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肖建新:我曾住在一個叫江壩的地方

肖建新:我曾住在一個叫江壩的地方

「江壩的蘿蔔,苦砣的蒜」,是小時候被人們說爛的一句口頭語,那時還會產生一絲絲的自豪感。畢竟我們住的這個地方還算榜上有名,蘿蔔也多少給我們這個地方爭了點光。而苦砣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小孩子誰也不知道。對於苦砣,童年常常感到好笑,叫個什麼名字不好,偏要叫個苦砣!它更像是一個苦難者的名字。在離我們不遠的山裡,有許多讓人浮想聯翩的名字:石堡寨、羅門庄等,充滿著旺盛的傳奇色彩,而傳奇無疑是童年多彩的泡泡糖,越吹越大,越吹越響。

江壩,其實不是什麼大壩,而是漢江流經古洋洲河西邊的一大片肥沃柔軟的平地。說它柔軟,是因為那裡有大量母性的炊煙,纏繞的細密藤蔓,清澈勻稱的水流和被秦巴山脈弄彎弄淺的天空。漢水在這裡折了一下身,划出了一條弓形的大弧線。弧線的內側,衍生了許多習性相似的村莊,便稱作江壩。小時候,漢江就是我們心裡最大的河流了,因為在我們那裡找一個大一點的池塘也很難。村子裡的孩子是不敢到河裡去洗澡的,每年都有一些可怕的消息被狗叼著在村子裡亂躥:誰家的男人或孩子被水鬼拉走,招了女婿,連屍體也找不到。那時候,村子裡便穿行著一種恐怖的味道,連狗也整夜整夜地咬個不停,彷彿那死者的陰魂要在村裡逗留幾日。村裡有一條大渠,用來灌溉幾百畝水田,在夏季時水不斷,我們就瞞著大人偷偷去洗澡,肚子里常被灌個半飽,咕咕直響。回來時,儘管我們做了各種掩飾,但還是瞞不過母親,她讓我們把褲子挽起來,用手一挖,若露出白印,便用細細的樹枝抽打我們的屁股,再讓我們作保證。然而,偷去洗澡的事還是時常發生,小孩子總是穿著小小冒險的外衣,去穿越一大段成長的時光的。但到河裡做去洗澡的事,卻是自心裡害怕,直到十二、三歲才有那麼一兩回。不僅僅大人們把它描繪得可怕,更是在它一望數里的河面上,常綠窪窪地泛著冷森森的光,鳥兒也僅僅是做一些貼近水面的飛翔練習。我常覺得水裡有種無形的可怕動物,隨時都張著大口,等待落下去的任何東西,包括天上刮的風,下的雨,地上吹起的塵灰,動物踏出的腳步聲,還有人們不停地放在水裡的想法。近處郁蔥的樹木,遠處渺茫的青山,無一不被它倒放在裡面,時爾還蠕動幾下,這些東西便搖晃不停。只有那些順水而行的小舟憑著自己熟練的水性,不時地從水裡撈出一些魚,而天空和群山掉下去的影子太重,小舟怎麼也是無能為力的。

在這有水而怕水的壩上長大,最大的好處是在田埂上捉黃蟮用菜葉包著燒來吃或煮著吃,味道自是非同一般。每天下午放學後,我和弟弟便頂著烈日在田埂上遊走,專註田埂上每一個小小的、藏著隱秘的洞穴。運氣好的時候,在一根柔韌的藤條上可串上七、八根黃蟮;運氣差的時候,便會捉出一條小蛇來,嚇得我們魂飛魄散。那個年代,吃肉的機會並不多,捉黃蟮吃便是我們改善生活的一個很花算的方式。每當一家人吃著鮮美的蟮肉,喝著清火的蟮湯,我的心裡便像是捉了一條肥大的黃蟮一樣舒心。身上的泥漿自然也會招致母親輕微的責備,然而,是那樣微不足道,重要的是一家人的胃裡有了些營養,臉上滋生出一些笑意,讓我覺得我可以替母親分擔一些憂愁,有那麼一點成人感和自豪感。那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門前那棵不斷上長的椿樹,未來就會像樹枝一樣,高高地舉起伸向天空的枝臂。

