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上兩次墳，是把先人「請回來」和「送回去」？

在我的記憶中，春節祭拜先人是一項神秘而崇高的風俗，老家春節要上兩次墳，第一次是在除夕下午，把先人「請」回家守夜過除夕，此時香火燈燭燃盡整夜，初一上墳才把先人「送」回去。其實無論生者或逝者，春節讓血脈相連的親人團聚，而先人埋骨處，才是桑梓地。

趙獃子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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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第一次上墳是除夕下午

回來要在家裡掛上「祝之」捲軸

一年中，在我們這裡，給先人上墳大概有三次，一次是清明，一次是農曆十月初一的「送寒衣」，最後一次就是春節。

其中，清明上墳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印象不深，只有當日要在老師的引領下到烈士陵園掃墓。「送寒衣」則是活著的人因天轉寒冷，推己諸「鬼」，認為逝去的先人們也會受凍的，於是就要用五彩紙做成衣服樣子，到先人墳前燒了，以示「孝敬」。

在我的記憶中，相比清明與「送寒衣」，春節上墳則顯得最為隆重，其中固定複雜的程式和禮儀，使我的幼小心靈很早就感受到了中國民俗中崇遠祭祖的神秘和崇高。

細說起來，我們春節上墳是分兩次和三個程式進行的。先是除夕的下午，我和哥哥們要先帶上祭品到先人的墳上燒祭一下，其意是請先人們回家過年。

然後回到家來，大哥會從上窯裡間的界牆上拿下用布包了許多層的一卷東西來，先輕輕地撣去上面的灰塵，再一層層地解開，到最後是一個大畫軸和兩個小畫軸，黃中已有些泛黑，看上去應是存世很久的老物件了。

大畫軸抻開掛在上窯的正桌案上面，上面畫著金字塔狀的一層層小長方格，每個小格里又貼著一個小紅紙條，小紙條的紅大都有些掉色，紙條上是工筆小楷寫就的一行字。

大哥說這叫「祝之」（當年我當然不知道是哪兩個字，現在想來大概是這樣寫），上面每個紙條上寫的都是先人的名字，一層是一代人，最上面的就是我們的「遷登始祖」（傳說我們是明洪武年間從山西洪洞大槐樹下遷來的），名字叫張仁美。

掛了「祝之」，就掛兩邊的小畫軸，那是一幅對聯，可每個字的每一筆都象樹枝和鳥，且五顏六色的，大哥先讓我猜，待我猜不出來時，才說上聯是「福如東海長流水」，下聯是「壽比南山不老松」。

梅花篆字

此時他還會用特別自豪的神情告訴我，這幅對聯是由我們的一個遠房叔叔生前寫的，是「梅花篆字兼鳥書」。這是我人生中見的最早的一幅書法作品，也是我學會的第一幅對聯，當年，作為窮人的孩子，我也常常以此在小夥伴們中「精神勝利」一下子，以顯我比他們是有些文化的。

把先人請回家過年，

「安神」過後除夕香火整夜都不能滅

「祝之」掛上了，我和哥哥們在桌案上擺上供品，然後再表情嚴肅地燒紙祭拜一番，大哥有時嘴中似乎還禱告著什麼。

想想「祝」字的造字方法，前邊一個「示」，等於供桌上放著供品，後邊一個人側身跪在那裡張著嘴，自然是在禱告。這形象還真像當時大哥的樣子。所以，我就認為這寫著先人的畫軸應寫作「祝之」。

這算是春節上墳的第二個程式，其意大概是先人們已隨我們從田野的墳墓中被「請回」到了家裡，且按「祝之」的位置都坐在了一起，接著就要和我們共度春節。

此時，母親看我們準備停當了，就會如大領導參加什麼活動宣布開幕一樣說：「安神」。所謂「安神」，其意大概即是，平時家中所敬之神，如老天爺（我們這裡叫天地全神）、灶王爺、土地爺等，還有從墳地「回來」的先人們，他們都是在我們恭敬的邀請下，要各「安」各位。接著，哥哥就在門外放上三個炮仗，以示我們家的過年正式開始了。

