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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遇見你,猶如絕處逢生

《只是愛著你》

年少時不懂得,以為每個人的愛情都是理所當然,長得越大才知道,愛情並非那麼理所當然,而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運。

前言

今天是「見信如晤」情人節特別篇,每一封信都只與愛情相關。

就像《戀愛的犀牛》里說的那樣,「上天會厚待那些勇敢的,堅強的,多情的人。」

所以,我想對你說,我愛你。也想聽你說,你愛我。

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不是嗎?

見信如晤 08

1

我從你身上,到了一樣從前看不懂的技藝,它讓我踏實,安心。

秋霞:

昨晚你凌晨兩點給我打了一個長電話,那之後,我一直失眠到六點鐘。我睡不著,下到一樓的客廳,喝了一瓶酒,看著窗外山坡上零零星星的燈光。家裡的三隻貓挨個爬到我腿上,想吃妙鮮包。挨到六點,我給它們拆了兩袋,才上樓又睡去。

以前在北京,我經常失眠,我試過半夜去四環上跑圈,買過啤酒白酒葡萄酒混著喝,給所有西半球留學的朋友發微信,嘿,聊天不。後來才知道,這就是神經衰弱。搬來大理,我就好得多,睡得很踏實。昨晚是第一次失眠得這樣徹底,久違了。

失眠不是因為你說了什麼,當然,那些話我都記得。

9月開始,你就去了大理周邊的一個村子,在中學裡做項目老師。這種項目制要兩年,也就是說,你要和一群進校要搜包(防止夾帶刀棍)、初一向初三進煙(上供老規矩)、知道鬼谷子卻不知道朱元璋(王者榮耀決定歷史知識)、聽歌都來自快手(「老師你快手ID是多少?」)的學生鬥智斗勇兩年。從第一天起,我就是你鬥爭故事的忠實聽眾,故事推進了,一個我不熟悉的、但異常真實的你慢慢冒出來。

我沒想到遇見這樣的你,但也沒覺得意外。那個村裡的中學讓你翻開了人生的另一張底牌,我替你開心。

不過,誰的翻牌能順順利利呢?你也會遇到瓶頸。學生關係剛處理好,又被換到新班級,一切重來,學生更加調皮,更加不願意學習。月考,成績不理想,期中,成績更加糟糕,幾個學生交了白卷,令你大為光火。現在,馬上到期末,學校的各種活動卻佔據了課堂時間,你看著學生們興高采烈去綵排團體操,對教學進度心急如焚。幾天了,你回我微信的速度異常地慢,不是在備課,就是在糾結著占課。你打來電話時,夜裡兩點多,你肯定是無助到了頭吧,你平時是那麼那麼不想影響我。

你說,真的,真的,不想教了,我退出吧。

我趕緊坐起來。我知道,我是你最後的稻草,稻草要有稻草的樣子。

我們聊了有一個小時,我凈給你講身邊朋友的凄慘事。胖子你記得不?他上周喝多了,在廁所給了單位領導一拳,現在正四處找工作;阿青才和女朋友分手,因為她懷了別人孩子。我還給你說,我在北京時候怎麼應對失眠,怎麼被迫第二天還若無其事地上班。親愛的,這種時候我太熟悉了,安慰人需要什麼道理?只要告訴你,世界上還有更多人,活得更糟糕,幸災樂禍是人類最好的解藥。

你被我逗樂了,聲音也漸漸弱下去。突然,你的一句話讓我徹夜無眠。你說,那你能不能不要掛電話,我把電話放到旁邊,好像你在一樣。

我愣了一下,說好啊,你睡吧。

我把電話足足放了四十分鐘,我拖地、掃地、打Xbox,手機都在我手邊五厘米。隔一分鐘,我就聽聽你的氣息,那熟睡的聲音令我心碎。我打開一瓶櫻桃味的啤酒,暗夜裡,三隻貓輪流聞著酒瓶。我仔細想著你說的話,它令我想起去年你為什麼來大理。

