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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別山在哪裡?一個需要澄清的歷史地理問題

大別山在哪裡?如果我告訴你大別山在武漢長江一橋漢陽橋頭,你信不信? 如果你不信,我手頭有一本清同治年間浙人永康胡鳳丹編纂的《大別山志》,其書中所指的大別山就是長江與漢水交匯處的龜山。

吾大學畢業留漢,至今已30載,半生為楚客,因祖籍在鄂豫皖交界處,故常自詡為「大別山中人」。年屆花甲,參與《荊楚文庫》編纂,方知武漢市內也有個「大別山」,而且清朝浙人永康胡鳳丹先生以道員銜領崇文書局事時,編纂《大別山志》。這下讓我這位「大別山中人」不知該魂歸何處了。

胡鳳丹著《大別山志》

先說此大別山。胡先生所指大別山,據整理者今人李桂生、何詩海在《大別山志》(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5月第1版第1次印刷)整理本「前言」中曰:

大別山是位於漢水之濱的一座名山,又稱龜山,如今的龜山電視塔即聳立於其上。

這裡確指大別山即龜山,但「前言」中也提到了關於大別山的名稱,曾「朔稱反晦」,歷史上一直存在「漢陽說」和「安豐說」兩種意見。「漢陽說」指大別山為漢陽龜山,「安豐說」指大別山在「廬江安豐」,即今安徽霍山縣西南。而胡鳳丹則「采輯眾說,搜羅舊聞,廓清源流,訂正訛誤,還大別山以真面目」,認為漢陽龜山是名正言順的大別山。

胡鳳丹《大別山志》附圖

胡鳳丹在十卷本《大別山志》的「自序」中,強調「大別為漢、沔最著之山,一名魯山,一名翼際,俗名龜山」。他在序中也列舉了歷來關於大別山是指廬州安豐西南之山還是漢陽龜山的不同觀點,但他最後肯定大別山是龜山。理由是:

余也客游楚水,九載於茲;公暇渡江,每過大別之下,仰窺則怪石嶙峋,俯矚則江流浩淼。回望武昌、黃鶴對峙,雄踞東西,實為鄂漢唇齒。故三國南北之際,恆為必爭之地。今則瀟湘洞庭,萬派安瀾;夔巫湘沔,眾流順軌。朝宗之慶,砥柱攸賴,此大禹治水之功也。即蒙其利而不正其名,可乎?

因為「蒙其利」,出於對第二故鄉鄂漢的熱愛,道員胡鳳丹「檢家藏群籍」,「正名」大別山即龜山而非彼山。

現在武漢市的「大別山」實際上是一個臨江而立的小山峰,但從三國起,因東吳大將魯肅的衣冠冢在此,此山改為魯山,這名字一直用到明代。因明朝的皇帝崇奉玄武,封玄武為帝。玄武又是龜形,恰恰這魯山,如同一個烏龜卧於江邊,時任湖北巡撫的王儉奏請朝廷,將魯山改名龜山,隔江相對的黃鵠山就稱為蛇山。

現龜山地形圖

而另一個大別山,按照目前地圖確認,坐落於安徽省、湖北省、河南省交界處,西接桐柏山,東延為霍山和張八嶺,東西綿延約380公里,南北寬約175公里。西段作西北—東南走向,東段作東北—西南走向,長270千米,一般海拔500~800米。 山地主要部分海拔1500米左右,是長江與淮河的分水嶺。

試想,如果考試時給武漢的學生出一道題,讓其在地圖上指出大別山的位置,學生應當填寫在何處呢?所以,本文以為有必要對大別山的來龍去脈認真「考鏡源流」。

關於大別山名稱的由來以及歷代的爭論,胡鳳丹在《大別山志》中,關於「大別山」的條文下引證豐富,共有六十則及案二則。筆者梳理後,發現胡羅列的觀點尚屬全面,有持「漢陽說」的,也有持「龜山說」的,雙方各執一端。敝人現將其主要觀點按「兩說」分列如下。

一.持「漢陽龜山說」的主要觀點:

