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穎：愛上李白的「李小白」
今晚沒有網課，在原本聽課的時間看了部無聊的電影《妖鈴鈴》，大陸喜劇就這樣，無聊。
「無聊」也是吳君如的口頭禪，在《笑傲江湖》里，她評價不好的或者俗極而雅的喜劇作品，都喜歡用這個詞語。
所以我在評價她導演的這部電影時用「無聊」，她大抵是可以接受的。
偶爾看看無聊的影片挺好的，人生哪有那麼多的嚴肅和內涵？做人何必時時端著綳著？無聊的，甚至是低俗的，更能讓我回歸自己：我本俗人一個，萬不可因為多讀了幾行字而忘記自己的真面目。
阿宸坐在我對面玩樂高積木，我在頭腦中篩選今天寫作的主題，隨口問他：「今天媽媽寫什麼？」
他不假思索地說：「寫李白。」
我會心一笑，對於他的回答，絲毫不覺突兀。
1.
去年大雪時，我布置學生創作與雪有關的古詩，每一首他都細細拜讀和品味，顧可欣的「今夜雪軍不襲人，明朝路邊皆殘樹」，陳安銅的「雪裡紅梅凌寒放，卧枕香靄夢難辭」，王欣宇的「道阻無行路，足跡似飛燕」，楊欣悅的「人人皆道雪千好，雙谷蟲豸何處匿」，趙子健的「紛紛雪何似？瓣瓣百合飄」……學生哥哥姐姐的作品極大地感染了阿宸，同樣的冰天雪地，他們能夠用凝練的詩句描繪和表達出來，我阿宸又怎能做不到？
於是那個落雪的夜晚，他羞澀地把自己擬寫的《七律·詠雪》送到我的暖燈下。
我們又去網上尋找更多寫雪的古詩，好多啊！好美啊！而他對李白的《清平樂·畫堂晨起》尤為喜愛，「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還有哪位天仙，能把雪想像成是揉碎的白雲？只有詩仙李白啊！這就是絕佳絕美的想像啊！
李白用個性化的想像再次道出了詩歌的美妙，阿宸也更深切地體會到，這世間絕妙的修辭，大可從古詩詞中去尋找。
閱讀古詩詞，就是於平淡處聽驚雷的過程，就是以從容心邂逅震撼的過程。
這讓人顫慄的震撼，就來自於李白。
2.
電影《妖貓傳》。高力士騙李白，說皇上讓他寫一首詩來讚美楊貴妃，喝得醉醺醺的李白極不情願地在高力士的後背上揮毫潑墨，絲毫不在乎自己沒有見過楊貴妃其人的事實。詩成，高力士問，不改改？
「一字不改。」說話間，把毛筆扔到酒池。如果李白應該有一個招牌動作，那個鏡頭當是最佳選擇。
高力士的背上是《清平調》：「花想衣裳雲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發逢。」
楊玉環愛極了這首詩，哪怕後來知道詩歌並不是李白為自己量身定製的畫像。
白居易嫉妒死了這首詩，嘔心瀝血創作一首長詩《長恨歌》，欲與彼詩相媲美。
妖貓行走在高高的屋脊上，以幽怨的聲調吟誦此詩，想要昭告後人：美是真的，愛卻是虛妄。
這或許是阿宸心中的李白。
3.
下午聽蔣勛講中國文學史，阿宸在玩樂高積木，相安不相擾。
蔣勛講述魏晉文學時，他在玩積木。
蔣勛講述《春江花月夜》時，他在玩積木。
蔣勛講《李白的叛逆與闊大》時，他還在玩積木，不過他停下了手的動作，眼睛和耳朵不由朝向我所在的地方。
「李白的詩歌中有搖滾樂的感覺，那就是他的浪漫主義。」
「李白的詩句中最美的一個字是『我』，那份自信、豁達和從容，無可言表。」
「李白在飲酒與作詩中釋放沒有活出來的自己。」
《月下獨酌》《將進酒》……
播音結束，小子回過神來。一分鐘後，積木拼出的小飛機開始滑行，起飛……
「要不要媽媽繼續給你介紹李白？」
他扔下小飛機，貼到我身邊。
打開塵封的線環筆記，翻到李白專題學習，居然是2010年11月的記錄。那時我在蘭州，西北乾燥苦寒，我畫地為牢、為天、為桃源、為蓬萊，享受一個人的孤獨和豐盈。
葛景春的《李白研究管窺》慢慢移步而至我的筆記本，我的頭腦，李白為人所傳頌的詩，不大為人所記誦的詩，因太過熟悉而被人冷落的詩，一一移步到我的筆端，我的記憶，我的唇齒間。
那時候我斷沒有想到，我的一筆一划會成為十歲阿宸的精神養分。
沒錯，百度一下，所需盡來，可是又有哪一個詞條能融匯進歲月的光芒和馨香？
我用他聽得懂的語言解說李白的生平，也朗讀了曾經抄錄並劃線的詩句。結束時，阿宸長舒一口氣，說，我可以休息一下了。
不是厭倦，是疲倦，是屏氣凝神長久做一件事才會產生的疲倦。
於是今天他的日記就化為兩首詩，《李太白》和《寒梅》，「揮筆一首好詩來，才華無倫古今懷。此人醉卧青苔上，原是詩仙李太白。」「寒風刺骨似冷龍，忽見雪中一點紅。披衣戴帽迎風去，竟是寒梅立雪中。」
所有幼小的事物都沒有殺傷力，哪怕是老虎，哪怕是獅子。阿宸的詩歌也沒有殺傷力，也只是因為幼小罷了，不說平仄格律，那是連很多語文老師都無法盡知的艱深知識。小貓小狗怎麼叫，不用教，讓本能在時間的洪流中滾滾打打就是了，想去哪就去哪。
4.
所以阿宸吩咐我寫李白時，是不假思索。
我寫阿宸對李白產生興趣的緣起，也是不假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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