去年底,我最潦倒最窘迫的時候,欠著外債,被人責怪的日子,我在午夜的球場突然失控,給你打了一個電話。我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就想聽人說,一切都會好的。

你沒說這句話,你說的是,等著,我買六點鐘的航班過去。

所以,一切其實都是因為我,我卻一直沒想到這一點。

兩年前,我不知道怎麼抽了風,堅定地跑到大理來住,斷裂了原來穩定的工作,感情。然後行為藝術一樣地虧錢做項目,要不是其中一個恰好賣了改編權,我可能乖乖滾回北上廣做男公關。

我一直覺得自己信奉的很簡單,春天刮著風,秋天下著雨,沒有什麼能永遠擁有,我也一度以為,你同樣如此。但昨晚,我腦子裡閃過一片片碎片,我發現,你仍然像那個電話一樣,不去重複一句安慰我的話,而是直接做了最簡單的事情,來到我身邊。

我呢?我看著你放棄了成都的生活,覺得這是你的選擇。然後和去年一樣地跑來跑去,錢虧來虧去。你一直盼著大理的新商場開業,因為你很久很久沒逛街了,等真的開了業,你卻不逛了,說,哎呀,反正也不缺衣服,回家得了。我年初買了Xbox,你看到了,猶豫再三,問,那這樣還有錢買房子么?

我去年在路上時,寫過一段話:

「出遊過後的十九歲,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天賦。我唯一擅長的東西就是不顧一切,我熱愛山川穿過耳垂的風,喜歡冰雪和驕陽下螻蟻般的路人,我渴望從熟悉的環境消失,渴望離開我愛的人。」

我永遠尋找那些抽象的言語,崩潰的時候,也渴望一句「都會好起來」,卻錯過了那簡單的來到你身邊。我刻意飄過你做的一切事實,把它們歸結為一句「世上沒有人有佔有的權利」。

秋霞,我說了太多的話,我也太擅長說話,這讓我失眠,不是因為你熟睡的氣息。你看,我還寫信呢,我就是以此為生,talk too much。

凌晨六點,我做了一個決定,但我不告訴你。我發現,愛情這東西我根本不明白,生活也是一樣。但我從你身上,學到了一樣從前看不懂的技藝,它讓我踏實,安心。

你沒看出來吧?沒關係,你會慢慢感覺到。因為,我只做簡單的,具體的,一件件小事實。

祝你安睡如咱家咪咪。

ps:

就在我寫信的時候,你告訴我,剛剛上完課,你教學生們齊聲喊口號,「數學數學我要學!」他們喊的來勁,你也忽然心情好起來。你說,你準備一直喊下去,等考試前幾天,再改為「數學數學考第一!」

我想像著一群黑黝黝,眼睛鋥亮的調皮鬼喊著要學數學,這太「秋霞」了,你總能讓人在想起你的時候,不自覺地微笑。

杜修琪

大理下關

2

你我之間就是這些細細碎碎,像一塊塊小磚,綿延鋪下去,卻鋪不成一條路。

S:

昨晚喝酒,外加周末,所以起得很晚。百葉窗透進白光,柔和,靜謐,落在咖啡色的地板上,留下一片窗影。若是陽光,應該比這刺眼。開窗,果然是雪。草坪,車子,郵筒,全是銀白的。雪花綿密,天地連成一片。

對面公寓門口立著個雪人,白白胖胖,雪越下越胖。黑狗繞著雪人嗅個不停。也許它想弄清這到底是人還是雪。我用手機拍了下來。如果回到從前,一定會發給你看。黑狗的主人是個黑人,坐輪椅,抽雪茄,腿在伊拉克被炸掉了。

昨晚是公司的聖誕派對,光頭的Justin坐我對面,他大口喝著啤酒,問我他手臂上刻的繁體漢字是什麼意思: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我說是一個人夜裡看月亮。他大笑:「你漢語果然比我強。」

Justin的前任未婚妻是個中國女孩,這是她最喜歡的唐詩,Justin雖不懂,但還是逐字刺在肉里。你知道么,Justin和這女孩兩地交往六年。他周五下班開六小時車看她,周天下午開六小時回來,一年五十個周末,整整六年。今年十月女孩拿到學位,他們的婚姻解除了。