1.夏 《尚書.禹貢》:導嶓冢,至於荊山;內方,至於大別。

2.夏 《尚書.禹貢》:過三澨,至於大別,南入於江。

3.漢 孔安國 《漢孔氏傳》:內方、大別,二山名,在荊州,漢所經。

4.唐 李吉甫《元和郡縣誌》:魯山一名大別山,在縣東北一百步,其山前枕蜀江,北帶漢陽,山上有吳將魯肅神祠。

5.宋 蘇東坡《東坡書傳》:蘇氏曰:「二別皆在漢上。」

6.元 黃鎮成《尚書通考》:漢水東至漢陽,觸大別山,於江。漢陽,故夏口之地,班雲行一千七百六十里。

7.清 胡渭《禹貢錐指》:大別山在漢陽府城東北半里,漢水西岸。

8.清 江聲《尚書集注音疏》:《左傳》云:「吳既與楚夾漢,然後楚乃濟漢而陳,自小別至於大別,然則二別近漢之名,無緣得在安豐縣。如預所言,雖不知其處,要與內方相接,漢水所經,必在荊州界也。」

鄂豫皖交界之大別山地形地貌

二、持「廬江安豐說」史料如下:

1.西漢 班固《漢書.地理志》:「六安國安豐縣有大別山。」

2.東漢 鄭玄注《禹貢》:「大別在廬江安豐縣。」班固、酈道元、京相潘,均主此說。

3.南北朝 酈道元注《水經》:「自巴水出雩婁縣之下靈山,即大別山也。決水即出此山,世謂之分水山。」

4.宋 林之奇《尚書全解》:據安豐、雩婁皆在廬江郡,此數說皆同,然後若以大別在廬江,則去漢甚遠。而左氏云:「濟漢而陳,自小別至於大別。」不知其謂何。漢志六安國有大別山,如唐孔氏乃謂《地理志》無大別,此亦不可曉。

5.清 王先謙《漢書.地理志下》「六安國安豐」條引沈堯說:「大別在光州西南、黃州西北、漢陽東北、霍丘西南,班《專屬》之安豐,但據山東而言。若論其西南,則直至治水入江處,故商城西南黃陂、麻城之山,古人目為大別。」按光州州治在河南潢川縣。

6.清 王鳴盛《尚書後案》:鄭引《地理志》云:大別在廬江安豐縣,《漢地理志》:六安國安豐縣。《禹貢》:大別山在西南,但此縣《續漢志》改屬廬江縣,不屬六安國。故鄭云:廬江安豐。《疏》謂《志》無大別,誤也。大別在安豐,則揚州界。非荊州。《傳》《疏》皆非是。漢竟陵故城在今湖北安陸府鍾祥縣南,安豐故城在今江南六安州霍山縣西北。

7.清 王鳴盛《尚書後案》:班固、鄭玄、司馬彪及《水經》四十卷皆以大別系安豐,杜預《定公四年》注雖疑大別不當在安豐,然亦不能言其處。《水經注》:「江水東逕魯山南古翼際山也。」《地說》曰:「漢與江合于衡北翼際山旁也。江上有吳江夏太守陸渙所治城,江夏蓋取二水之名。」《地理志》曰:「夏水過郡入江,故曰江夏也。舊治安陸,吳乃徙此,山左即沔口矣。此條乃指在今湖北漢陽府城東北漢水西岸之山而言,乃漢水入江處。然但稱為魯山,又稱為翼際山,而未嘗指為《禹貢》之大別山。」

從上述「兩說」來看,最為關鍵的一點,還是對最早的的典籍《禹貢》中關於「大別」與「小別」如何詮釋的問題了。

《尚書.禹貢》:「導嶓冢,至於荊山;內方,至於大別。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於大別,南入於江。」嶓冢,又名漢王山,位於陝西省漢中市寧強縣境內。荊山,在今湖北省南漳縣西南。內方,山名,《漢孔氏傳》指「在荊州,漢所經」。《漢書.地理志》指竟陵縣的「章山」,今人顧頡剛認為此山很小,疑為大洪山。漾,水名,為漢水的源頭。向東流去經過沔縣、褒城、南鄭,稱為漢水。再向東經過滄浪、三澨,到達大別山,向南匯入長江。其實,三澨在今襄陽上下,距離長江還有很遠的距離。從上述的分析來看,漢水的發源地與走向,都沒有什麼異議。