冬天,壩上真是滿地的蘿蔔,滿地青紫色的蘿蔔花,幾百畝的土地上,被一種樸素的色彩擠破。那種長長的粗粗的青頭蘿蔔,有的重達幾斤,可以填飽好幾個胃。這些大頭蘿蔔在饑荒的時期,真是人們的救命稻草,家家都是碩大的鐵鍋,鍋里都是熟悉不過的蘿蔔。吃不完的蘿蔔,就在地上挖一個大坑,把蘿蔔放進去,再蓋上厚厚的一層土。來年的春天,這一大堆蘿蔔,便會派上用場,在人們的腸胃裡奔跑穿梭,把一個個日子接起來,把人們最樸素的希望接起來。

壩上的月光無疑平坦得如同一面玻璃廣場,在上面行走纖細而清爽。被無數雙眼睛洗得一塵不染的月光,細膩光滑,一層一層,完美而富於彈性地鋪在壩上,走在上面毫無一點踩踏的痕迹,反倒像在我們年輕的腳板上增加了一些燈草一樣蓬鬆的東西,讓我們舒坦自如。許多夏夜,奶奶抱著頑耍碰痛了頭的妹妹,輕輕地唱著自編的童謠:疙瘩疙瘩散散,奶奶給娃吃面面,面面下到鍋里,就變成了線線、、、,這時候,媽媽已做好了又長又細的麵條,我們就在朗朗的月光里,香噴噴地吃著,筷子上夾著麵條,也夾著那壩上永遠清朗的月光。這也讓我產生了一點小小的惡習,以至於在那些豪華的房間里吃飯,濃郁的燈光總是讓我反胃,原來,那深藏在胃裡的兒時的月光,是我無意識中難以抗拒的純美的食譜。我覺得,我是踩著壩上每一夜清朗的月光長大的,遠方總有一種聲音、一種步伐在召喚一個鄉村孩子樸實的夢。它和我一起上學,一起站在教室的門前,一起長成父親般的模樣,又一起踏上異鄉的征程。即使一個無月的漆黑夜晚,身在異鄉,我依然會感到那壩上的月光就亮在我的心中,亮在我的周圍,甚至亮在我身體上的每一個細胞之中,像花朵一樣,它的香味遠遠超越了時空間的距離。

帶著壩上的月光行走,像是和親人一道,平靜,踏實,不會有太多的孤寂,太多的惆悵,最多不過是一些甜美而悠遠的回憶。我想,我這一生,是無法和壩上的月光分開的,它像是縫在我的身體上。這就是故鄉,永遠的故鄉,隨著時間的延伸而更加滲入我的日常生活,我最忠誠的一部分就住在它裡面,而它最信賴的一部分也活在我的身體里和心靈中。

如今,壩上的生活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蘿蔔再也不會滿地開花,也不會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只是那兒時的月光,永遠是鋪在壩上的,不曾有絲毫的消減。

漢江人物檔案

肖建新,1967年生,陝西洋縣人。八十年代末開始發表作品,先後在《散文》《散文海外版》《中華散文》《散文選刊》《天涯》《青年文學》《文學界》《散文詩》《中國散文家》《讀者》《散文世界》《黃河文學》《山花》《草原》《安徽文學》《延安文學》《文苑》等多家刊物上發表各種作品60多萬字,作品多次入選年度中國散文詩精選、《散文中國》(第一卷)《中國散文詩90年》《露珠里的芳香——當代散文精萃》《名家美文——和陌生人攀談》《二十一世紀中國散文詩排行榜》《中國西部散文地圖》《中國西部散文精選》《情寄萬物》《中國年度隨筆佳作》《儘可能遠地把自己帶到遠方》《新中國散文典藏》等多種集子,出版個人散文專集《從黑暗中抽出幸福的嫩芽》,獲首屆西部散文獎,應邀參加過第六屆、第十屆全國散文詩筆會。

漢江精彩內容推薦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漢江 的精彩文章:

回家吧!洋縣金水街頭年味濃!

TAG:漢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