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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紀事》之九:記住老宅

敬 告 讀 者

本號新設「時光」專欄,記錄時代滄桑巨變,感受生活五味雜陳。

「時光」專欄首發的是《城市導報》記者李慧華撰文、吳立德攝影的《老宅紀事》系列文章9篇,從上海農村一個村莊的變遷中,回眸往事,記憶鄉愁,感受時代的發展和進步。

——編者

位於閔行區顓橋鎮中心村的老宅要動遷了。住了一輩子老宅的父母,在80多歲的高齡面臨第一次搬家,可謂是——傷筋動骨。

有著我們童年、青春記憶的小河、村宅,將不復存在。我們姐妹仨成長的歡樂,當年過著感到煎熬、現在想起覺得珍貴的日子,仿若就在眼前。

半個世紀以上的日積月累,看著很多堆在家中經年不用的老物件,記憶就這樣一點一點被喚醒。這些放著不用、丟了可惜的東西,被我們反覆掂量著要不要保留,兩代人常常爭得面紅耳赤。

割捨這些,如同去除身上的精血一般疼痛……

九、記住老宅

承載了李氏家族9代人繁衍生息的李家宅,今後將戛然而止不再是李家的了。

當宅基地成為我們家的歷史,當父母趕在春節前搬入新居,父母親成了徹徹底底的失地農民(儘管他們都有退休工資,但一直認為自己是農民)。

在思想深處,我認為我也是農民。

猶記得,25年前,我曾對我先生說:「我只有赤腳站在泥土上,才感覺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這句話旁人聽來是不是有點矯情,我不得而知。但當我穿行在都市的水泥森林,這樣的感覺真真切切地有過。

我喜歡聞油菜花香,喜歡暴雨過後泥土的芬芳,喜歡自給自足的閑適和愜意……

往事如煙!

那些布滿了我們生活氣息的物件——那件帶不走的、被卸下了兩扇木門(鄰居要走了)和玻璃門(帶到新家了)的三門櫥,原本是準備姐姐結婚時用的,沒承想,姐姐和姐夫愣是沒有看上粗頭笨腦的三門櫥、五斗櫥,而是買了那時時興的組合傢具;那些母親一直捨不得用的全新的棉花胎,又被母親整整齊齊地疊好,繼續佔據著新居的大片空間;以前姐姐用的縫紉機,以很低的價格出手了;我們小時候洗澡用的高腳澡盆,盛米的腰果桶,這些58年前母親出嫁時,她的外婆給她的陪嫁物,則都被我先生請回了家……

往事又怎麼可能如煙呢?

為了貼補家用,我們姐妹仨從7、8歲起,就開始跟著母親干編織的活。7、8歲,一個還在母親懷裡撒嬌的年齡,卻硬生生被生活催熟了,懂得了生活的艱辛,體會到父母的不易,希望儘早地分擔家庭的負擔。

那時,北橋老街上有一家專門負責編織業務的代理點。每周,母親都會把我們鉤好的線帽、編織好的棒針衫交到代理點,經驗收合格後拿到加工費,然後取回下一批需要加工的樣子和棉線或者毛線。

聽母親說,我們加工的線帽、棒針衫,都是出口的。這在當下,手工編織是時尚,但在當年,我們的勞動力不值錢,最簡單的是伊斯蘭人戴的白帽子,一天可以加工一個,一個只賺7分錢。

1975年的冬天,上海遭遇連續幾天大雪,凍壞了自留地里的所有蔬菜。屋裡沒有取暖設備,只有湯婆子可以取暖。

我們姐妹仨實在扛不住寒冷,白天擠在一個被窩裡鉤帽子。腳是暖和了,但手卻冰涼,只好是不是地伸進被窩捂一會,再繼續鉤帽子。母親即便再能幹,在大雪封路的情況下,也變不出「戲法」了,全家人吃了一個多星期的粥和蘿蔔乾,不見任何綠葉菜和肉。

長期營養不良,加上正處於發育期,初二第二學期,我在持續的高熱、低熱交替的狀態中完成了期終考試後,立即被母親帶去第五人民醫院就診,直接被收治進了病房。醫生說我患了嚴重的貧血,血色素低至4克(正常人是11-13)。

那個夏天,我感到特別被寵愛。每天母親都來醫院給我帶各種好吃的。出院後,母親繼續給我開小灶。怕姐姐妹妹眼饞,母親常常把紅燒肉、荷包蛋放在碗底,而我也總是低著頭大口吞咽,好像偷了東西一般。

1984年,剛剛參加工作的姐姐就患了肺結核,住到了市區的肺結核醫院隔離治療。出院後,母親怕在家休養的姐姐無聊,買了一台凱歌牌9吋黑白電視機。如此,我們家也算是宅上很早買電視機的。

