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空軍愛情故事——轟炸機飛行員與地面引導員的美麗人生

1943年，軸心國統治之下的歐洲夜空，黑暗中一片狂亂和喧囂。英國皇家空軍的重型轟炸機群剛剛完成對德國的空襲任務，調轉機頭轟鳴著朝英倫三島返航。

57轟炸機中隊一架蘭開斯特轟炸機上，零零星星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彈孔，時速數百公里的寒風穿過洞口，顫抖的鋁製蒙皮發出凄厲的呼嘯。駕駛艙之內，藉助暗淡的燈光，駕駛員斯蒂文·史蒂文斯竭力把握操縱桿。

血色夜空中，蘭開斯特轟炸機正在艱難歸航

飛機蹣跚掙扎著飛到北海上空，史蒂文斯很清楚飛機一旦落水，在冰冷漆黑的海水中幾乎沒有倖存的幾率。此時此刻，他不知道飛機能夠支撐多久、不知道返航的方向是否正確、不知道身後德國空軍的戰鬥機有沒有放棄無休止的追殺……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去。

就在這一刻，耳機里響起了一個甜美曼妙的女聲——空軍的地面塔台！

霎那間，駕駛艙之外的沉沉黑夜彷彿變得一片光明。耳機當中，皇家空軍的女性引導員親切和藹、信心十足地發出一條條指令，引導轟炸機返回基地。飛行員看到了回家的希望，對他來說，這個聲音有如天使的詠唱一般悅耳。

在這一刻，斯蒂文·史蒂文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聲音。

她的聲音，對於轟炸機飛行員來說有如天使一般美妙

在電波的另一頭，這個給與飛行員們信心和勇氣的聲音來自莫林·米勒，一名女子空軍輔助隊員。莫林·米勒生於1920年，英國諾威奇市人。在戰前，米勒僅僅只是當地一家印刷廠的小編輯，負責出版文章的校對工作。戰爭爆發後，熱血沸騰的米勒立馬辭掉了自己的工作，趕到當地的空軍女子輔助隊招募處報到，一心加入保家衛國的戰鬥。米勒回憶說：「最初，我以為自己會負責一些內部的文書工作，而不是一線的戰鬥崗位。但是在面試的時候，人事官跟我聊了很久。到最後，他們才告訴我將要負責一些特別的工作。」

戰爭打響後，皇家空軍轟炸機司令部發動對德國的夜間轟炸行動。每當這些轟炸機完成任務、安全返航時，機組人員們都需要地面人員準確地引導他們進場著陸。不過，由於大部分男性已經在一線崗位上與敵人浴血奮戰，引導轟炸機著陸的工作自然而然落在了由女性組成的空軍女子輔助隊身上。經過訓練後，米勒成為了一位合格的進場引導員，並且被分配到了空軍基地的塔台內擔當轟炸機進場指揮員工作。這個崗位對她來說完全是始料未及的，誰都不會想到如此文弱柔美的少女會和這些翱翔天際的鋼鐵巨鳥打上交道！

在滑行道上等待起飛的蘭開斯特轟炸機，米勒的職責就是指揮這些龐然大物按照順序安全起降

結果，第一次值班中，米勒就被嚴重受損的轟炸機嚇得花容失色：「在頭一天晚上，當我指揮著返航的飛機按照順序進場著陸的時候，一架機身還在不斷燃燒的轟炸機插進了等待著陸的隊列中。當看到這架燃燒的飛機迫降在基地的跑道上時，我被嚇壞了，尖叫著想跑出塔台逃命。不過，上級大聲喝止了我那歇斯底里的行為。他指著控制台，嚴厲地對著我說：『米勒，你該待的地方在那裡！』我頓時冷靜下來，重新坐回崗位上繼續指揮工作。」