Justin要了四種顏色的扎啤,用他的大手翻弄著手機,在facebook上看前未婚妻的結婚照,說他從未見她穿過中式旗袍,說她還是穿套頭衫好看。Justin結過一次婚,三年,發現妻子跟上司有染,就離了。他今年快四十了,搬過三次家,一輩子沒走出過中西部。他說自己老了,連條狗都沒有。他說fuck,受夠了,不想再認識什麼女人了。他每天跑5英里,風雨無阻,他說有氧運動的快感來自多巴胺,他的人生被這種小分子給綁架了。我每周踢兩次球,這習慣跟了我十幾年。你曾笑我被多巴胺綁架了。

今天要去西邊的圖書館借《比海更深》DVD,你說你很喜歡是枝裕和的片子,還說等《比海更深》出了DVD我們一起看。可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來圖書館,按英文片名的字母順序,在亞洲電影區找到DVD,一個人去前台辦理借閱。這座城市有四座公共圖書館,東南西北四個角落,我常去西邊那座,因為離我住的地方最近。可所謂最近,也要開十五分鐘高速。

來的路上,我想起歐陽麗娟講《紅樓夢》,講到賈母吩咐「就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著水音更好聽」,你坐在飯桌前,穿著睡衣。你廚房裡的美式刀具,切兩個土豆要半個小時,纏了邦迪的手指,忘了是你的還是我的。

也是下雪,也是高速公路,我們一起聽音樂台的巴赫,看那輛撒鹽的重型卡車,我說鹽和雪的差別在於前者具有金屬質感。你坐在副駕,說說笑笑,拌幾句嘴,要走的路程很快就到了,街街巷巷瞭然於胸,那時,我也不用什麼GPS。小鎮圖書館裡,那位見你就會臉紅的小哥是圖書館前台,痴迷於亞洲影片。超市裡的國產牌子怪味花生,一袋不過百粒,你一粒,我一粒,看完一部電影,至少得拆掉兩三包。第一次見面吃的那家台灣手擀牛肉麵,你裙子上的藍色條紋,drive-in買的Caramel Macchiato……你我之間就是這些細細碎碎,像一塊塊小磚,綿延鋪下去,卻鋪不成一條路。

下午踢室內,五點半開球,七點收場。本是最好的時段,我卻遲遲進不了狀態。踢球這種事認熟不認生,我才跟他們踢第二場而已,球友全是中國人。踢完才知這是告別賽,有人準備回國了,還要一起吃飯。我推掉了,說不出是不熟還是不願熱鬧。

以前在的小鎮中國人不多,只能找老美踢。他們腳法不出奇,倒個個能跑,也都樂意傳球。帶頭大哥叫Jim,四十齣頭,滿腦袋白頭髮,腳長得跟船一般大,射起門來虎虎生風。我跟這幫老美在一起踢了八年,Jim換過三個女朋友,個個都喜歡跟我們一起踢。最後這位叫Mary,在急診室當夜班護士,掙錢多,但壓力也大,在球場上,Mary總對Jim髒字橫飛:Fuckyou Jim!Pass me that damn ball!

我們以為Jim和這護士小姐不會長遠,豈知有一晚他進了仨球,在更衣室突然請我參加婚禮,他和Mary的。

現在他們都有小孩啦,天天在Facebook上曬照片。Jim還在踢球,連工作都換成了中學足球教練。Mary生完小孩就不踢了,估計也該溫柔點了,不講髒話了。

你知道么,我後來換工作,搬家到這裡,給自己取了一個英文名,Jim。也許是潛意識裡我想滿頭白髮時也能撥腳怒射,又或許是我想給自己一個新的開始罷了。

洗完澡,晚上七點,準備看《比海更深》。我都算好了:兩個小時的片長,看完洗漱,十點前熄燈,睡覺。我已接受你我不再聯繫的事實,手機也免進卧室了。

可字幕剛出來,我就看不下去了。

假如你問我哪次吵得最凶,我會說是宿營那次。俄克拉荷馬的七月,四個小時的高速,盒子里塞滿了冰塊和食物。你訂了七五折的小木屋,就在溪邊,空調轟鳴的間歇水聲潺潺。晚上看電影時吵起來的,就是為了字幕:不論看書還是電影,你都極認真,說字幕和音樂是幫助進入情緒的,而我還在擺弄手機。