姐姐生病,母親承接的加工棒針衫的活,全部落在我和妹妹的身上。暑熱難耐,那台特意添置的16吋華生牌搖頭電扇,為我們送來陣陣清涼。

那年加工的棒針衫特別難織,加工一件可以賺15、6塊錢。一個暑假,我們大概織了20件毛衣,賺了近300多元。

母親說:「這下好了,你們的學費有著落了。」說完,母親難過地轉過頭去,不再看著我們。

現在,母親一說起我們的小時候,總覺得愧疚,說是因為家裡太窮了,才導致發育期的我們營養跟不上。她說,如果吃得好一些,我們姐妹仨肯定還要長得高一些,再健壯一些。

雖然,天底下的母親都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但是,我母親也許不知,那時我們姐妹都盼著生病。誰生病了,誰就會多得到母親的重視和優待。這樣的心理,今天的孩子們是體會不到的。

早幾年,姐姐提出在她家附近給父母買一個二居室,想讓父母搬離老宅,但父親堅決不同意。他更願意守著那棟小樓,每天一身泥一身土,自由自在。

於是,我們就盼著早點動遷,想讓父母過幾年城裡人的日子。

但這是「我們想」,不是「父母想」。動遷,對父母來說,是沒有選擇地搬入新居,是不管他們願意不願意的割捨,是從腳踩大地到空中樓閣(新居在12層),那種感覺只有他們才知道。

打包,祭祖,裝車,關門。

我們尊重父母的意願,凡是他們想帶來的傢具和生活用品,我們都移過來了。

現在,父母的卧室里,熟悉的床,熟悉的老式傢具,熟悉的被褥,除了燈和空調是新的外,幾乎就是老宅卧室的拷貝。

按滬郊農村習俗,母親帶來了她從自留地上收上來的一捆芝麻,還帶來了一桿16兩制的舊秤,並把它們綁在朝陽的陽台欄杆上,希望今後的生活節節高、稱(秤)心如意 。

今年的年夜飯,我們提早吃了。姐姐燒了一大桌子菜,四世同堂,其樂融融。我們給父母發大紅包,父母給第四代發壓歲錢。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介許多啊,這麼厚啊!」在母親一聲聲的驚嘆聲中,全家人樂開了懷!笑聲中,80高齡的父母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老宅不在了,何處安放我的思念?何處寄託我的鄉愁?

推己及彼,我尚且如此,何況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父母親呢?

那塊曾經用腳步丈量過、從不虧欠你付出的土地,那個承載了祖祖輩輩生生不息之頑強生命的老宅,離開,何止是搬家這麼簡單!

感恩祈福,記住老宅!

(全文完)

城市導報記者 李慧華/文 吳立德/圖

作者的話

《老宅紀事》系列文章共9篇(總計17000字,152張配圖),從2月6日在「上海街鎮」首發,至今天已全部刊發。

文章從我父母家動遷入手,記錄了我們過去生活的點點滴滴,瑣碎,平凡,還有些微的傷感。

每一個人都有一座心中的「老宅」,都有濃得化不開的鄉愁。

對《老宅紀事》的關注、點贊、厚愛,來自四面八方。許多網友轉發、評論、回憶,也有網友翻出過去寫的文章,與我交流;更有詩人特地創作了詩歌,呼應、解讀我的文章,並使之升華……

這些超乎尋常的反響、鼓勵、支撐,讓我驚喜,讓我感動,讓我釋懷。

感謝我的先生——《老宅紀事》的配圖攝影者。正因為有了他20多年來的執著,用鏡頭持續拍攝家庭的變遷和宅上人家的生活,才有了9篇文章中152張還原生動瞬間的紀實配圖,並且還要感謝他在每篇文章刊發前逐字逐句的斟酌、修改。

最後,還要感謝「上海街鎮公眾號」小編每天辛勤的守候和傾情地編排……

附:兩位詩人專門創作的詩

土 布

詩人 王海東/作

這老布

有點粗

非常土

花色還糊塗

可看著它

想哭

因為

又像看到了你

一棵溫柔的大樹

你是如此的淳樸

如泥土

可你延伸出了多麼寬廣的路

你是如此的弱小

似露珠

但你穿透了多少個黎明的晨霧

雖然沒有了你

可這老布

還有你的溫度

暖手

暖心

透徹我的肺腑

這老布的故事很長遠

說的是

即使分離也無法分開的

肉和骨

故鄉,請保佑!

詩人 李金生/作

搬家

想把門前的整條河浜都背走

父母的脊背已經被壓彎了

就由子孫們來背吧

子孫是父母的余脈

也是故鄉的支流

搬家

上樓了雙腳離地

再也接不到屬於自己的地氣

老宅的一畝三分地啊

是父母一輩子不想走出去的世界

這一畝三分地的世界很小

父母卻用盡餘生也走不完

故鄉的水和土搬不走

搬家,不過是挪動幾根老骨頭

善良而堅毅的骨頭

善良屬於母親堅毅屬於父親

水做的母親土做的父啊!

明明知道水土搬不走

明明知道水土不服

可還是要挪動這幾根老骨頭

置身一畝三分地之外

作為故鄉的支流

子孫們默默祈禱:

故鄉,請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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