描繪蘭開斯特轟炸機被德軍夜間戰鬥機擊中起火的油畫，在當時，嚴重受損的轟炸機帶火火苗迫降並不是難得一見的現象

漸漸地，米勒開始習慣了自己的職責，而轟炸機飛行員們也開始愛上了米勒的聲線。每當米勒的聲音出現在耳機中，轟炸機飛行員們總會感到無比欣慰，因為這意味著他們快要到家了。米勒回憶說：「當成群的轟炸機返航的時候，我的職責就是將他們排成一條長隊，讓每一架飛機按照順序安全著陸。小夥子們總是非常喜歡聽見我的聲音出現在夜空中，與此同時，我也非常高興聽到他們安全返航的消息。」

一架機尾受損的蘭開斯特轟炸機，尾部機槍手很可能已經在與敵軍夜間戰鬥機的惡戰中陣亡，對於轟炸機機組成員來說，生離死別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不過，並非每一次任務所有機組人員都會安然無恙地返航。有的時候，返航的大部隊中會有受損的轟炸機需要緊急迫降，一些機組人員甚至會血灑長空，就此長眠藍天。但是，米勒早已習慣了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機組們經常會迷路和迷失自己的航向，每當頻道中傳出求救呼叫，都會讓人感覺分外緊張。而我們的職責，則是快速安全引導這些受損的轟炸機返場迫降。」

描繪第617「水壩終結者」中隊的蘭開斯特轟炸機強襲魯爾水壩的油畫

1943年5月16日的傍晚，擔任進離場指揮員的米勒引導了一隊特殊的蘭開斯特轟炸機起飛升空。這19架轟炸機來自著名的第617轟炸機中隊，它們掛載特殊設計的彈跳炸彈、轟鳴著融入夜空，目標是德國工業重鎮魯爾境內的多座大壩！任務開始時，米勒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皇家空軍空軍在戰爭中最著名的一次空襲：「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指揮的飛機要執行什麼任務。在我看來，這一晚跟平時沒什麼兩樣，我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成功摧毀魯爾區水壩後，第617轟炸機中隊的小夥子們正在接受英國國王喬治六世的檢閱

「水壩終結者」們順利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炸毀兩座水壩、使魯爾區陷入汪洋大海，但是他們也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參與任務的19架蘭開斯特中，有8架沒有返航，損失率達到驚人的42%！不過，在米勒的指揮引導下，其餘11架轟炸機安全返回了基地。為了嘉獎這些勇敢小夥子的驚人壯舉，英王喬治六世親自為帶領中隊發動攻擊的蓋伊·吉布森中校頒發了維多利亞十字勳章。對於米勒來說，能夠親自引導這些英雄們凱旋歸來，就是對她的最好嘉獎。

日復一日地，米勒用自己那甜美的聲線引導著小夥子們安全著陸，她的聲音迷倒了附近區域內的一大幫飛行員，幾乎所有人都成為了米勒的仰慕者。但迄今為止，沒有一位飛行員能夠勇敢地站出來，向身為進場指揮員的米勒表白心跡。終於，一位勇者出現了，他就是來自第57轟炸機中隊的飛行員史蒂夫·史蒂文斯。

來自第57轟炸機中隊的蘭開斯特轟炸機飛行員史蒂夫·史蒂文斯

實際上，早在接受蘭開斯特轟炸機的駕駛培訓時，史蒂文斯就已經接觸過米勒，她那迷人的聲線很快就讓史蒂文斯神魂顛倒，早早成為了她的忠實粉絲。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史蒂文斯在基地的塔台內遇到了米勒，當時的情形讓他多年之後依然難以忘懷：「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塔台內傳出女孩的聲音，所以我決定上前看看。在塔台的正中央，一位迷人的女孩正坐在指揮席位上，吸引著眾人的目光。當時我並不想打擾她的工作，於是便靜悄悄地離開了。」

多年以後，兩人翻閱史蒂文斯的飛行記錄本，一起指著的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無線電通話，一段甜蜜的回憶

之後，兩人有過多次偶遇，但史蒂文斯一直相當矜持，沒有開口問米勒的名字。不久之後，史蒂文斯終於鼓起勇氣向米勒提出約會邀請。米勒則高興地一口答應了。不過在約會當天，史蒂文斯被上級臨時抽調去執行一個緊急任務。在火急火燎地升空離開基地之前，史蒂文斯甚至沒有時間找到米勒取消兩人的約會。讓這一切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這場任務結束後不久，米勒就被調到另外一處空軍基地擔任進場引導員。從此，這個嬌小可愛的身影便從史蒂文斯的視野中消失了——名字依然是個不解之謎。在年輕的轟炸機飛行員看來，這段戀情還沒有開始，就已經徹底完蛋了。