我聽了很怒:兩三個月才見一次,好不容易兩個人都請到假,難道要為什麼電影情緒吵個沒完么?

小屋後面有溫泉,屋裡有炊具和冰箱,我們帶的食物足夠吃半個星期,可是有一天半我們沒說過話。往回開時倒是張口了,你問我熱不熱,我搖頭。我們去吃個冰淇淋吧,你摸了摸我的額頭。下高速去的DQ,香草冰淇淋,我至今還記得嘴唇上又甜又黏的感覺。結果呢,乳糖消化不良。甜味還沒逝去,我就嚷嚷著找廁所。你開的車,手忙腳亂拐進一個破爛不堪的加油站,我坐在馬桶上,嘴唇上的甜還若隱若現。

就是這若隱若現的甜,讓我今晚沒法往下看《比海更深》。我斜躺在床上,翻開你送的那本《海上花落》。你是在台北買的,皇冠出的繁體豎排版。本來打算你留上冊《海上花開》,下冊放在我身邊,可我又錯了:你對書是極認真的,怎麼可能捨得一分為二呢?上下冊便一路跟我搬到這裡了。

夜深了,蟋蟀聲聲入耳。聽說沈小紅已日漸窘迫,王蓮生長吸一口鴉片,落下兩行清淚。讀到此處,我不由跳了出來:要是你讀到這段,會怎麼想呢?你會同意張愛玲說情到深處是沒名堂么?

十點了,我要睡了。手機藏在客廳沙發底下,沒法再跟你道聲晚安了。

小杜

3

我曾抽象地愛過,但如今,我想愛得更具體。

蕾:

就不問好了,反正每隔兩三天都會見面。

今早上班,公交車過北大西門時,我又在想那些奇怪的問題。不知是從哪一年開始,每到臨近春節,我就會想它們,比如為什麼要有春節,為什麼人要有那麼多的節日,為什麼要有四季的輪替。

比重複與循環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永無止盡的單調。如果真的有這麼一條筆直單調的生命之路,蕾,與你同行,我們應該可以走得盡量地遠。實際上,就是這樣。

你如果問我,你最讓我感到快樂是什麼時候,那這是一個假問題,因為有你在的所有時刻,我都是快樂的。就像你問,七月流水的哪個部分最溫柔,沒有準確答案的,它們全部都是,並且合在一起,又有新的東西。

它們是每一個這樣的時刻:北京隆冬的深夜,氣溫已降到零下七度,有輕微的風,吹在臉上覺得刺痛,我下班通勤時間長,需要乘兩趟地鐵,騎兩趟摩拜單車,到最後一段時,已是十一點半,我將你買給我的藍色絨毛圍巾拉上來,遮住下巴,我這個南方人的鼻頭似乎已經凍僵了。終於到了小區,上樓,進電梯,我掏出鑰匙開門,你還沒睡,坐在客廳里,聽到我的響動,就起身跳著跑過來,摟著我的脖子,踮起腳尖輕吻我通紅的鼻頭。家裡的暖氣迅速將我包裹,但你知道,那種穿透全身的溫暖來自另外的東西。

還有那個周末,我從家裡騎車去找你,經過朝陽公園東側的四環輔路,柏油路面落滿深黃的枯葉,自行車輪胎壓上去,發出一串清脆的破碎聲。路上車不多,我故意將龍頭搖擺著,像個孩子一樣玩耍,如果不是去找你,我不會有這樣的心情。

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安穩幸福的感覺了,閑適的周末,在這個城市另一角,一個女人在家裡,做好了午餐,等我洗碗。