那麼,就涉及到如何來理解「至於大別,南入於江」了。

首先來看漢水的走向,在明朝以前,漢水近江一帶歧道曼分,多口入江,主道經漢陽與孝感、黃陂之間東流,在今天的漢口諶家磯、黃陂沙口間匯入長江。明成化年間,在今漢陽以西排沙口、郭師口堤壩潰決,經龜山北入江,這條水道才成為主道。清人楊守敬疏《水經注.沔水中》說:「疑古時漢水自安陸東南......至陽邏南入江。」與上面的判斷自可印證。

所以,就有人提出,「漢水至於大別」,並不是指一個具體的山峰。而是指的大別山余脈。如果古時漢水主道在陽邏附近,離麻城山區已經不遠了。酈道元《水經注.沔水》言「觸大別之陂」。《地說》言「漢水觸大別之陂。陂者,山脈之靡迤而不盡者耳。觸者,僅漸及之而已耳,非水直至山下也。」

鄂豫皖交界之大別山地形地貌

另外 ,在譚其驤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一冊之春秋圖上,大別山即定點在今鄂豫皖交界之山脈。該山為長江與淮河水系的分水嶺,按《說文解字》意,「別」有分割意。指山水一邊向南流,匯入長江,一邊向北流,匯入淮河。酈道元《水經注.江水三》巴水「出雩婁縣之下靈山,即大別山也。與決水同出一山。故世謂之分水山,亦或曰巴山。」雩婁即我的家鄉河南商城古縣名,漢時置雩婁縣,東晉時廢。這裡指的是決水與巴水同出一山,決水源於山北,巴水源於山南。一山而分二水,意為永遠分別。在宋元金時,將大別山的主峰定在湖北英山的天堂寨,那兒的水向也是呈南北分流的。

那麼,為什麼有這麼多的歷史資料認為龜山是《禹貢》上所指的「大別」呢?

據漢江附近地形地貌來看,漢江匯入長江附近,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龜山。《禹貢》指「至於大別,匯入長江」,如果要認定這兒是大別,便理所應當是龜山了。古人的書寫載體只有竹簡,容量所限,無法更詳細描述,加上當時的交通條件,測繪手段,所以《禹貢》所言容易在理解上產生分歧。從胡鳳丹搜集的資料來看,明確指龜山即大別山的,最早的史料是唐人李吉甫《元和郡縣誌》:「魯山一名大別山,在縣東北一百步,其山前枕蜀江,北帶漢陽,山上有吳將魯肅神祠。」但為何將此山稱為大別山,何時稱為大別山,未言其詳。

當然,認為龜山即大別山的,還引用了《左傳.定公四年》吳伐楚的史料來證明。「舍舟於淮汭,自豫章與楚夾漢。史皇謂子常必速戰,乃濟漢而陳,自小別至於大別。三戰,子常知不可,欲奔,史皇止之。十一月庚辰陳於柏舉,吳師大敗楚師,子常奔鄭。」主張「漢陽龜山說」的認為,「自小別至於大別」,是指吳軍與楚軍隔著漢水,從小別到大別之間對陣。至於小別與大別的位置,清人胡渭《禹貢錐指》中指出:「今漢川縣東南有甑山,即小別山,《元和志》云:『小別山在漢川縣東南五十里。』......《索隱》云:『大別山,土人謂之甑山。蓋承孔疏之誤,二別相去一百二十餘里。』」如果甑山是小別山,龜山是大別山,吳軍與楚軍三天之內在這裡打了三仗,不符合邏輯。下面這張圖中可以看出,大別與小別的距離。

吳楚之戰示意圖(來自互聯網)

但是,從《左傳》的記載看,吳軍是從「淮汭」舍船上岸的。「淮汭」一說在今安徽鳳台縣城西,張正明《楚史》認為應在息縣,也有論者認為應當是淮濱。吳軍穿過大別山的大隧、直轅、冥阨三關殺到楚地,兩軍隔著漢水擺開陣勢,從大別至小別,十天時間,前後打了三仗,楚師丟盔棄甲,子常準備逃跑。

