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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順民 天下農人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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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書友,大家好!歡迎收聽「時光讀書」,我是今天的播講人孟彥平。本期時光讀書為您推出的是山西著名作家魯順民的力作《天下農人》。上一期,我們為您講述了我在成都做採訪時,突然聽到從小一起長大的趙俊明突然死亡的消息,從而勾起了我的懷念…今天為您播出《老高》。

老高

作者:魯順民朗誦:孟彥平配樂合成:弘新

在河灘上,那是個比較大的一個村子。應該是2001年我到村子裡採訪,意外地碰到我以前做教員時候一個同事。要說是同事,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甚至都搞不清楚他的名字。在學校的時候,大家都能叫起他的名字來,但那顯然是個渾號。他比我大好幾十歲,大概有四十歲的樣子。問他高壽,他說八十四。果然。

他叫什麼呢?姑且叫他老高吧。那個村子裡高姓不少。我讀高中,老高就是學校里的一個校工,而在此之前蹲過好多年監獄。也就是說,我還是一個毛頭小子的時候老高已經將自己的人生弄出好多波瀾了,到我教書之後,他還是學校的校工,沒幾年,就退休回家了。

我一眼就認出老高來,他茫然地看著我,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來,耳朵顯然有些背,說了幾句,話不投機,一個人歪在炕邊,手裡鼓搗一件什麼東西,不再理我們,待我看清他手裡的東西,才發現那不過是一塊烤乾的麵包,左看右看,彷彿不知道從哪裡下口。他穿的很乾凈,儼然一位非常幸福而有尊嚴的老人。很難將眼前這位沉默的老人和當年的老同事聯繫起來。

村支書告訴我說,他的侄兒們對他很好的,照顧得老人也不壞,一日三餐,奉湯侍葯,非常周到,村裡有兒有女的老人也未必有這樣的福氣。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按照他的工齡與退休年限,他每月退休金應該是800多元,以農村當年的消費水平,這筆退休金用來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綽綽有餘,侄兒們當然沒有理由對他不好的。這樣想著,自己心裡還有些不安,但村支書臨走的時候,似開玩笑地對老人的侄兒說,好好照顧他啊,不敢讓他死,他多活一年,你們就有一萬塊的進項,基本上和小康差不多了。

反倒更讓我不安。

老高為什麼蹲監獄?具體案情不大清楚,他一生未娶,但據說是因為男女之類的事情,他前去討好一個女人,女人翻臉就將他告到公安局去了。老高生活的年代,男女之間那點小事很容易弄得滿城風雨,並不稀奇的。社會上關於他的傳聞多了,簡直夠得上是一個經典的故事,經典故事裡的這個男人之所以獲罪,是因為討好女人的技巧差到十分荒唐的地步。可我從來對這類故事不感興趣,因為茶餘飯後閑人們加工出來的這類傳說,往往抽取個別細節,誇張放大,斷章取義,有時候就是赤裸裸的群體性暴力,就是赤裸裸的污辱與損害,反之,則是赤裸裸的集體獻媚。不幸的是,這些竟然經常構成史書的基本材料。

但是,老高確實是一個怪人,脾氣古怪,倔強異常。他一直在學校的大灶上做事,就是一個大師傅。其實,他之所以成為一名國家公職人員,也是得益於他的手藝。其實手藝也說不上,也就是會做飯。當年他蹲監獄,過了兩三年,就在監獄裡給犯人們做飯。刑滿釋放的那一天,他哭著抱住監獄的門框子怎麼也不鬆手,倒好像讓他回家是讓他進監獄似的,反正是不願意回家,願意留在監獄裡,哪怕再給他加幾年刑也是行的。這讓監管人員哭笑不得,只好把他留下來繼續為犯人們做飯。這個故事也很快成為我們那個小城裡的經典故事之一。這倒可能因為他的人緣不壞。一個討好女人討到讓女人翻了臉的男人能壞到什麼程度?也可能是飯做的實在是好?說不清了。因為我跑校,沒吃過他做的飯。到後來他因禍得福,成了國家公職人員,再後來,縣城裡的中學校擴大,住校學生多,他就調到我們學校里做飯了。我還是一個中學生。

我畢業那一年,老高給教師們做飯,推算年齡,那時候他應該退休了,是人手不夠留下來還是像不願意離開監獄樣,自願多幹些年,不得而知。半年之後,給調到學生大灶上去了。教師們不用他做,說他做飯不幹凈,有一位老師說他剛在外頭撒了尿就回來和面,死活不吃他的飯,發動一些教師罷灶,就將他調走了。

