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文博：想像的凋零——數字時代版畫創作面臨的問題

蔣文博

▌批評家專欄

版畫跟直接作畫的藝術形式不一樣，它能夠讓人對文化產生更大的想像空間。因為版畫從創作草稿、製作畫稿到製版，再到印，印的時候還有不同的媒介，你可以選擇宣紙，也可以通過銅版、石版等版材，它會因之出現不同的效果。任何一個版畫藝術家在創作的時候，他也不能直接看到最後的效果，因為只要他的作品沒有到最後印完，之前的每一個程序都是在創作過程當中。

所以，在此過程中就出現了無數次的轉換，這些轉換就會帶來很大的想像空間。我覺得版畫創作以及今天呈現在我們面前的這些作品，在文化的建構上，除了為我們提供一個傳播版畫本質力量的媒介以外，還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文化想像空間。複製與想像的關係構建或影響著文化，我認為，複製跟想像的關係經歷了三個階段，讓版畫面臨著不同的文化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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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階段，可以稱之為「神話的階段」。

比如原始時期，人類口述的神話故事，這些神話故事有可能源自想像，而聽眾們把神話故事複製過去，用口述的方式再複製給另外一群人，另外一群人再口述複製給其他的人群，循環反覆，口述不止，複製不息。當然，由於交通、通訊等方式，這種口述的複製方式的範圍是有限的，但是它產生的效果就是通過人們對文化空間的想像來實現的。很多時候，人們會認為神話故事比我們所看到的現實更為真實，人們甚至會相信由語言所編織的神話故事，而不相信他們所看到的現實世界。這種由語言產生的類似於巫術的魔力，正是通過文化的想像來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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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階段，應該就是「印刷的階段」。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想像的共同體》中，曾經描述過人們如何通過對印刷物的閱讀、想像而構成民族國家的價值共同體。今天，我們認同民族國家共同體，可以通過對電視、廣播、網路的閱讀和想像，來深刻認知民族國家與我們每一個人的緊密關聯，每個人有著共同的利益、共同的價值、共同的文化。但是，當年只有印刷術的時候，可能大家就靠閱讀。印刷最核心的原則和工作方式當然就是複製，這種複製跟今天的數字複製如出一轍，它們都是複製。但是，之前的複製有一個可見的版，而現在的複製是由數字虛擬的版為原本。

丟勒 荊棘的冠冕

我以前看過物理科學方面的資料，說把全世界所有的互聯網加在一起，它的電子重量也就是一顆最小的砂子那麼大。在理論上說，我們的整個世界都可以進行數字化處理，全部存儲在互聯網上，進行自由的複製和傳播，那就意味著，整個世界就被裝進了一顆砂子裡面。但不論「版」的形態如何變化，數字的複製方式和當年印刷的複製方式從本質上是一樣的。所以，徐冰認為版畫天生攜帶當代性，指的可能就是版畫具有的標準化、工業化和數字化，以及可複製性等特點。

第三個階段，就是「數字複製的階段」。

數字的複製相對於前兩者來說是不可控制的。但是我們必須要指出，相對於神話的階段來講，印刷複製的出現，對於當時的人們來講也是不可思議的，也是不可控制的。但是，到最後人們還是進行了有效控制的。因為，人類具有文化的適應能力。今天也是如此，看起來，數字的複製、網路的泛濫似乎是不可控的，那只是因為我們暫時處於適應的階段，到最後我們也能夠適應、能夠控制，能夠把這些豐富的數字化的資源轉換到藝術創作和文化建構中來。

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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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要指出數字的複製對藝術創作帶來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數字複製使圖像的能指飄浮，失去根源。

以往，古典的油畫也好，現實主義的國畫也好，我們都可以在畫面圖像的背後找到對應的存在，如果畫的對象是教皇，那麼張畫的圖像所對應的就是教皇，圖像成為有意義所指的能指。但是數字的複製方式出現以後，作品圖像被上傳到網路之後，通過不同的轉發，附加上各種各樣的評論，請注意，這些轉發、複製和共享，都是自動完成的，而且是無限制的。最後的結果就是，再也沒有人關心這張畫背後對應的具體的模特，當年他的狀態、精神面貌是怎樣的，沒人關心。大家關心的可能是另外的一些東西，比如被附加其上的商業利益、政治意義、文化價值等。過度的複製導致藝術圖像失去了根源，就是說，之前藝術作品對應於我們的生活體驗，但是因為過度的數字複製以後，越來越多的人不再關心圖像背後對應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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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就是讓想像消失。

版畫開始於規定性的、限制性的痕迹，之後通過複製讓人們得以想像整個文化的空間和整個世界的面貌，這需要有想像力的支持。但是，因為數字技術的高度發達，高保真的虛擬的影像和圖像可能比我們眼睛所看到的視像還要真實。人們也許通過網路、數字媒介，就完全能夠滿足所有視覺、聽覺的需求。

所以，數字虛擬的影像系統會提供給人們一個完美無缺的世界，此時，人們就會發現不再需要自己的想像能力了，因為數字虛擬世界如此完美，想像力根本就是多餘。人們一代一代，10年、20年、50年、100年，當大家都不再需要想像力的時候，我們就會非常驚訝地發現，對於藝術欣賞、藝術接受、藝術傳播，以及藝術品的文化空間，其存在的前提條件都已消失。

因此，版畫創作在當代需要面臨公眾想像力的保護和培育的問題，讓儘可能多的公眾來參與版畫的審美活動，從而避免將版畫市場變成純粹資本運作的遊戲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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