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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用一百幾十頁講述「中國歷史中的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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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所說的中華文化,其實是諸多外來文明與本土文化相互融合的結果。在諸多外來因素中,佛教大概是影響最深刻、活躍時間最久的文明形態。那麼整個中國歷史是如何被佛教所塑造,佛教的傳入又歷經了怎樣的過程?關於這些問題,美國漢學家芮沃壽在其《中國歷史中的佛教》一書中提供了與眾不同的解釋思路。今日微信就讓我們隨著梁文道老師的講解來了解這部經典作品的獨到之處。

芮沃壽的學生史景遷

我們都知道中國在過去百多年來接受了西朝的洗禮,就是說整個中國的傳統淪喪、整個中國原來的文化體質被徹底改變了等等,可是別忘記中國歷史上,我們不是只有這一次是受到中國以外的其它文明的這麼巨大的衝擊和影響。

還有一次,當然是佛教的移入了,說到佛教的移入中國,這個對中國的改變,怎麼樣強調它的影響都不算太過分,我今天給大家介紹一本非常有趣的小書,這個書雖然小,但是言簡意賅,已經成為現代漢學史上的經典著作。

它篇幅這麼小,但是我覺得它講出的很多道理是後來很多頁數倍於它十幾倍的著作都還在強調的,就是這本了,《中國歷史中的佛教》,這位作者叫做芮沃壽,Arthur F.Wright。Arthur F.Wright是誰呢?是美國漢學的奠基人,就跟費正清一起創立了美國的漢學裡面的哈佛的學派。那麼這是一本老書了,已經出版在大概50、60年前的一個老書,但是今天看仍然覺得它很有意思,因為它寫這本書是個導論式的書,講整個中國歷史上,佛教怎麼樣移入,慢慢的被接受,最後成為本土化的東西。這個過程裡面,他講的遠遠不只是佛教本身,還在講整個中國文明跟中國思想的某些獨特的地方。首先我們先來看看這本書,要處理這個課題難度有多大,偏偏他還只用了一百幾十頁。

這個難度怎麼大呢?他裡面就講到,他說我們要了解,沒有語言的差異比中國和印度之間更大了,漢語是非曲折的,是語標的,而且在書寫形式上很大程度是單音節的,就是我們一個字是一個音,對不對。而印度語言不一樣,高度曲折、有字母、多音節,就像現在那些英文,這些印歐語言一樣。然後漢語是沒有系統的語法的,而印度語言,尤其是梵語有高規則、高度精緻的語法系統,當我們轉向文學模式的時候,我們發現中國人喜歡簡潔,求相似的類比的那種隱喻,喜歡具體的形象。而印度文學往往是散漫的,比喻誇張的,充滿了抽象,那麼然後再說到對於個體的態度,大家也都是截然相反,中國人很少會把一個人的人格解析為各個構成部分的傾向,而印度只有高度發展的心理分析科學喜歡把人的心理、性格分解成不同的部分,細密的學術性的去分析它。

然後大家對於什麼叫時間、空間的想法,也都很不一樣,中國人傾向於認為時空兩者都是有限的,生命周期、世代或者甚至紀元來計算時間。印度人認為時空是無限的,所以我們很多中國人覺得印度沒歷史,就因為他們一講歷史就是什麼幾萬年前,宇宙洪荒就來這個,很抽象、很宏大。

兩國傳統最關鍵的分歧在於他們的社會跟政治價值觀,中國人講究的是家族主義跟特殊主義的倫理,而大乘佛教呢,教導的是種樸實倫理,教導的是家庭之外解脫的教育,比如說教人出家。你就光拿這點來講,佛教叫人出家,那麼對於那麼重視家庭的傳承的價值的中國人來講,你怎麼受得了呢?由此可見,佛教居然能夠來到中國,居然能夠住下來,這是個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們現在回頭看這一段歷史,就有助於了解我們今天面對的情況。

好,我們首先先講講看,中國原來自己有一套什麼東西,那當然是儒學了,這裡面我們就看到Arthur F.Wright,他的一些,用短短的一段寫出很精彩的話的一個特色,比如說他就講到,漢代的儒學的觀念體系,可以說是當年的一些新的士族精英階層要合理化一個新的帝國秩序。

因為這個秩序,有些東西是過去漢代以前的東西是沒有,比如說有世襲的君王制,這個世襲的一種新的帝王制度是古代三代沒有的,春秋戰國也沒有的。那麼這時候過去的傳統思想觀念,包括儒家都沒辦法解釋它是怎麼回事兒,所以這個時候的儒家就變得喜歡吸收陰陽五行其它各派的學問,就是為了要創建一個完整的宇宙觀、世界觀、社會觀,來解釋這個時候的中國是個什麼樣的中國。