我本來在一個南方小城,兩年前為了一些難以輕易道明的理由來到北京,放棄身後的所有,像一台機器般工作,像一頭牲口般進食,接連遭遇變故、失業、焦慮,懷疑人生,更懷疑自己。

蕾,你肯定也體會過,那種窩在出租屋裡惶惶不可終日的絕望感,世界之大卻無我一片立錐之地。我知道,來北京的許多人都會經歷這些,也有所預料,但不想真的遭遇時,需要承受的東西卻遠超想像。我在狹窄逼仄的出租屋裡大喊,嘶吼,向這個世界咒罵,讓自己變得偏激,充滿暴戾。就像一個戰士要活下來,必須把自己殺紅了眼睛。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的生活一定是另一番模樣,或許就像那些被碾碎的枯葉,或者像一隻飄飛在荒野的白色塑料袋。

你於我的意義不只是純粹情感層面的,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感到快樂。

這份情感於我更有其他層面的意義,有一天我在窗前眺望,看著樓下的車與人來來往往,我想,如果我所有的理想與追求,到最後發現,都不過是虛妄或不可實現的,那麼,我可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人生,我從未如此認真地思考過失敗。

可是蕾,我想我不再會有這樣的恐懼。我們都有過失敗的愛情,究其原因,大都是因為太過自我、太多地關注自己的情緒與追求,忘記了經營與付出,不考慮未來、柴米油鹽,以及人性之必然的齟齬,抽象地愛著一個人,在一個不及具體之物的夢幻之境。

我曾抽象地愛過,但如今,我想愛得更具體。

4

德臣,如果你厭煩了我,就分開吧。

德臣:

你好!很久沒有用這種方式給你說話了。

自從你入贅到我家,與我父親就不和,受不了我們的家規。父親在村裡輩分高,也是德高望重的人。他古板嚴肅,不苟言笑,你是自由自在慣了,平時愛說笑話,父親看不慣,就指責你。你覺得委屈壓抑,父親擔心的是,時間長了,別人會看輕你,不尊重你,這樣父親的面子也不好看。父親沒有親生的兒子,他對你的要求太高了。你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他也體會不了你的感受。

如果不是因為你家裡窮,兄弟多,你也不會到我家來,而且還是和一個殘疾人生活在一起。

那是1995年,你去汕頭打工,三年的時間,你都沒有回來過,我們書信聯絡。我交代你要保重身體,注意安全。你問候孩子長高了沒有,田裡的收成怎麼樣。有太多的話要說,又怕紙頁多了超重。

村頭計生家的小賣部里有電話,後來你打電話到那裡,讓人來喊我去接聽,每一次,我心裡都有點小激動。

村裡有從汕頭回來的人問我,怎麼不跟你一起過去,我說路遠,不想去。其實也是因為自卑,不敢出遠門。好心的老鄉旁敲側擊地對我說,年輕人老是分開不行,問我為何那麼放心你。我追問你的事,他卻欲言又止。我心裡起了波瀾,怎麼都平靜不了,才決定去找你。

我一再追問,你才向我坦白,是個江西女人,她丈夫對她不好,索性離了婚,想跟你結。你考慮過把我拋棄,又想我可憐,不太忍心。那時候年輕,我和你吵了一架。後來江西女人走了,現在想想,你是講仁義的,要不然當年就把我甩了。我是個包袱。

記得有一年在家裡,我收到一個筆友的來信,我誇筆友鋼筆字好,說你的字寫得難看。你生氣了,和我吵架,我個性烈,不退讓。你說要和我離婚,我哭了半夜,眼睛都哭紅了。吃過早飯,你推過自行車,小聲對我說,到鄉里辦離婚。我說,走就走,誰怕誰。我強忍著,裝作若無其事,不想被父母看出來。我坐在你身後,一路上不停地吸著鼻涕哭泣。你騎了一段路,突然帶著我拐進了一條小路,兩邊是蔥籠的麥苗。你說,不離了。