我跟學校的總務主任很熟的,調出學校之後,總務主任來我這裡做客,兩人閑聊,實在沒聊的了,就聊到這個老高撒完尿和面的事情。總務主任很不平地告訴我說,其實那種說法就是栽贓,哪有那麼回事!是那個老師自作主張在外頭採買,又是肉又是蛋,把一個月的伙食費不到十天就給花穿了,想讓老高做賬報銷,結果老高不幹,兩個人鬧了好長時間彆扭。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一下子想起來,老高在那一段時間顯得很煩躁,很奇怪。有一天我在教室里上課,聽見老高在外面嚷嚷,出來一看,嚇了我一跳,以為老高犯神經了。也確實有些神經的。他推著一個小平車,讓一塊石頭擋住了,只見老高扔下小平車走到石頭跟前,罵罵咧咧地,上去就踢那塊石頭,他一邊踢,一邊還罵:「看你就攔住爺爺的路!看你就攔住爺爺的路!」

我們那地方的男人,都是明代戍邊將士的後代,很容易發脾氣,一發脾氣就將自己的輩份在對方面前抬高三輩,氣勢上先壓人一籌。其實外強中乾,稀鬆。

他給石頭當爺爺。「看你就攔住爺爺的路!

踢石頭還在其次,他踢了三腳石頭,那石頭好像也服了軟似的,沒什麼動靜,老高氣咻咻地重新推起小平車。本來,他繞一繞就可以繞過去,那塊石頭其實也不擋道,是他自己不小心撞上去的。誰知道老高偏不,他退後幾步,加快速度照直向那塊石頭沖了過去。

那塊石頭並不小,哪能讓他輕易得手?這讓老高很憤怒。他又退後,又助跑加速,又勇往直前地撞了過去,老高和他的車子毫無懸念再次敗北。這樣折騰了好幾次,有一次石頭的反彈力甚至將老高仰面摔倒了,老高根本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仍然在罵,仍然後退,助跑,撞擊,失敗。

剛剛畢業參加工作,我哪裡見識過這樣的人,哪裡見識過這樣的脾氣!站在一旁,幾乎給嚇壞了,這個人不是在發神經,而是已經神經得不可救藥!

很快聚集了好多人,總務主任站在一邊也不加制止,一直冷眼看著,那輛小平車快散架的時候,他才上前去攔阻老高。老高哪裡聽啊,仇恨地盯著那塊石頭,彷彿受了天大的欺負似的,眼看要哭了。最後,從伙房裡跑出幾個壯漢,總算半威脅半乖哄把老高架回去了。

總務主任跟我一說這原委,就想起這麼一節。原來老高確實是受了委屈,而發泄委屈的方式也如此地不同,想來這恰恰是在監獄那種特殊環境里造就的過激反應。我說這老高是不是精神上有什麼毛病?總務主任反倒笑起來,說那老高除了脾氣怪是怪一點,精神上倒沒一點毛病的。那時候,學校的學生遽然增多,灶上忙不過來,就在外頭雇了幾個人,其中有一個寡婦。老高可會跟寡婦套近平呢,今天買一塊紗巾,明天割一塊豆腐,寡婦無動於衷,很正經的樣子。有一回,他對寡婦說,地窖里的土豆生芽了,讓寡婦下去掰一下,不然學生娃娃們吃上會中毒的。寡婦前腳下了地窖,他後腳就跳了下去。

總務主任和我都笑了,這個老高活了大半輩子,至少在這方面,至少在男女技巧這方面進步不算小。他跟寡婦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的。

兩個人在眾人的撮合之下,一度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但是,那寡婦的兒子不怎麼如意,因為老高在小城的名聲太大了,那家的兒子在社會上還算一個體面人的,怎麼能接受這樣一個後爹?這事也不了了之。倒沒見老高有什麼過激反應,倒是這碼事過後不久,老高也就離開學校了。

想想眼前這樣一個沉默而木然的老人,我怎麼能將他和老高聯繫起來?只是到了傍晚採訪告一段落,和村支書書和幾個朋友在一起吃飯,又說起這個老高,村支書才說:「忘告訴你了,你才出門,老高就說他認得你,說你是個和氣後生,見了面就笑,還給他吃紙煙的,當過學校的團支書!」

這讓我很驚奇,我說那他為什麼說不認識我?村支書想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端起酒杯,說喝酒吧,管他呢。

真是讓人感慨,和我相差四十多歲的老高,差的不僅僅是年齡,我們雖然同處在一個世界,但面對的東西,包括面對的時間肯定是不一樣的,我們兩茬人相逢,且同事,但誰都沒有進入過誰的生活空間。老高老了,沉澱在村莊的某一個角落裡,而我還隨著時間的漩流繼續漂泊著,這一次偶然的相遇,很難說是緣份。這老高真是老成精了,他做出那副漠然的樣子,和看到他跟石頭大戰的情景一樣讓我吃驚不小。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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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農人》

作 者:魯順民

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出版年:2015年9月

魯順民,山西河曲人。中共黨員。1987年畢業於山西師範大學中文系,同年參加工作,任中學語文教師八年。1996年調入山西省作協,歷任《山西文學》編輯部編輯、編輯部主任、副主編、主編。

孟彥平,原平一小資深音樂教師,擅長琵琶、鋼琴,愛好聲樂、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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