另外，整個除夕夜，「祝之」前的煤油燈和香火是一直不能滅的，我們全家人就坐在火炕上聊著閑話守歲，小時的我，自然是很快就熬不住了。只是半夢半醒之間時，心中總想著「祝之」上的先人們，那麼多人，現在都坐在這個屋子裡，他們都長什麼樣子？他們又都正在做什麼呢？是正在聽我們說話？還是像我一樣也要昏昏欲睡了？這些疑問不知伴我了多少個春節，才漸漸淡出了我的夢。

除夕整夜續香的事大都只有母親做的，由於她還要連夜為我們趕製「新衣」呢，雖然所謂的「新衣」，只不過是舊衣補後又染了色再縫製的。

春節期間的第二次上墳是大年初一早上，這也是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其中喜歡的不是墳上的祭祀，而是路上的趣味。

大年初一第二次上墳

請回家的先人還要「送回去」

這一天可能是雪天，也可能是晴天。

若是雪天，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田野與路已辨不清，不過，故鄉的路哪一條都是瞭然於心的，即非如此也不要緊，我跟在哥哥後邊，總是踩著他的腳窩走。

哥哥的步子自然要大於我，我便也誇張地邁開了腿，模仿著他的步伐，為此，身體常常要失去平衡，眼睛也被白雪刺得直流眼淚，可心中卻無比的歡悅。

路上不時看到野兔跑過的痕迹，我一定會駐足一會兒，目光順著那如書畫中飛白的蹄印追出好遠，心中要麼想著它最終跑向哪裡，要麼想著它一定被誰誰逮到，成了過年的美味，不知是為兔子的悲劇命運，還是自己沒能分得一點肉味，總之會暗然傷神一陣子的。

若是晴天，心情則又是另一樣的愉快。穿著母親剛剛做好的「新衣」，一路嗅著薄霧中瀰漫的燃放鞭炮後的火藥香，腳步和心情都是輕盈的。

常年相伴的山水，在大年初一的早晨也似乎有著特別的美，遠處的山，在冬日裡清瘦是清瘦了些，但從山腰升起的一縷縷炊煙，頓時使那山生機盎然。路邊是大片大片的麥田，青青麥苗的葉片上都敷了層薄薄的白霜，葉尖上掛著晶瑩的露珠，太陽出來，閃著耀眼的光。此時，心頭滿滿是春天要來的感覺。

到了先人的墳頭，或是雪饅頭，或是土饅頭一樣的小丘，一個個的，不管路上是何等愉悅的心情，此時，我會和哥哥很快都表情嚴肅起來，小心地擺放供品，小心地燃燒紙錢，小心地搶地叩頭，一樣樣都神秘而崇高。

這一次上墳，其意大概是把昨天「請」回家的先人再送回墳墓去，先人有沒有按我們的想法去做，不得而知。不過，現在想來，對先人們年復一年的無限思念、感恩與尊重也應該全在裡面了。

如今，對於全遷到城裡居住的我和哥哥，早不能如此上墳了。每年只在春節之前的幾天里，抽個時間一起回去，直接到先人們的墳頭祭拜了完事兒，無所謂「請」，也無所謂「送」。

今年年前，我和哥哥們照例又到先人們的墳上祭拜，當站在父親的墳前時，望著周圍因煤礦開採已沉陷得面目全非的故鄉山水，不由無限的傷感，心中忽然想起某個詩人的詩來，原詩句忘記了，大概意思是：不是您埋在這裡，我到哪裡去尋故鄉？

想想，好痛。

作者簡介

趙獃子，原名張國昌，登封人，1970年生，1993年畢業於鄭州大學中文系。長期致力嵩山文化研究，主編《嵩山古詩詞》，華夏文明探源工程《大嵩山》撰稿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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