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組照片很難看懂 但它記錄了美國最重要的那些女性

Insistence，圖片為視頻截圖，其中出現的女性依次為Abby Rockefeller

美國現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常簡稱為MoMA）的展廳里，一件展出的視頻藝術作品是這樣的：鏡頭對準一個普通但紋理細緻的木質桌面，一雙女性的手從右邊進入鏡頭，將一張奧德里奇·洛克菲勒（Abby Aldrich Rockefeller，美國石油大王約翰·D·洛克菲勒之妻，MoMA成立是的主要贊助者之一）的肖像明信片輕輕放在畫面中央。

這張肖像照片毫無猶豫地被放在了桌面的正中央，短暫的幾秒鐘之後，第二張被放上去的照片是美國女性作家、公共知識分子佐拉·尼爾·赫斯頓（Zora Neale Hursto），接下來更多美國藝術、文學、社會運動領域中具有代表性的女性肖像照片，一張接著一張，疊摞在一起。

Gertrude Vanderbilt Whitney

Gladys Bentley

在這個15分21秒的視頻中，背景是個女性的聲音，在講述這其中女性以及她們的故事。陳述以美國女詩人格特魯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的詞句作為開始：

「我的願望是讓你意識到，藝術將來不會死，也從未死過，只要人類還存在，藝術就會在人類源源不斷的創造延續。」

這些女性肖像照片在循環往複的話語中，一張張勻速而持續地疊加著，彷彿無窮無盡。這些肖像從奧德里奇·洛克菲勒的社會關係出發，逐步擴展到當時有影響力的各種女性，從照片中，人們可以認出布魯斯歌手格拉迪·斯賓利（Gladys Bentley），女藝術家凱瑟琳·德雷爾（Katherine S. Dreier），以及演員約瑟芬·貝克（Josephine Baker），等等。

Mary Sullivan

這個以照片為創作元素的視頻作品名為Insistence（可直譯為「堅決主張」），由德國女藝術家安德里亞·蓋爾（Andrea Geyer）創作，剛剛結束在紐約MoMA的展出。蓋爾意圖用這段視頻提醒人們是否還記得20世紀初期，那些在藝術領域有影響力、切實推動其發展、卻被埋沒的女性。蓋爾說：「這些女人正是那個時代的無名英雄，她們的生活方式往往影響了當時很多人，而她們對於藝術的評價與獨到見解也影響深遠。這些連續不斷的肖像照片，影射著這些被埋沒的女性數量，以及這個社會對這些女性的關注遠遠不夠。」

為了配合這個視頻作品，蓋爾同時繪製了這些女性的關係圖譜，即為作品Revolt, They Said，同時把自己的研究對象拓展到教育、法律等領域。而這張佔據了MoMA整個 Agnes Gund花園大堂牆壁的作品，畫滿了這些有影響力女性的名字，她們的愛人、合作夥伴、商業搭檔，以及與這些人相關的其他人。當人們走在Agnes Gund花園中，都會被這幅巨大的手繪作品以及視頻所吸引。

為了創作這個視頻與手繪圖譜，蓋爾長達多年進行研究，反覆在歷史書籍、網路信息以及和長者的交談中鎖定這個最終多達800人的名單，並寫下每個人的名字和簡單經歷。

視頻作品 Insistence展覽現場

創作，不應被誤讀

蓋爾剛入行時曾是一名攝影記者，這可能也是為什麼她的藝術創作總有攝影的痕迹，但她似乎從未把攝影的邊界設置在相框之內。

從個人官網上長長的作品、展覽列表中可以看到，蓋爾從未讓攝影「孤單」存在，行為藝術、繪畫、視頻、數碼影像等都是她熟練使用的創作媒介，她的所有作品幾乎都是攝影和其他藝術門類的結合。2000年的作品Sharon Hayes中，她運用了攝影、文本以及手工地毯等媒介；2002年的作品Interim中，她將80捆雜誌和文字資料搬到了攝影現場；2007年至2009年的系列展覽Spiral Lands現場，則擺滿了木框裝飾的銀鹽照片、文本、手工書；而最近一場在美國惠特尼美術館的展覽Time Tenderness中，蓋爾請來了表演藝術家Omagbitse Omagbemi，Lily Gold和Jess Barbagallo，在攝影作品前進行行為藝術創作。

作品Time Tenderness (行為藝術表演)展覽現場，美國惠特尼美術館，2015年5月

作品Time Tenderness (行為藝術表演)展覽現場，美國惠特尼美術館，2015年5月

由於對社會以及政治議題深感興趣，在大學結束繪畫專業的學習後，蓋爾進入新聞機構工作。回憶起那段時光，蓋爾說：「藝術學校的學生很少有機會去思考社會、歷史問題，也不了解新聞攝影的倫理。而這段工作經歷，讓我對自己生活的社會環境有了更深入的認識。」

或許藝術家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控制欲的一群人。不久之後，她被一個問題反覆折磨著：「為什麼攝影師難以控制自己想要表達的觀念，而總被報紙或者雜誌的閱讀語境所干擾？」

