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和年豐,願愛如初
我的童年生活在農村。家依山傍海,家人海里打撈,春種秋收,過著勤勞樸實的生活。
印象中的除夕,寒冷潮濕,卻洋溢著知足的歡樂。記得那天清晨,阿公喚醒賴在被子里的我和堂兄姐們,幫忙撕去舊的對聯,用水洗凈牆和門上舊的紙痕。待幹了,阿公便認真地把一幅幅對聯貼上去。他一邊貼一邊教我們認字。當年的對聯,沒有如今印刷體的精緻漂亮,都是樸素的紅紙,上面的字跡遒勁粗獷,出自村裡一位老者的手。
阿公貼完對聯,兩隻粗糙的手變成了紅色,胭脂紅,讓我印象特別深刻。阿公平時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卻在那樣的時刻,笑吟吟地往我眉心一點:看看,草草真像畫中的娃娃!
阿公故去多年了,故居亦舊貌換新顏,但每次回去,暮色里聽到風吹過芭蕉葉,彷彿聽到他的笑聲,低沉沙啞的。對他的懷念,並沒有因光陰的流逝而褪色。也許這是根的緣故和內涵吧!
過年,最高興的莫過於祭祖過後放鞭炮了。只見父親把一串鞭炮綁在長竹桿上,爺爺走過去燃起火柴。爆竹聲聲,此起彼伏。我們小孩子都捂著耳朵,害怕地躲藏在大人身後。響聲一停止,我們一群小孩便搶著衝進煙霧瀰漫中,在紅色的紙屑中尋找那些未燃過的鞭炮,如獲至寶地藏在口袋裡。
我們逛遍村子,比誰尋到的多。然後躲在一個大人不易發現的地方,點鞭炮,歡呼,興奮不已。一旦被大人發現,那些小孩個個彷彿都練了輕功,跑得比火箭快。呵呵……那一點點過年的樂趣,記憶猶新。現在的炮竹五彩繽紛,不再是當年的小鞭炮,而且爆竹聲的長短,漸成過年的一種攀比風氣,顯貴的象徵。事物的進展,總是有它的兩面性。可喜時代的進步,也悵然一些年味悄然消失。
我的父親,無論我做錯什麼事都捨不得罵我打我,所以我不用跑的。只需保證下不為例,就可以回家吃年夜飯了。年夜飯並不豐富,卻吃得特別的香。鵝腿香噴噴的,讓來讓去,讓給最年老的和最幼小的人。父親給我的新年禮物是一本圖畫書,那遠比放鞭炮吸引我。是他去鎮上賣鵝捎回來的。不識字,好奇地翻著那一頁頁圖畫,裂著嘴笑。應該是我一生之中接觸的第一本書,內容模糊了,記得後來被一個小孩子撕爛,我大哭了一場。
父親三十幾歲才娶親。當他回憶起娶親的過程,那種幸福溢於笑臉,彷彿花開。他娶了美麗的母親。他知道自己平庸,甘願成為母親一輩子的廚子,毫無怨言。如今,他慢慢變老了,還是一如既往的愛著母親,為她煮可口的飯菜。這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情吧。那一輩的人,相濡以沫,對感情的堅韌、忍耐、博大,是多麼優良的品質。
過年,期盼能穿上新衣服。母親年輕時是縫紉能手。我小時候的衣服都是她親手做的。那些年的冬天都非常冷,所以每年新衣都是小棉襖。
除夕的前半個月,母親到乾江鎮的布料店買布,白天幹活,夜裡縫製。聽阿媽說,母親結婚惟一要求,是能擁有一台縫紉機。父親滿足了她的願望。於是,我的母親,不能給孩子豐足的生活,卻想方設法,讓她的孩子與別人不同。用最廉價的布料,縫出最好看的衣服。
我記得有一年的夏天,我穿上母親做的裙子,很廉價的布料,但經她的手,卻成了非常有特色、美麗的裙裝。
有一位路人看見了,要出錢買下給她的女兒。母親怎麼肯呢,窮人的女兒也要漂漂亮亮的。
除夕之夜。阿媽燒好熱水,讓我洗頭洗澡,穿上新的衣服。她一邊幫我穿一邊告誡我,明天不能說這不能做那的,覺得她又迷信又嘮叨。好煩哦!現在想聽都聽不到了。那晚大家都沒有睡意,聚集在阿公阿媽的房子里,圍著火爐,聊天,聊啊聊,大人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我聽著聽著便在床上睡著了。
新年的鐘聲響起,阿媽會準時弄醒我。她讓我站直,仰起頭,她用兩手捧起我的頭,輕提了一下,連續三次,一邊喃喃而語:「肯(快)高肯(快)大。」這是祖輩流傳下來新年為小孩祈福的風俗。一直以為,無論走多遠,一回頭,阿媽總是會在的。想到哪一天要好好的孝順她,卻不知,還是遲了。阿媽在阿公過世後一年,也跟著走了。
記憶中的阿媽,銀白的頭髮,深刻的皺紋,消瘦的身子。總是在炊煙乍起時,忙碌在灶旁,為一家人的飲食起居憂心忡忡。
有一次春節回去,看見村子裡有像她模樣的老人走過,只是一個背影,便讓我有揪心的痛,萬般的感慨,阿媽十八歲為人婦,沒有享受過一天的舒心日子,就這樣,日月更迭,一生苦到深處的無奈,倒下卻如一把 乾枯的稻草,沒入塵埃深處。
生命的繁茂,最後的虛無。
年年輪迴,日子易老。
時和年豐,願愛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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