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光，小衚衕里的歡樂年
春節的腳步臨近了，小年前後的商場超市又熱鬧起來。我家附近的輔仁早市更是人群熙攘，呈現出一派新年到來的繁榮景象。儘管天寒地凍，絲毫阻擋不住人們採購年貨的熱情。
小年是春節這台新春交響樂的序曲，按老輩留下來的習俗，人們開始購置年貨，大掃除，清洗各種器具，拆洗被褥窗帘，洒掃房間庭院，準備乾乾淨淨迎接大年。小年這天，也是民間祭灶的日子。民間傳說，每年臘月二十三，灶王爺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稟報這家人的善惡，讓玉皇大帝賞罰。因此送灶時，人們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果、清水、料豆等，以表自己真誠祭拜灶王爺，為的是讓灶王爺在玉帝面前多說好話。記得小時候，家裡沒有灶王像，母親就在爐台上虔誠地燃柱香，放幾樣糖果食品，然後閉上眼默默禱告幾句，以表敬意。
魯迅在小說《祝福》里，有關年的描寫，開篇那幾句，時至今日我還記得。「舊曆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雲中間時時發出閃光，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里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幾句話的敘述，字裡行間就已經讓人嗅到了年的味道。小時候家裡過年，還真有點像魯迅先生小說里所描述的那樣。雖說沒有像魯四老爺家那樣奢華氣派，倒也不悖祖上習俗，因為有奶奶在，一切都按舊曆年俗來辦。一到臘月二十三前後，父母就開始忙碌起來。張羅置辦年貨，洗洗涮涮，大掃除，屋裡屋外打掃得乾乾淨淨。走進商店，平日里看在眼裡捨不得錢買的東西，因為過年的緣故而出手大方起來。
小年那天，按奶奶吩咐，父親特意在外屋隔板上騰出地方，點燃三柱香，擺上豬頭，外加四碟貢果，名曰供奉祖先，實有祭拜爺爺的意思。在我的記憶中，奶奶在世的時候年年如此。細想那時候過年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都未必有今天平日里人們吃得好，可小時候的年就是讓人眼饞。窮孩子平日里粗茶淡飯，就盼著過年生活能有幾天改善。除夕年夜飯，四世同堂，一大家子人圍坐在一起，老人們盡享天倫之樂，孩子們心裡也是幸福滿滿。
如今老輩人漸漸離去，帶走了許多有關年的習俗，年畫就是被現代人摒棄的一種習俗，小時候過年，家家都貼年畫，雖說平常日子過得清淡如水，過年了還是要添些喜慶。
走進新華書店，購置年畫的人絡繹不絕，人們的臉上流露出平日里少有的笑容。環顧四周，整個書店成了畫的世界，映入眼帘還有各式各樣的剪紙窗花和對聯。年畫題材豐富多彩，五顏六色，簡直讓人挑花了眼，其中還有不少名畫家之作。天津楊柳青年畫深受眾人喜愛，大胖娃娃騎鯉魚、鯉魚跳龍門，父親每年都要選購一張，貼在家裡意寓著一整年都吉慶有魚（余）。古裝戲曲、民間故事雙聯畫，則更受老人們的青睞。
小小的我跟在父親身邊，出來進去各家店，樂此不疲，邊走邊吃著父親給買的沾芝麻的麥芽糖。心裡邊最惦記的還是鞭炮何時買，一路上心急的催著父親，等鞭炮買回家來方才心滿意足。父親再要帶我上街去，反倒全沒了先前的興趣。
從小年那天開始，正如魯迅先生描述的那樣，天空中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不時迴響著震耳的爆竹聲，伴隨著大音是房前屋後孩子們零星燃放的小調，「啪啪」的小鞭聲，聽得人心裡直痒痒，趁父親不在屋，偷偷扯下鞭頭線，擼下一把小鞭揣在兜，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溜出門外，急匆匆跑到房山頭開心地燃放起來，心裡直呼過癮。
年三十這天，晚飯前先要放掛鞭，飯菜上桌，奶奶坐在上首正位，父親挑掛鞭，站在門前用香煙點燃，頓時鞭炮聲裹挾著火藥香飄進屋來融入菜香，氤氳中讓人嗅覺出足足的年味。小年買的鞭，忍不住天天偷放，到年三十，已經所剩無幾。母親嗔怪我是「天亮凈」。