然後芮沃壽(Arthur F.Wright)他說,我不相信漢代儒學可以像傳統那樣子,被人簡化為一種像是為權力系統合理化的一個意識形態,就算它是這樣,它也是嚴肅協調努力,致力於理解系統的安排人類有關宇宙,人類行為,文化以及作為其歷史的過往文化的知識。可是我們要注意,在這樣的漢帝國,當它後來開始崩潰,開始衰微的時候,秩序紊亂的時候,原來要解釋這套秩序的儒家道統的意識形態,也就受到衝擊了。

然後當時出現了什麼替代品嗎?沒有,我們知道所謂魏晉玄學,這個玄學是道家裡面發展出來的東西,它是個士大夫之間的清談,它不涉及一個對社會,對世界給出合理解釋的這麼一個價值體系,那麼於是,佛教在這時候就可以乘虛而入,發揚光大了。

可是佛教進來,還是必須利用中國原有的資源,所以就出現很奇妙的一些翻譯了。比如說這裡面講到,在佛教一開始是用了很多道家的術語來翻譯它,因為當事人常常把這個佛道並稱,比如說佛教講的搭馬就是法,那麼當時常被人用道來翻譯。然後道家稱呼神仙的術語真人,則用來翻譯佛教名詞的完全的覺悟者。無為則用來翻譯佛教表示最終解脫的術語,涅磐。甚至有些還是從儒家借過來,比如說梵語裡面講道德規範的詞呢,然後在儒家就用了孝順來翻譯它。

更妙的是,佛教原來有些思想特色,在這個翻譯過程裡面不見了,比如說佛教原來是比較講究男女平等的,這裡面就比如說,丈夫贍養妻子,然後妻子安慰丈夫這些經典裡面的句子,就被中文翻譯成什麼呢?丈夫控制妻子,妻子違禁丈夫。而印度人很喜歡講說對菩薩表示愛跟尊敬,什麼親吻、擁抱,這些東西在我們看來也都太不合理了,就把它也通通去掉了,這就是所謂的格義運動,這是用很多中國傳統的觀念跟範疇去對比佛經的東西,就是用這樣的方法,所以你可以說是佛教進入中國,但是它也被中國改變了。

雖然佛教早在漢朝的時候就傳進中國了,但是問題是那時候它還沒有完全站穩腳跟,是直到漢帝國自己出現問題,然後跟著一直要等到南北朝的時代,整個社會形成一個新的一些秩序,非常適合佛教發展,它才真真正正的穩住了。

為什麼南北朝的時候,佛教能夠在中國穩住呢?芮沃壽這一本《中國歷史中的佛教》,這裡面就提到一個很有趣的觀點,說南北朝的情況是這樣子,首先是在南朝,佛教傳說的寶庫,提供了君王行為的新典範,比如說像阿育王那樣的印度轉輪王,通過皈依佛陀和他的教法,而統治有方且成功的君王,就叫做轉輪王了。

然後也提供了相關慷慨布施的典範,比如說像大施主。那麼當時佛教傳入中國,在南方特別要注意吸引一批人,我們知道南方是一個世家大族掌控,這些世家大族不是當王的人,但是他們掌握實際的財富跟政治權利,於是當時的佛教裡面有一個人物,傳說中的人物就特別吸引這批人,是誰呢?就是我們中國人都很熟悉的摩詰居士——維摩詰。維摩詰是那個時代最有影響的佛教經典中的一個主要人物,為什麼呢?因為我們都知道維摩詰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不是個一無所有的苦行者,他是個富裕、有權優勢的貴族,有無愛的辯才,是受人尊敬的家長和父親,而且甚至不拒絕奢侈跟享樂,但是人格又非常純凈、嚴謹,乃至於他有能力開釋別人,把人變得更好。

那你想想看,對於當時有一批人,有權優勢,享有財富,不捨得放棄這些東西,但是又被佛教吸引,那這時候不就找到了一個對象了嗎?我們就像維摩詰,可以學維摩詰,對不對,這是對南朝的士大夫來講。

那北方怎麼樣,北方的一些胡人入侵中原之後,他們來到中國這個地方,他們明白自己的傳統部落方式,不能夠支撐對整個華北地區漢人社會的統治,可是他們又不願意接受一些老謀深算的、儒深建議的過去儒家的方法,為什麼呢?因為你搞儒家那套,那北方這些胡人政權不就喪失了它的文化身份了嗎?這時候有一些外國人提供了一個新方案,就是西域來的一些僧侶,這就是佛教。

