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十字路》連載（三）：我只喝酒算好的了，多少人還好賭呢！
他用裝瘋拋棄一個時代，但世界最終把他看成戲子；一生苦苦覓路，卻不是地上的路，無論方向對錯，或者崎嶇通達，最終都殊途同歸，把人推下時間的斷崖。
（三）
回到位於城東的住所，屋裡黑黝黝靜悄悄，潘國平想高妹大概已經睡了，就躡手躡腳走進房間，卻發現沒人。三更半夜還不回來，她去了哪裡呢？他馬上掏出手機，發現沒電了。如今無貨不假，這塊破電池換了不到三個月，電漏得比出水的豬籠還快。購買時，推銷的小姐點著那激光商標，向天發誓這是原裝日本貨，哼，這樣發展下去，有朝一日說不定連爹娘都是假的。他氣哼哼插上電源，手機馬上「咚」的一響，是高妹發來的信息：「我回鄉下了，媽得急病。你的手機老打不通。」
走得這樣急一定病得不輕，看來這趟又要破財了。潘國平心中不爽，洗完澡，到房間拿個枕頭，走出客廳半躺在沙發上，隨手用遙控器打開電視機，半瞇著眼，看著畫面上的一男一女，正在戰場的壕溝裏海誓山盟，他心中冷笑：又來這種沒影的神劇，無聊。他想不看但戲中的男女好像有魔法似的，不讓他的眼睛離開。他痛苦地搖搖頭想：人為什麼有愛情永遠不變的希望？真有真愛嗎？她已經走了那麼多年，為什麼我還忘不掉？若小艾還在，不知是怎樣的光景。世道難料，我這一生算上小艾一共有過四個女人，可到頭來好像哪一個都靠不住。」他挪挪屁股躺平，仰臉瞅著天花板想：戰場上的愛，小艾，唉，不能想不能想了！他使勁甩甩頭要趕走那個念頭。卻聽到電視里那女的說：「勝利了，我們結婚。」他心裡苦笑：你能活過下一秒再說吧，不過，初戀的滋味真是那樣美妙，那時真蠢，為了什麼理想白白搭上性命。唉，人生路我是徹底看透了，什麼主義、理想、信仰統統都是騙人的。只是沒想到，我千辛萬苦跳出那些陷阱，如今眼看兒子卻要跳下去。他清楚我綽號的來由，如果還上當，那他真是蠢得無可救藥，理科碩士文憑也白拿了！不會的，誰都知道這世界沒有神，他大概是出於禮貌應酬那老太太而已。雖說他沒別人那麼靈光本事，也不至於窩囊到那個程度，跟著沒文化的老太太信什麼耶穌的，我的經驗教訓對他總會起點作用，別自己嚇自己了，睡覺吧！
潘國平閉上眼睛命令自己不要想東西，逼自己數數睡覺卻越數越心煩。最後不得不坐起來，靠在沙發上抽煙，抽了兩口怕醒腦又摁滅了煙重新躺下，那些陳年爛事好像都藏在枕頭裡面似的，一粘上頭馬上就溜進腦袋裡，氣得他一把將枕頭扔到地上。躺了一陣覺得不舒服，垂頭喪氣重新撿起墊在頭下。他後悔今晚沒喝夠酒，他最害怕更深人靜孤寂難眠，每天把自己灌個爛醉，就是希望遠離這恐懼，可以倒頭大睡一睜眼又看見太陽。
酒，再喝。他「謔」地彈起，神經質地滿屋找酒，沒有。他又去找安眠藥，也沒有。看到一瓶上兩個月咳嗽喝剩的，有很強安眠作用的進口咳嗽水，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急忙擰開蓋子喝了一大口。藥水有點刺激，他一連打了幾個噴嚏，咂咂嘴巴躺回沙發，半瞇著眼睛看電視，屏幕裡頭炮火連天，殺聲震地，漸漸地，殺聲響聲遠去了。
朦朧中，潘國平看見小艾打累了，在一排箱子上躺下睡著了。他看見對方的炮彈不停地落在箱子周圍，慌忙大喊：「小艾起來，危險！」卻怎樣也喊不出聲，想跑過去拉她，可兩腳不聽使喚，急得他快要發瘋，猛然聽到「轟隆」巨響，小艾不見了。
「炸飛嘍，炸飛嘍！」是金日成在叫。
「小艾！」潘國平大叫一聲，「謔」地坐了起來，心臟亂跳虛汗漣漣。他去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又躺回沙發。瞌睡被噩夢卡在半道，要睡睡不著，腦袋昏沉沉，比光是失眠還痛苦。他打開音響選了鄧麗君的歌，他要用這軟綿綿甜膩膩的歌聲把噩夢驅散。
「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好像……」歌詞卻又把他帶入記憶，他立刻換了一首，軟綿綿倒在沙發上……
不知過了多久，潘國平被一陣說話聲吵醒了，是高妹回來了。
