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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的知識焦慮

正如布羅茨基在《小於一》中寫到:「我對我的生活的記憶,少之又少,能記得的,又都微不足道。那些我現在回憶起來使我感興趣的思想,其重要性大多數應歸功於產生他們的時刻。如果不是這樣,則他們無疑都已被別人更好地表達過了。」這就是這個時代文人的恐懼。文字腐朽的速度比它流淌出印表機的速度還快,而作家又不可避免地拾人牙慧,寫作似乎變得毫無意義。

劉瑜提及她在美國做研究的經歷,稱自己是「知識流水線上的工人」,創造、靈感、天賦遠沒有在既有研究成果上按圖索驥、借鑒甚至拼湊得到的回報多。撇開看待科研的正確方式不談,光「工人」這個詞就足夠令人提心弔膽。文藝工作者念茲在茲、引以為傲的原創性、個性化本質上也許也只是有意無意地對已有資訊的烘焙、點綴和包裝。而擺弄和兜售這些低級加工品自知會損害精力,於世無補。

但文人註定要扮演學術界的帝國主義者、思想界的領頭羊和排頭兵的角色。他們體面和形而上的語句需能將混亂和猶豫的不堪隱藏起來。文人往往是傳統社會的「閑人」。「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他們和社會始終保持著安全距離,手握筆桿,口賦家國,可實質上是有一顆「文心」足夠倚仗,甚至暗自竊喜。現實中的炮灰轉身成了文藝的國王,把幽怨和猶豫「工」為華麗又應景的藝術。文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描繪著各自時代的鼎盛和傾頹,甚至勾勒歷史碾痕的輪廓。他們最會講故事,因此制定完戰場規則後又坐上裁判席,冷眼旁觀王侯將相的功敗垂成,再從歷史深處告訴後人他們也會熱淚盈眶。

可殘忍的是,以移動互聯網為代表的高效信息傳輸工具的普及顛覆了知識和觀念的生產與傳播方式,自媒體的時代到了。這是一個全民皆發聲體的時代,每個人都在歇斯底里地吶喊,試圖構建自己的高地。每個人的生活經驗都足以使自己噴射出無數詩化的語句,而總有人從這些瑣碎和貧瘠中開鑿出0.01秒的共鳴。於是,人人都能說幾句漂亮的無傷大雅的話,在一種和諧和心照不宣的互捧中自得其樂。而下一條小小的標題又裹挾著一切憂傷、感動和思考的種子衝進情緒的下水道。注意力被極度分散,一個踉蹌就被卷進信息的洪流,被灌進無數的垃圾食品。

知識的廉價化和注意力的稀缺化使文人力不從心,選擇困難。他們儘管陷入知識焦慮的黑洞,但如狂草般瘋狂生長的野心不會停歇。如果說文字變得更加速朽,知識越來越「平等」似乎助紂為虐。白了黔首、窮其一生以格物致知似乎再無必要。知識的細節甚至知識的途徑都變得不再重要,僅僅知道有這個知識有時是被大多數以「思想獨立」、「明辨是非」自詡的「文化人」在知識和效率博弈後選擇的平衡點。

文人思想自信的門檻一再降低,由「我知道的很多」到「我知道有很多東西是我還不知道的」,再到「雖然有很多我連它們存在與否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文人拽著緊巴巴的自尊在洶湧的信息浪潮面前負隅頑抗。

文人的絕望在於信息的狂風巨浪使得他們無法通過堆砌知識和觀念的高峰來輸出,而表面的知識平等其實並不能根本上解決核心信息不對稱的大難題。時代的金光讓這些沒有能力和資源獲取社會核心信息的低級知識勞動者失去了靠終日累年砌牆沉澱下來的微薄優勢。大規模強殺傷力的知識武器打破了原有的金字塔體系,將他們毫不留情地拋棄在頭腦的荒野。正如魯迅先生對於啟蒙民眾的擔憂,信息相對公開讓文人知道了自己真正的天花板和瓶頸,從而加劇了絕望。

在一個有了熱核武器的國際社會裡,手握木棍和鐵棒其實都是自娛自樂。這個社會的真相和運作底牌掌握在極少數強者手中。而強者佔據資源和資訊的高地,用磁力棒指揮著饑渴的民眾。強者之謂強,不僅在於能將敵人打趴下,而且能讓敵人按照自己的玩法跳狗尾巴舞而不自知。因此,在平等、共享、多元的迷霧中,知識農民工們自鳴得意地張揚個性,將積攢多年的感性經歷肆意潑灑,不亦樂乎。當然,出口就意味著開放,開放就有輸入,他們開始試圖接受、理解和認同所有看起來有理有據的選項。這些選項無不自洽圓通,續洽順暢,絕不會「該選項說法錯誤」,就算不是光榮偉大正確,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終於,在「為學日益」中,無數文人無力於現實,而撐破了自己,急忙啟動自我保護機制。草根、屌絲文化的潛台詞是「我已經自降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不要再踏上一萬隻腳,我這麼卑微和無助已經對你構成不了任何威脅,所以請離我遠點,不要再來傷害我。」從此,文人開始不甘心地喘息,不再激越,習慣冷眼旁觀,偶爾哀鳴。

最終,在「為道日損」中,又有無數文人疲憊了。他們放棄抵抗和自責,接受一切無知和偏激,不再執著於是否擁有,獲得了絕望後的喜悅,宛如鳳凰涅磐,「佛系」一代浴火重生。面對太多的漂浮著的文字,訴說的慾望遞減,甘願讓自己的大腦成為別人思想的練兵場。

但文人終歸是一群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知識階層。文人千百年來簡述故事,調動情緒,引導理性,擺布歷史帶來的強大自信自尊的慣性面對心力逐漸交瘁時亦能義無反顧。知識澎湃的樂曲使他們的思想無法形成閉環,但仍求知若渴。唾手可得的思想珍珠使他們的觀念不忍駐足,但仍心嚮往之。

於是,在繁花似錦,欣欣向榮的精神花園裡,有人提出了「知識付費」,這在一定程度上宣示著知識產品化的市場流程已經基本成熟。知識走下神壇,先被扔進集裝箱,現在又正式進入貨架。這意味著它不僅不再是文人、知識分子、求知若渴的人潔身焚香,虔誠履木得以近之的聖潔之物,甚至連具備基本嗅覺才能發覺得以享用的佳肴都不是。它的明碼標價將它平民化之後已所剩無幾的對侵犯者的興趣與敏銳門檻換成了金錢門檻。本質上,「知識付費」只是一種高位文化對傾瀉發電時的美化,並不能真正實現信息對稱,付費者仍然猶如澡盆里的魚被人一覽無遺。

文人失去了知識的優勢,維護文人情懷的代價也變得空前昂貴。 「為每種原則而死去」徹底成了愚蠢的行為。在價值歸零的社會,再也沒有哪個聰明的人活著的價值就是堅守這個價值觀本身,更不會有人「知其不可而為之」。各種價值自說自話,沒有絕對的對錯,只有智慧橫行,充斥著支離破碎的虛無主義,卻沒有人為價值判斷和選擇的困難買單。文人彷彿再也不需要那些不值一提的靈光一現和「心流」,也無力傾訴任何隻言片語。

「無事袖手談性情,有難一死為報君王。」的理想變得荒誕可笑,知識階層以身相許的篤定早已不見蹤跡。真情?興趣?算了,我不會,代價也太大了。

作者丨HEYUDA

排版丨HEYUDA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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