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職業是生病,業餘是寫作」

「職業是生病,業餘是寫作」

配圖來源於法國插畫家Amélie Fontaine

最開始讀《病隙碎筆》這本書是在去年年底腰椎受傷期間,終日只能躺在床上靜養,忍受著挪一下腿就撕裂般的疼痛,於是精神低垂下來。

人生來不是被打敗的。呵,若這病痛是飛來橫禍倒也罷了,一旦被迫相信是自己人為因素導致的,那這苦可就說不出來了。最終竟是自己打倒了自己,又有多少氣力去反戈一擊呢?怕光是悔就夠喝一壺的了。

人一閑下來就想著在精神上尋求皈依。於是在手機里摸到了《病隙碎筆》,想著藉以成全自己「身殘志堅」、苦中作樂的境況。總尋思著讀讀人家遭的海了去了的罪,再瞅瞅自己這點小災也就不足掛懷了。

這心思說出來也是有點逗樂,至少和室友說起來的時候,她們都咯咯地笑著,嘿,你這整得還真跟得了不治之症似的,都要向史老前輩看齊了。

言歸正傳。本來確實是為讀苦去的,卻被其中隱而不發的濃情所吸引。初次讀完非但不必賺得眼淚,反倒哀而不傷,更有一種追隨其思緒遨遊於浩渺太虛的暢意。

這玄妙的奇思,讓人有點難以相信脫胎於這樣一副羸弱的軀體。還是說只有肉體經歷了折磨、碾壓、摧殘、蹂躪,精神才會脫離出來,向著上,向著外游晃?如同先生所謂「心魂」自由,便是以有限投入無限、抱部分而成整體的實現過程。

配圖來源於@肥馬觀花

初讀這些碎筆,覺得像極了我想像中的《務虛筆記》,但字裡行間確乎是實實在在的情感、真真切切的吶喊。只是作者表達得剋制與內斂,使這些厚重的生死文字,以樂觀昂揚的姿態呈現出來。

我們大概不會想像得到,那是怎樣一種噬咬血肉的絕望:一個已經雙腿癱瘓不得行走的病人,繼而被通知患了尿毒症,每幾天就要把全身血液換掉一次,依賴著透析來延續幾乎已談不上肉體尊嚴的生命。

想想我自己,僅僅是由腰椎間盤突出引發的左腿疼痛,嚴重時走起路來需要慢慢挪動而已。可每一次獨自去診所做按摩治療的來迴路程,對我來說已是莫大煎熬。

出問題的部位被按摩時的劇痛只能咬牙忍住,痛到極點時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恨自己,恨生活,恨命運這次不懷好意的玩笑。只慶幸臉一直埋在按摩床的床洞里,不必被人看這一臉脆弱樣。

疼痛還是其次的,要命的是後續的生活。腰傷好些後,一次偶然,和一個姐姐說起自己的身體情況。

她驚呼:你不還是小姑娘嗎?這病不是我婆婆那輩兒才會得的嗎?

那時的我不止一次地胡思亂想,想自己年紀輕輕就得上了這中老年的難解之症,豈不是未老先衰?如果以後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跑800米跑10公里跑半程甚至全程馬拉松,不能再健身,不能學跳舞,不能從事所有劇烈運動,這不也就是近乎殘廢了嗎?那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意思?

當別的年輕人還可以想幹嘛幹嘛,想怎麼折騰怎麼折騰的時候,我就只能時時顧慮自己脆弱的腰,生怕哪天舊傷複發,導致某個無可挽回的結果。

於是只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安分生活下去。

於是我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樣任性妄為,喪失了年輕帶來的無限的選擇權。

於是擺在我面前的,只剩不得不提前太早開始的養生大業。

配圖來源於西班牙插畫家Jose Mendez

當時確實敏感至此,表面示人強裝鎮定,內心早已亂作一團。

原來當真實的病痛襲來,我們自以為的堅強,全都在與疾病第一個照面時便潰不成軍。

原來,我是如此的害怕疼痛,害怕任何有別於他人的殘缺之處。

於是畫地為牢,自我折磨。

那不久後又突發得上咽喉炎,一下子失聲一周有餘。簡單到在路邊攤買兩個包子都沒辦法發出足夠的音量來表明意圖,只能如聾啞人一般比比劃劃。接過包子時看攤主詫異又略帶憐憫的眼神,心像是被人狠狠地踩了幾腳。

那種半途被奪去平等的出聲權利的挫敗感,無異於傷口撒鹽,讓人憤懣,讓人想要從胸腔里用盡全部力氣去吶喊。出聲,竟成為了一件值得證明的事。

配圖來源於網路

我想,「感同身受」恐怕是世上最虛偽的一個辭彙,所以現在寫出我的經歷也未曾想能在各位朋友心裡留下怎樣的印象,更無意消費苦難。

我只是想,一方面因為我有了這樣的切身體驗,我似乎能更理解史鐵生先生的一些話;另一方面不免痛心想到,如果我這個程度的病都已經足夠激起如此多的苦海波瀾,那他彼時究竟是承受了多少的自我鞭笞,才又重新選擇活下去。

他在書里說,這麼多年都是靠和自己有一言沒一語地對話活下來的,不然這日子可真沒法過。

誰說不是呢。

然而,身體的苦痛還不是致命的,歸根結底還是精神上的拷問。你猜比靠透析來續命更慘的事情是什麼?