但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數周之後，史蒂文斯所在的第57轟炸機中隊也被調到同一個空軍基地。在一次任務中，史蒂文斯的耳機中再次響起了這個甜美的女聲——重逢的機會又回來了！這一次，史蒂文斯沒有遲疑，他直截了當地按下無線電，在無線電中再次提出了約會的邀請！米勒被史蒂文斯的勇敢表現感動了，毫不猶豫地給了他第二次機會。兩人很快就墜入愛河，並且定下了婚約。對此，年輕的米勒非常坦然：「有一天，史蒂文斯對我說：『如果到年底我還活著，我們就結婚吧！』當時，我並沒有想要結婚的念頭，但是我覺得他（史蒂文斯）會是一位好丈夫，於是便答應了這樁婚約。」

描繪蘭開斯特轟炸機翻滾墜落的油畫，在當時，大多數皇家空軍的機組人員幾乎不可能熬過前1次作戰任務，能夠達成「回家任務」的人數更是屈指可數

自此之後，米勒每一天晚上都會認真聆聽無線電，期盼著史蒂文斯安全返航。在當時，轟炸機機組人員們的生還幾率非常低，大部分皇家空軍的轟炸機飛行員會在前1次任務中陣亡。史蒂文斯當時非常絕望：「我甚至覺得自己絕對不會活到結婚的那一天。」不過，作為愛情的另一半，米勒對史蒂文斯持有堅定不移的信心。

有一次，當史蒂文斯所在的機組並沒有準時出現在無線電中，基地的指揮官開始緊張起來，他們小心翼翼地詢問米勒「史蒂文斯回來了沒有」。對此，米勒則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他肯定會回來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架接一架的重轟炸機帶著累累彈孔降落在燈火通明的跑道上。然而史蒂文斯的蘭開斯特依然沒有出現。基地的塔台之內，米勒的神情如鋼鐵一樣堅定，她全身心地聆聽著耳機里每一絲細小的聲響，等待著愛人那熟悉嗓音的出現：「最後，史蒂文斯的聲音果真出現在通信頻道上，就像我確信的那樣：他挺過來了。」

完成了「回家任務」後，史蒂文斯終與米勒結尾夫妻，抱得美人歸

1943年末，史蒂文斯終於如願以償地完成了39次作戰飛行任務，達到了「回家任務」的標準。為了嘉獎他那過人的勇氣，英王喬治六世親手為史蒂文斯頒發傑出飛行十字勳章。與此同時，史蒂文斯也如願以償地抱得美人歸，與米勒結為夫妻。

戰爭結束後，兩人開始了甜蜜的愛情生活。在史蒂文斯眼中，米勒是上天最完美的饋贈：「她個很快樂的人，很典雅。我的兒子說她就像一陣清新的微風一樣在房子里流動。」兩人的愛情始終不渝，維持了整整七十四年之久！

步入晚年的史蒂文斯和米勒，攝於兩人的結婚7周年紀念日

在一次紀念活動中，年邁的史蒂文斯正坐在一架蘭開斯特轟炸機的駕駛艙內向人們揮手

2017年12月18日，莫林·米勒，這位曾經被大量轟炸機飛行員仰慕的傳奇女性導航員，在愛人的懷抱中平靜安詳地度過人生的最後一刻，享年97歲。對於史蒂文斯而言，兩人長達四分之三世紀的愛情已經是一個奇蹟，他不會奢求更多：「在她最後的幾分鐘里，我和她做了吻別，她就像過去一樣美麗……我們不會有什麼悼念的葬禮，那會是一場對她的生命的慶典。」

作者陳智軒，筆名泥濘中的豹子，軍事歷史研究者，涉獵廣泛，在《科幻世界》雜誌及其各類平台上有多篇文稿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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