男孩子過年就喜歡放鞭，敢用手指掐著燃放自認為膽大，總在夥伴們面前顯擺。那年頭小鞭毛衣針粗細，藥量也小。不少小夥伴都敢拿在手裡燃放。如今的鞭炮誰敢拿手放？藥量足，威力大，燃放起來驚天動地。
其實最讓孩子們興奮的還是三十晚上，拎著小玻璃燈在外面玩，放著小鞭，吃著零食，前後趟房挨家串，零下二十幾度的天氣，冷了進屋貓一會，呆屁大工夫又跑出去了，小臉凍得通紅，等著盼著午夜「接神」快點到來。還沒到零點，就有那性急的人家開始在門前燃放起爆竹來。一家放，百家應，引得前後院衚衕里家家戶戶連鎖反應，頓時鞭炮齊鳴，夜空中禮花彈爆開耀眼奪目，五彩繽紛，二踢腳聲震如雷，響徹夜空。瞬間滿衚衕瀰漫了濃濃的刺鼻的火藥味。鞭炮聲此起彼伏，延續有好長時間，誰家門前燃起了「十響一麻雷子」，轉眼間便跑來眾多小孩圍觀。
接神過後，外面的世界才漸漸靜下來，興奮了一天又大半宿的小孩們太困了，熬不到天亮就都睡下了（沒幾個孩子守歲能守到天亮）。大年初一天亮，推開門一看，滿衚衕皆是鞭炮的殘骸和紙屑，夜裡彷彿發生了一場沒有刀槍的鏖戰。有幾個起早的孩子正蹲在地上打掃戰場，尋找崩掉下來的小鞭和呲花。
清晨起身，穿上新衣裳，先給奶奶磕頭拜年，然後給父親母親磕頭拜年，我總是搶先第一個，高興地把頭磕出響聲來。因為心裡惦記著那兩份壓歲錢，三個響頭磕完，起身先來到奶奶身邊，伸出小手等著接錢。每年收的壓歲錢，足夠讓我日後在小人書店裡美美地享受好幾天。
拜完年，餃子下鍋，門外又是鞭炮聲大作，又一輪鞭炮大戰開始了。硝煙悄無聲息地溜進屋裡，與廚房裡的蒸汽融起，四散開來。「媽！快把房門關上！」那情景多年後回想起來，彷彿就浮現在眼前。吃罷早飯，父親吩咐大哥領著我們幾個弟弟到三區的叔叔家裡拜年，回來後，還要到左右鄰居家拜年。一上午下來，兜里的花生、瓜子和糖果已經裝得滿滿的，走在路上，小臉上始終洋溢著幸福的滿足感。可惜這種滿足感只維持了幾天，過完年又開始過「蔫」了。
母親常說：「年節好過，日子不好過！」出正月，年帶給人們的喜慶漸漸遠去，衚衕里家家戶戶門框上的春聯，依然嶄新如初，可在孩子們眼裡它已成了對明年遙遠的期盼。踩小人的襪子穿舊了，心裡對年的那份不舍卻久久不願散去。
漸長大後，對年節的到來少有了像小時候那種期盼。如今依舊過年，但年味好像淡去了許多。其實年節沒變，變的是我們的心態。
時代不同了，身居高樓大廈，少了住平房時左鄰右舍之間那種和諧親密。樓上樓下住了多年，還都不甚了解，老輩人漸漸離去，隨之離去的還有那些年的舊俗。過年就是過個人氣，我們這一代人家裡大多是獨生子女，往多說五六口人，過年首先是缺少些人氣，自然也就熱鬧不起來。今天的年輕人都各自忙於事業，一年到頭盼著春節放幾天假，結果又多了些推不掉的朋友應酬往來，因而少有時間陪父母在家。尤其是在節日里，作為父母的心裡或多或少總有些失落感。我常想起父母在的那些年，一大家子二十幾口人在一起過年，兄弟妯娌孩子們分坐滿滿兩大桌，那喜慶熱鬧的場面真是讓人難以忘懷。
小時候，快到過年的時候母親就沖我們叨念：「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這句耳熟能詳的老話，如今已經再聽不到老人們叨念了。當前的社會家庭，六位大人捧著一個寶貝疙瘩，儼然就是小皇帝，天天都在過年。
轉眼我們到了花甲之年，內心深處還是丟不掉老觀念。三十那頓年夜飯，按習俗要自家人在一起吃，四五口人，一桌子珍饈美味，誘惑在眼前，食之卻覺寡淡無味，沒有胃口，其實直白地說，就是缺少人氣。初二開始走親串友聚在一起，端起酒杯時，精神為之煥發，方才感覺到有了些年味。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轉眼，幾十年過去了。微信上有一句話，說到我心裡去了：「那些年窮得像個孫子，但快樂的像爺。」我時常想起小時候有奶奶在時過年，更常想父母在時，全家人在一起過年。如今小衚衕里的年，時常在我不老的童心裡想起，然後慢慢地溫馨回味……
2018年2月8日小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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