作者在書中自己做出了回答:

「三年前我雙腎失靈,不得不以血液透析維持生命,但透析的費用之高是很少有人能自力承擔的,幸而我得到了多方支援,否則不堪設想。否則會怎樣?一是慢慢憋死(有點兒錢),二是快快憋死(沒錢)。但憋死的過程是一樣的殘酷——身體漸漸地腫脹,呼吸漸漸地艱難,意識怪模怪樣地彷彿在別處,四周的一切都彷彿浸泡在毒液里漸漸地僵冷。但這並不是最壞的感覺,最壞的感覺是:你的親人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你,看著這樣的過程,束手無策。但這仍不見得是最壞的感覺,最壞的感覺是:人類已經發明了一種有效的療法,只要有錢,你就能健康如初,你就能是一個歡跳的兒子,一個漂亮的女兒,一個能幹的丈夫或是一個溫存的妻子,一個可靠的父親或是一個慈祥的母親,但現在你沒錢,你就只好撕碎了親人的心,在幾個月的時間裡一分一秒地撕,用你日趨衰弱的呼吸撕,用你忍不住的呻吟和盼望活下去的目光撕,最後,再用別人已經康復的事實給他們永久的折磨。」

作者不僅寫病痛對自己的折磨,也寫對其至親,尤其是這痛苦以別人為背景反襯下的三重摺磨。由此引申出來的關於社會平等、關於醫學的使命、關於安樂死的正當性等等一系列問題的探討,才是作者的敘述重點。

實際上,作者想要講述的「野心」遠不止於此。想看熱鬧的讀者盡可以當做一個病人打發時間的碎碎念吧,因為他想的東西實在是活泛(許多論述段落之精彩已經到了讓我通篇劃標記的地步)。

開篇便從本我、自我的雙重角度來剖析「史鐵生」這個人給你看:「我」像是尾隨「史鐵生」多年的影子,「我」和他心意相通,只差血肉相連,因此,「我」成為了「史鐵生」,又會在特定時刻抽離出來,注視著「史鐵生」;而注視著「史鐵生」的何止「我」一人?別忘了他所活過來的年代。文革時期知青上山下鄉的經歷是其一輩子的印記,所以他在作品中不斷反思著「站隊」、「劃分」,分辨著難能的沉默與聒噪的「正義」,其對「人立之神」即所謂「說人話的神」,或者進一步說是「為人說話的神」的認知,大概也是從那時有了基本的架構。

作者是知識分子,是愛美之人。即使談到「性」的話題,他也說得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對他而言,文學是不成學問的學問,藝術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敞開,所以愛是藝術、性也是藝術,文學則是表達這些存在的一點出口,最終還是要回到愛上面。

我讀過的隨筆並不多,所以在接觸到這本書時,便已覺其思想有洋洋大觀之感。

配圖來源於西班牙插畫家Jose Mendez

這也是為什麼這本書在第一遍讀起來時,並不讓人覺得是一個絕症患者在倒苦水,兼帶控訴社會不公,反而會被其充滿靈性的思考打動,不由喟嘆有這般跳脫出來審視自己、命運、家國的勇氣與心性實屬難得。

想想,不論身份地位,若一個人能從煉獄般的重病中走出來,還想著寫點什麼,還渴望思考,不局限於自己,而是更廣闊更自由的領域,這怎不是鬥士?

初中時候,曾在田維的《花田半畝》中徘徊不去,在那裡我短暫領略了一種以疼痛為基調的生命到底能有多少張力,有多驚人的思考力,又有多濃厚的愛溢於言表。而如今,在史鐵生先生這裡,是有別於青年的成熟老道,又有別於老年的朝氣蓬勃,他與他的文字可能真是「錘不爛的」。

不得不提的一點是,其實甫一開始,我便被作者口中反覆提及的「神」整得有些疏離,甚至一度想棄書。因為自認受無神論教育太久,打心底里不太容易接受與神有關的論述,總覺得虛無縹緲,不可捉摸(無意冒犯有宗教信仰的人們)。我還生出了一種「偏見」:當在現實中走投無路、無可聊賴時,人總傾向於接近神並尋求神的庇護。

但耐心讀下去就會發現,作者所信求的「神」,是最本質的「神」,是不為人願所動、不允諾恩惠的「神」,實質上是一種虔誠的愛願的寄託。說到底,還是他那向死而生的求索。這樣的「神」面目有些可愛,因其本源的純粹。這樣的玄思讓人心旌搖曳,因其超脫於凡俗又面向著世俗。

總之,就我現有的理解力而言,這些文字真是魅力十足,甚至有種去見上一面這「下蛋的母雞」的衝動,當然這也僅歸遺憾的說笑了。也許並未完全實現一開始的閱讀企圖,卻意外在我以為的狹隘範疇之外,窺見了一種態度,並藉此反思自己的作為。

當猝不及防的病痛撲來,我們並沒有想像得那樣強大;

當感到自己要被生的絕望吞噬,當乞求生不如死的日子快點終結,當詰問為什麼是自己承擔這些苦痛實際上我們卻還可以比想像得更強大一些,至少還可以在思想上做一根高貴的蘆葦。

我不是樂觀的人,但我是個願意相信的人。

相信什麼?

相信活著的意志,相信生命的力量,相信愛與救贖,相信死生相繼,相信生生不息。

配圖來源於作者生前照片

韓少功評價史鐵生說:(這)一種千萬人心痛的溫暖,讓人們在瞬息中觸摸永恆,在微粒中進入廣遠,在艱難和痛苦中卻打心眼裡寬厚地微笑。

而我這淺陋的介紹想說:他帶我看見了生命最初的輪廓,是偉岸寓於卑渺的軀體,在有限中昂然走入無限。

封面圖來源於Nadia Val

請回答7079

速寫 皴染 留白

一定要,愛著點什麼,業餘的,愛著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全球大搜羅 的精彩文章:

做眼部綜合會留下疤痕嗎?
學拳記錄之打拳就像談戀愛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