「又是開大燈睡覺，好像錢多得要拿去燒似的，幾個月沒交家用了，還這麼浪費。」她抱怨得很有水平，聲音不高不低，語速不快不慢，剛能讓你聽到卻不扎耳，還似惱若嗟叫人聽著羞愧。他睜開眼，剛好高妹一下拉開窗帘，陽光「唰」地刺來，他連忙閉上眼睛。他害怕黑暗，但光好像也不喜歡他。一口痰堵住喉嚨，他用力「哼哼」兩下，咳出痰也順勢用聲音鎮住高妹，他以為高妹還像平時那樣不做聲了，可這趟高妹有點像換了個人似的繼續說：「電費漲價，油米漲價，就工資不漲還得補貼你。」潘國平坐起來問：「你媽的病怎樣？你這麼快回來應該不嚴重吧？」
「如果不是請假要扣工錢，我哪會這麼快就回來？」
「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給你錢的。」
「得了你，先把家用補上再說吧。」
「等我接到工程，我會多給你的。」
「等你當大官會更多。」
潘國平有點詫異，平時高妹不會這樣頂撞他的，今天怎麼了，是不是因為她媽病了等用錢的緣故？他想安慰她一下，就走到她身邊湊上臉去。誰知高妹一把推開他說：「走開走開，臭烘烘。」潘國平想起潘盼也這樣說過他，就說：「我去洗個澡，然後幫你一起做飯。」
被水當頭沖了一陣，潘國平覺得腦子清醒了許多，他想：「也難怪她生氣，沒名沒分地跟我，不就是圖個安穩。若不是她家在窮鄉僻壤，像她這樣的年齡脾氣外貌，哪輪到我？我是應該對她好點。可這一年多來就是生意不大順當，要她倒貼也是這幾月的事，賺不到錢總不能去搶啊，她竟好像忘了我是個很能幹活的人，從前能賺錢的時候出手多大方。今晚再和兄弟們說說，看看有沒門路。」
潘國平走出浴室，發覺屋裡靜悄悄的。「高妹，高妹。」沒人應，她人呢？看看牆上掛鐘指著十一點一刻，心想大概她去了買菜吧。他打開計算機看了一陣感到肚子很餓，可高妹還沒回來，就進入娛樂網打撲克消磨時間，連輸多輪覺得沒意思，於是上微信找人聊天，但沒人應他，哎，人家都有活干忙著呢，就自己閑著，看看掛鐘快十二點半，高妹怎麼搞的，不是有事吧。他撥通高妹的手機：「你怎麼買菜買這麼久不回來？」
「買什麼菜，我在上班。」
「你吃飯了嗎？」
「吃了。」
「那我呢？」
「自己煮，我幹活不能打手機。」高妹掛線了。
潘國平忽然來氣了：我把大半生賺的錢養了兩個女人，到頭來連口舒服飯都吃不上，兩頭都給我鬧，這是怎麼了？想當年她高妹從鄉下出來，連件象樣的衣服都沒有，這些年過得多滋潤！區區幾個月的飯錢就跟我翻臉？他生了一陣悶氣後又感到無可奈何，只好扭轉心思安慰自己：不會的，她向來溫順，這回生氣一定是有難處，讓她發發脾氣就會沒事了。我得好好想想辦法，抓緊機會弄點錢，六十多歲了，賺到錢的機會越來越少，有幾個像金日成可以享兒子的福呢？家安，哼！他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比自己的錢包還空。還好，他在櫥櫃找到兩包速食麵。吃完面他不知幹什麼好又回到沙發上，咳嗽水喝多了，腦袋仍然懵懵懂懂。看看屋外的大日頭，他盼望晚上早點來到：幸虧每天晚上都有一群朋友風雨不改在食肆聚集，天黑以後，有聚會便是快樂時光，沒聚會就像地獄時間。其實他們都和我一樣，因為害怕睡不著的時光，所以找各種樂子折騰自己好呼呼大睡。我只喝酒算好的了，多少人還好賭，天天賭得昏天黑地眼發青。有時候想想做人真的沒意思，可沒意思還得做。自己活過了花甲看盡了人生，許多事看不清想不透更逃不掉，有時候腦子越清醒越難受，真是難得糊塗啊。
他看了一陣手機消磨去一段時光，眼睛累了就閉上，半夢半醒地等待黑夜來臨。
（敬請期待：第四章）
簡介：黎玉萍，基督徒作家，專職寫作十餘年，出版過兩本長篇小說和一本散文集，其作品主要刊登於《香港文學》、《世界日報》副刊、《真理報》等。《十字路》是其第一部福音小說，本平台將分章連載，歡迎大家閱讀，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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