點綴,只要有那個人,就夠了。就像歐瑪爾·海亞姆在《魯拜集》中寫的那樣:
樹蔭下攤開那一卷詩章,
放一罐葡萄酒,一點乾糧,
有你在身邊來為我吟唱,
這荒野已是美好的天堂。
歐瑪爾·海亞姆可能是最知名的波斯詩人,主要是因為19世紀英國詩人菲茲傑拉德翻譯了他的四行詩集《魯拜集》。他是11-12世紀著名的數學家和天文學家。中國讀者了解波斯詩歌,許多也是從英譯再漢譯的魯拜集開始。
愛是熱烈的,也是固執的。它會撇開一切理智的說教。愛是鎖鏈,也是自由。哈菲茲這樣寫道:
當她那像甘蔗樣的朱唇
尚未使我的口變得蜜甜,
一切賢哲的良言和教誨,
僅如疾風吹過我耳邊。
行乞者的茅屋寒舍,
無須換上八重天堂的宮殿;
做你愛情的俘虜,
就能擺脫兩個世界的鎖鏈。
放下憂慮和爭吵吧,對與錯並不是愛的核心,就像魯米說的那樣:
我做什麼都錯,做對的只有你,那就夠了。
此生深沉的愛欲就是你,那就夠了。
我知道,當我決定離開這個身體,
人們會問:「他都做了什麼?」 答案是你,那就夠了。
還在為禮物糾結嗎?像魯米一樣去挑選愛的禮物吧:
你不知道給你選一份禮物是那麼艱難。
似乎什麼都不合適。
為什麼要送黃金給金礦,或水給海洋。
我想到的一切,都是像帶著香料去東方。
給你我的心臟,我的靈魂,無濟於事,因為你已擁有這些。
所以,我給你帶來了一面鏡子。
看看你自己,記住我。
同樣,哈菲茲也用過鏡子的比喻:
我把心兒的鏡子寄給你,
你會看到真主的形象;
對著鏡子看看你的容顏,
那裡有著真主般的靈光。
波斯詩人表達的愛,是靈魂的秘境,是內心的豐盈,像魯米說的那樣:「你內在燃燒的愛之火,將是你天堂的花園。」這座花園,是愛的贈禮。
最後,奉上我鍾愛的哈菲茲的一首「加宰里」體抒情詩。(這首詩根據邢秉順譯本和張松書中的譯本做了改譯。)
在這個塵世里,
最可靠的伴侶,
莫過於葡萄藤之女,
莫過於一部抒情詩集。
你不得不形單影隻,
平安的渡口狹窄擁擠。
來吧,快端起酒杯,
寶貴的生命無可代替。
這世界早已脫離實際,
豈止我一人惴惴不已,
多少學者也為之惶惑,
卻只空談些科學道理。
在智者的眼裡,
人生的道路迷霧四起,
世間萬物如白駒過隙,
變幻無常,動蕩迷離。
我心中的綿綿情意,
皆是你的風姿惹起,
但生命之旅終將結束,
死神會斷送一切希冀。
明月般的面頰,流雲般的髮絲
你要緊緊地抓在手裡,
別再去絮叨那些故事,
別管星相預示的凶吉。
無論何時,不論何地,
都看不見他神志清晰——
哈菲茲在美酒中沉醉,
這本是他的命定之理。
去愛吧,當她的風姿惹起你的綿綿情意。別管世界有多少動蕩,人生有多少迷茫,最重要的只是此刻,把明月般的面頰,流雲般的髮絲,緊緊捧在手裡。
參考文獻:
1.哪些國家明令禁止過情人節?https://p.baidu.com/daily/view?id=41783
2.白藍(譯),【波斯】魯米 著 【美】沙赫拉姆·希瓦 譯,偷走睡眠的人,華夏出版社,2016。
3.邢秉順(譯),《哈菲茲抒情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
曾記(譯),歐瑪爾·海亞姆(著),愛德華·菲茲傑拉德(英譯),魯拜集,中山大學出版社,2017年。
5.張松,波斯-閱讀與行走在世界文明。同濟大學出版社,2016年。
今日主筆 曾記 中山大學翻譯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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