吳軍與楚軍是否在現龜山與漢川的甑山之間對壘的呢?從吳軍行軍路線來看,吳軍是從淮河經過桐柏山與大別山之間的義陽三關殺到漢水邊的,他們不會捨近求遠到漢川或長江邊「與楚夾漢」。吳軍遠途奔襲,多是步兵,楚眾吳寡,兵貴神速,據《呂氏春秋.用民篇》,此役吳軍只有三萬人,如果雙方軍隊一直隔江對峙,對擁有戰車的楚軍有利,對長途奔襲的吳軍並不利。故以伍子胥、孫武這樣的軍事家而言,絕不會以人之長較已之短。從情理上講,雙方的戰場,是從進入楚地的大別就開始的,然後止於小別。所以寫,「凡三戰,十一月庚辰陳於柏舉」。關於柏舉,古人都認為是現今湖北麻城龜峰山一帶,但張正明著《楚史》認為在安陸,從吳軍行軍路線看,有一定的道理。雙方戰鬥的結局是「吳師大敗楚師,子常奔鄭」。所以說,如果說吳軍在小別與大別之間一直與楚軍隔江對壘,將戰線拉了一百二十里,這種布局不合情理。如果吳軍不止三萬人,在漢水之濱的平原上作戰,吳軍也會處於不利地位。今人繪製的「吳楚柏舉之戰」示意圖,也清楚地表明了吳軍主力前進路線。從這張圖上看,吳軍的行軍路線,與漢川,與龜山沒有什麼關係。清人王鳴盛在《尚書後案》中也力挺此種觀點,認為小別與大別不是指現龜山與甑山之間。用《左傳》中記載的吳楚之戰「自小別至於大別」來證明龜山系大別,更是缺少合理性。

吾以為,從現在的龜山而言,高不過幾百公尺,方圓里許,如果與現在的縱橫數百公里的大別山相比,談不上「大」,《禹貢》稱其為「小」尚可,如果稱其為「大別山」,則有些言過其實。何況《禹貢》僅1193字,涉及到漢水走向,也僅寥寥數語,並未展開敘述,也未明指「大別」確系何山,有何寓意。何況《禹貢》的成書時間,作者是誰,學術界目前也尚無定論。如成書時間有西周早期,西周中期,西周晚期,東周時期,春秋時期,春秋晚期,戰國時期,秦代時期,漢代時期種種說法。三是如果《禹貢》將龜山稱為「大別」,也不排斥古人將龜山視為現今大別山的余脈。

胡鳳丹客居湖北,以一已之力編纂《大別山志》,搜集了關於龜山的地理名勝,仙釋金石,藝文,記一山之勝,考辨沿革興廢,人事名物的來龍去脈,旁及龜山四周風景名勝,功莫大焉。但他並沒有如酈道元那般去認真考察水系來龍去脈,或者到廬江安豐等地也去做一番踏勘,相信他如果深入大別山區,便知此「大別」與彼「大別」之宵壤之別。吾寓楚地已三十載,較胡先生時日更久,但吾在鄂豫皖交界之大別山中也生活了二十餘年,此山與彼山,皆有感情。但我認為大別山非一人之山,非一地之山,如果張冠李戴,或語焉不詳,從治史角度,從輿地沿革角度看,確有申明之必要。但作為地方小志,《荊楚文庫》還是收錄了《大別山志》,因為其中記載了很多有價值的史料。不過,即使如此,我還要說明的是,此「大別山」非彼「大別山」也。

作者簡介

周百義:出版人、作家。曾任長江文藝出版社社長、長江出版集團總編輯、長江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長。主持策劃的有《二月河文集》《歷史小說大系》《九頭鳥長篇小說文庫》《新時期報告文學大系》等。責任編輯系列長篇歷史小說《雍正皇帝》《張居正》等。本人寫作並結集出版的有:小說集《竹溪上的筍葉船》《山野的呼喚》《黑月亮》,歷史小說《她從魔窟來》(與人合作),報告文學《步履艱難的中國》《中國反黑行動》(與人合作),古籍整理《五經七書譯註》《白話勸忍百箴》《預知.預兆.預見》,出版研究專著《出版的文化守望》《書旅留痕》《書業行知錄》等。有《周百義文存》3卷。現主持編纂出版1600冊《荊楚文庫》大型文化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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