佛教這個東西是外來宗教,既不是漢人的也不是這些胡人的,因此它反而比較有用,第二就是佛教的倫理是普世性的,因為它講究的是眾生平等,它不在意什麼華夷之別,恰巧是能夠跨越所有種族跟文化的局限。因此南北朝都有了各自的理由接受佛教,甚至開始彼此影響,終於到了隋唐的時候,整個佛教就進入了一個大盛的年代了。

然後芮沃壽在這裡面,還提出一個觀點,用法國漢學家戴密微的說法,就是中國佛教很講究所謂頓漸的分別,這是當年的名僧大德竺道生的一個說法,所謂的頓漸是什麼意思?其實就是中國佛教同時翻譯了小乘佛教跟大乘佛教進來,就發現這裡面有對比,這個對比是什麼呢?

一個是講究解脫,像小乘那樣子,需要一步一步的苦修,循序漸漸,累計功德達到解脫,而頓是什麼呢?頓就是可以用一個很忽然而然的,很一下子的,經歷一個極端劇烈變化的轉換狀態進入一個解脫的狀態,這就是所謂的漸跟頓。那麼這個漸跟頓正好就是一直主宰著中國思想,比如說像當時禪宗,就是裡面有一個頓支取代了漸支,成為主流。

我們知道,但是這裡面他就提到,禪宗在很多方面看起來都很不像原來的佛教,比如說它對語言很懷疑,喜歡具象隱喻和類比,對悖論的喜愛,對書籍的排斥,相信直接面對面且常常無言的交流洞見。事實上,禪宗可以被視為是中國思想傳統對印度佛教典籍冗長、經院化、單調的邏輯證明的反動。

那麼這種頓悟,它的一個基礎其實是來自於中國的道家,它講究直覺的哲學,講究對個體開悟強烈的專著,而且更重要的是什麼?它還配合中國人一種儒家傳統信念,就是人皆可以為堯舜。就是一個人可以通過一輩子努力,忽然有一天開悟成了聖人一般的堯舜,解脫了。

但是你如果要像原來小乘那樣,漸宗那樣子,漸漸的通向解脫,那很累,甚至你這輩子解脫不了,還要累積功德到下輩子,那怎麼辦,對不對?可是我們就可以看到了,整個佛教在中國開始被本土化、中國化,尤其到了民間,這個本土化變得更好玩,最終佛道元素和民間信仰元素混合成一種幾乎無區別的民間宗教。佛陀或菩薩很容易被套上地方神的一個或幾個屬性特徵。那麼比如說這裡面有個好玩的例子,就是說中國人把原來的很多印度佛教裡面的傳說的神質都本地化了。而且按照中國人那種特殊的喜好,就是我們喜歡把神說成是一個歷史中的真實人物,它是後來才變成神的。

例如說佛教裡面有一個神叫做Yama,Yama是什麼呢?地獄之王,也就是我們中國的閻羅王,結果中國人把它變成了隋朝一個死於公元592年的官員,那麼彌勒佛呢,阿彌陀佛,本來有一種很強烈的,對宗教的熱情的烏托邦式的,要改造世界的那種熱情的想像,在中國變成一個腹大便便的一個恩主,你求他,他有求必應,是這麼樣搞的。

而且有一些中國社會觀念,但是也受到了佛教的影響,比如說在佛教傳入前,人們認為上天的賞罰會直接降臨在整個家族上面,後來佛教傳入了夜報的思想,確是以個人為基礎的,因為業報不會講說我一罰就罰你全家,對不對,主要是講究個人,你惡業多,就怎麼樣?但是中國把它變成什麼呢,就是這個業是以家族為基礎的,也就是這個業是在你家裡面可以傳遞下去,它糅合了中國原有的東西,又變成了現代的東西,變成了中國版的東西,有了佛教混進來之後,最後佛教交給了中國人一個翻譯外來語的方法,那就是大量的聲音的翻譯。所以到了19、20世紀,當我們接觸西方文化之後,比如說有些我們無法翻譯的概念,像中國沒有romantic的說法,我們就音譯為浪漫。像modern,我們就把它翻譯成摩登,那麼我們今天怎麼樣接受西方文化,有些老底子,就是過去這個歷史裡面累積下來的了。

本文為北大公共傳播轉載

版權歸作者所有

轉自公眾號 | 博雅好書

編輯丨安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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