蓋爾不希望自己的照片被一絲一毫地誤讀，而希望在對新聞事件報道中，呈現出個人視野。帶著這樣的困擾，蓋爾決定辭職，繼續攻讀藝術學專業。她希望自己能控制人們與照片的相遇方式。

作品Indelible，2015年創作，16 ×20英寸，石墨創作

作品Indelible，2015年創作，16 ×20英寸，石墨創作

混搭，不僅是花樣繁多

因此，在近10年的影像創作中，蓋爾一直用混搭的方式講述圖片故事。「每個影像故事都該有自己特有的、最適合的表達方式。創作時，我經常是先有一個想法，然後不停地自我提問，『就這一主題，我到底要用哪些不同的方式來完成意義的傳遞？』『有哪些不同的模式能讓觀看者有更真切的感受？』」

在這些不同的模式組合中，攝影是思考以及向世界提問的最基本部分。「通過鏡頭拍攝的影像是非常具體的，也是拍攝者與被攝者之間的一種自覺關係。所以，在我每個具體創作中，攝影都是非常重要的元素。」

看過蓋爾花樣繁多的展覽，或許讓人質疑，使用這麼多媒介來完成一項攝影創作，是不是太複雜了？讓影像自己講故事不好嗎？蓋爾說，她自己認同攝影師可以獨立講故事，「攝影是與這個世界連接的最基本方式。它本身的確是有觀點的，有很多東西可拍，但你可能只用鏡頭框住某一小塊區域，來表達觀點。攝影師可以營造出親密感或者距離、渴望、命令、矛盾、感動等等感受。而我願意將這一媒介繼續擴展的原因是，我對『人們從影像中獲得的體驗』非常感興趣。」

因此，蓋爾習慣在自己的作品中，把觀者的體驗『具象』化。在早期的作品中，她會在影像作品展出的空間里設置一位或者幾位主人公，「我認為在展覽中，主人公應出現在特定的空間里，該空間里還應存在一些觀眾。而這種互動也能生髮出一些，影像作品本身難以展示出來、但又有助於傳播意義的效果，這是我感興趣的地方。」

在最近的展覽Time Tenderness（這個展覽的主題也是基於對藝術史有貢獻的女性）中，蓋爾在展覽現場安排了行為藝術表演，就像她在Insistence視頻裡面設計的旁白：「美術館不僅僅是一個觀看藝術的地方，只要有人在創作，藝術就是會當即源源不斷發生的。」

也就是說，影像作品本身是「第一層藝術敘事」，而簡單的觀看對蓋爾來說並不足夠，她需要觀者的參與，讓整個觀看過程成為「第二層藝術敘事」。

「一直以來，攝影的廣泛傳播屬性讓藝術家們很青睞這種媒介方式。他們用攝影去了解自己周遭的世界，也用攝影來構造自己的藝術世界。攝影的記錄屬性成為了創作的元素，而混搭其他藝術媒介，用更加複雜的表現手段，將成為當代藝術家們未來使用攝影的趨勢。」

作品Revolt, They Said

作品Revolt, They Said

堅持，不應是重複

在Insistence視頻中，大概可以看到300多張女性肖像照片被源源不斷地放置在桌面上。

「為了這部作品，我做了好多年的研究工作，尋找這些女人的名字、故事和社會關係。之外，我在網路上、書籍中找到她們的照片，並列印出大小一致的肖像照片，作為錄製視頻的重要元素。」

在蓋爾的視頻作品中，這些照片肩負起記錄的作用。但她也有所思慮，即一張張照片是不是有書寫歷史的能力。「一方面，這些照片由無限的潛能，來體現人的『存在感』；另一方面，肖像又可能切斷人們的認知與這個人真實生活間的聯繫。」所以在作品的念白中，她用平緩而冷靜的旁白，講述這些女性的名字，以及她們做過最驚世駭俗的事情。

在視頻中，還有一個重要的元素，便是視頻的旁白，講述奧德里奇·洛克菲勒與她的另兩位女性朋友麗莉·布利斯（lillie P.bliss）和瑪麗·奎因·沙利文（Mary Quinn Sullivan）一起致力創辦MoMA的故事，以及裡面的所有女性所做的驚世駭俗之舉。

視頻中，蓋爾還討論了「堅持」與「重複」的區別。她用一種頗為哲學的思路，來解釋著其中的含義：「有些事情看上去並不像表面那麼簡單。堅持是流動且充滿活性的，就算每一次重複相同的話，也可能因為發音不同、重音不同而產生更多含義。」

每張肖像里的面龐看上去都是相似的女性，但疊加這些相似的面龐並不是簡單的重複，而是一種對營造「厚度」的堅持。這種「堅持」也與這些女性在20世紀初期所做的貢獻有所契合——反覆參與、推動當代藝術的發展活動。

起初，蓋爾只是研究對MoMA創建有所貢獻的三位女性，逐漸她才意識到20世紀初很多重要的女性都被忽視了，這也成為了她近幾年所做作品的新議題。在每件新作品中，攝影的紀實屬性與多元的表達方式成為其共同點，她說：「我認同這種趨勢！」

安德里亞?蓋爾（Andrea Ge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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