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農民公公
寫過很多小文章關於自己父親，也一直覺得我對公公和自己父親基本是一樣感恩，除去有一年他生日寫過點感慨，卻沒有寫過很多文字。這次回來過節，看他忙進忙出的身影，有了動筆的衝動。
雖然從1997年開始工作，2000年結婚，安家在上海，但是所有的春節我都是回諸暨湄池（店口）過的。曾經在上海日報時有輪到過春節加班，年初三初四在上海過的，作為根在外地的我沒法融入上海的節日氛圍，從此以後就斷了在上海過春節的念頭。
自己父親活著時要求我們回老家不能跟著城裡人說「回鄉下」。他覺得那是一種帶有優越感的歧視稱呼，而農村人進城，時萬萬不能忘本的。
以前幾年，每每碰到和父親有關的生辰忌日，我都會抑制不住淚流滿面，好像無法走出喪父的悲痛。今年卻有點不一樣了。
上個月上海大雪，我朋友圈發了一個大雪紛飛的小視頻。父親生前好友，一位叔叔在下面留言「以前下雪，你父親總會高唱『雪花那個飄，北風那個吹』」。
我竟然能夠笑對這個留言，和叔叔互動「是呀，不曉得他現在是否在那裡唱？」
「在天堂唱，肯定快樂的，」叔叔答覆我。
我也對自己突然走出這個情節感到開心，終於對父親的回憶除了心痛之外有了其他感覺。
昨天吃完飯時，公公婆婆和我們聊天，我就想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寫一下我的公公。
公公1951年生人，屬兔。其祖上是大地主，現在老家村子附近方圓幾公里的山谷土地吃糖，都是老傅家家產。老傅家爺爺年幼時是大地主家小少爺，讀過師專。後來碰到解放，自然是要被貧下中農專政的對象。爺爺年輕時地主享有地主／右派／反革命三頂帽子。據說當時有政策，一個壞分子最多只能有兩頂帽子，於是上面就隨意給他在三頂中戴了兩頂。爺爺被勞改，留下妻子和兩個孩子在老家遭受白眼。
公公這個地主後代，從出生之日起就沒有享受過地主的福利，卻背負起了地主的各種罪名。他那時候學校里哪怕成績再好也不能做小幹部，村子中表現再好也不能評先進。在各種歧視與不公中，他和本村的同齡人中基本沒有交情，有的只是被欺壓和凌辱。他在少年時代結交了幾個一江之隔的鄰村朋友。那些同齡人給了他溫暖和友誼。直到現在，他們幾個老夥伴逢年過節還聚餐議事，其樂融融。
偶爾聽公公提過，他年輕時因為出生成分那麼糟糕，在生產隊只有靠拼力氣才為自己賺點公分，別人挑一擔秧可能一百斤，他會主動要求120斤。別人背袋頭150斤，他硬是要扛起200斤。雖不至於被表揚活著獎勵，至少也能逃過被批評的命運。
那個時候的家長講成分，公公那樣的出生，人再好，也不會有父母願意把自家閨女嫁給他。成分好的巴不得找個門當戶對的可以共同進步，成分不好的也指望攀上戶好人家扶持自己一把。
然後也是命運的安排，出生於小地主家的婆婆，小公公三歲，竟然對公公情有獨鍾。婆家五朵金花，只有一個排行老二的兄弟。婆婆心靈手巧，干各種家務活，農活，針線活都是一把好手。她不顧家裡父兄反對，毅然要嫁給公公。
貌似公婆當時也是私下自己把婚給了結了，根本得不到家人的祝福。公婆之間自由戀愛的情真意切也敵不過貧賤夫妻的百事哀。兩個人年輕氣盛時也是打進打出，各種不和諧。
不過有一點公婆家我和娘家不同。我父母對我和弟弟一直是要求我們一起干農活做家務的。比如他們去田野農忙時，就會囑咐我和弟弟燒飯。勞力不夠時，會帶上我和弟弟去田間地頭一起分擔。
而公婆則屬於寧可自己累死，不捨得讓兩個孩子幹活。暑假雙槍時節，他們幹活回來，家裡都沒有人做飯燒水給他們一點溫暖。老傅和弟弟要麼守著電視看西遊記或者奧運會，要麼呼呼大睡不知時日。公婆不捨得打罵孩子，總覺得他們就是小孩子。我和弟弟則經常會被火爆的母親罵得狗血淋頭。
老傅和我談戀愛的時候，碰到農活季節。只能跟著我們四個人去田間割稻，捧稻殼各種辛苦。但是他沒有告訴我他從沒有干過這些農活，只是悶頭在田間苦幹，被大爆太陽曬得滿臉通紅。回家後公婆心疼死了，會念叨「我家兩個孩子娘肚子出世以來都沒幹過這活......」各種心疼與無奈。我即便還未過門，也對公婆這種寵愛不滿。哪能這麼寵孩子，不讓他們吃苦。這麼大人了，幹活幫父母分擔也是應該和正常的，咋能做少爺呢？
公婆也不讓我和妯娌幹活，總是說只要他們還做的動，就要幫我們，不要我們動手。我總覺得慚愧，正月里客人實在多的時候，我也會做點力所能及的話。
公婆幫我們帶了孩子，也幫小叔子帶孩子，各種盡心儘力任勞任怨。我們買房子時，他們也是力所能及出點力，還表示了不能出大錢的慚愧，說的我和老傅也很慚愧。我們一直和他們強調，一代管一代，你們把我們這代養大培養好，已經完成任務了，後面的任務就是我們自己來了，你們養好身體安心養老即可。
公婆一點不封建，從沒有表達過自己生了兩個兒子是比生女兒關榮的事。對於我家女兒從心底里愛的深愛的真，也從沒有過讓我們再生一個兒子的試探。
公婆也自費將近20萬買了農村養老保險。現在每個月也能領取2000左右一月的養老金。
對於外面新聞中養雞養鴨各種亂象，公婆為了保證孫子孫女的營養，開始了自己養雞鴨。搞得起早貪黑服侍各類牲畜。他們給雞鴨吃小菜，割青草，種地瓜南瓜，總之不摻任何有害元素。每年各個時段，他們總能給孩子們準備這樣那樣的自產雞鴨鵝。
父親活著時，我給家中四個老人買禮物，一定是一樣的東西一式兩份。父親和公公一模一樣，母親和婆婆一摸一樣。從不搞哪怕最細微的差距，這樣下來，我也心安，老人們也舒服，避免了一堆堆任何可能的矛盾。
去年春節期間以及今年長假我和小叔子家一起回老家時，公公表達了幾次要想去鎮上打工的念頭。被我們四個孩子一口回絕並嚴厲批評。我們只希望他們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養老。當著我們那麼多人的面，公公也就算了，沒有說什麼。
結果昨天晚飯，公公又舊話重提。他列舉了村子裡誰誰誰都在哪裡做什麼什麼......哪個走路都搖搖擺擺了還在高中里後勤，哪個年紀起碼比他大10歲還在哪裡賺什麼錢......
又是正反雙方一通辯論。
公公放話「你們如果不去你們那些中學同學那裡幫我打聽打聽，我自己也要去找了，過了春節我無論如何也要去找工作了......」
看著一臉倔強的老人，我和老傅面面相覷。看來新年真要幫老頭子找工作了，那些同學親戚肯定以為我這個兒媳婦想錢想瘋了，都把家中老人都逼出來賺錢了，真是
無論如何，借辭舊迎新之際，自留地上寫點文字記錄下這些個平凡又偉大的農民父親，唯祝你們健康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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