我在汕頭待了半年,不久就懷上了兒子,回家來生,你又是兩年沒有回來。我們寫信、打電話。我知道,為了我們的家,你付出了太多。當初還是個毛頭小夥子,現在皺紋慢慢爬上了額頭。

2002年我又跟著你到了浙江慈溪,為生計四處漂泊,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苦也很甜。你為人處事一向剛直,有回得罪了人,幾十個小痞子堵著門打你,你都不敢還手,他們又來打我,你忍不住了,要和人拚命,拿起磚頭就拍在一個人頭上。

再後來,我在老家的縣城租了房子陪兒子讀書,這期間你回來過幾次。有一年夏天,生意不好,你回家來,兒子已經住學校宿舍了。整整三個月,家裡就是我們的二人世界。你打麻將,騎著摩托車四處逛游,去河裡逮魚摸蝦,偌大的庭院里,我坐著看書,你卻時常捉弄我,冷不防地嚇唬,或從背後丟石子,用竹竿敲我的頭。那段時間,我們的日子過得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在,這些回憶如同在昨天。

丈夫年輕時候的樣子 作者供圖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過了大半輩子。

我以為經過這麼多年的磨合,彼此應該能夠適應了對方,可是不滿、爭吵還是存在。你的脾氣越來越大,我一次次地忍讓。你幹活累、辛苦、壓力大,我都能理解,可是你也不該對我說話那麼難聽,我也是有尊嚴有底線的。

我想幫你分擔一點生活的擔子,可是沒有能力。我盡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不敢亂花錢,看別人穿得好看,只是羨慕,我知道那是人家勞動換來的,理所應當。我沒有這個命,所有的苦澀,都只能藏在心裡。

德臣,你不理解我為什麼走文學創作這條路。這不單是我小時候的夢想,更是我現在精神上的支撐。再過兩年我就五十歲了,也折騰不起了。我計劃著明年扯個網線,買台電腦,把寫了多年的長篇小說發到網站上,看看效果怎麼樣,要是沒有讀者認可,我就徹底死心了,再找別的出路。

這件事情,我需要你的支持。現在讓我半途而廢,我真的不甘心。

說句心裡話,我多想你開車的時候,我坐在你旁邊;閑暇的時候,多想和你並肩走在街上。我想和你同舟共濟,走完餘生。我只想過這樣普通簡單的生活,不再去想那些虛幻的事情。

可是身體的殘疾,讓一切都成了奢望。我常常希望自己一夜睡過去不要醒來才好,每當看到你疲憊的面容,我真的很難過。

德臣,如果你厭煩了我,我們就分開吧。

我願意你以後有一個稱心的伴侶,陪你走到終老。你不必擔心我,我會考慮能不能去做點小生意。當一切都失敗了,我大不了吹著口琴坐街乞討,也不會餓死。我想到海南去,那兒四季如春,買個帳篷住,一個人無牽無掛,自生自滅,不拖累任何人。

其實沒有人欠我的,我卻欠別人、欠父母、欠你。你進了我們家,耗費了全部的青春,如今變得兩鬢斑白。還要在外打拚,為家盡責。欠你的,今生無法償還。如果有來世來生,讓我變成一隻忠誠的狗,給你看家護院可好?我不敢想未來怎麼樣,蒙上帝的眷顧,能找到一條自立更生的路,當然就很知足了,別無所求。只希望以後的日子,你我、家人都安好。

祝你身體健康!萬事順利。

一個不稱職的妻子

2017年12月24日

5

這些苦,原本只要我一個人吃就夠的,可你偏要陪我。

寶貝:

轉眼間,我們在一起已經八年了,第七年,我們有了孩子。

還記得結婚時的景象嗎?

我們站在舞台上,司儀讓我對你說幾句話,我還未開口,你便哭了起來。

你說,本來做了充足準備,無數次地想過,站在舞台上交換戒指那一刻,你以為,在腦海中排練過許多次,臨場時便會表現得鎮定些。可沒想到,彼此靜靜地站著,望著對方,紛雜的情感就洶湧到了眼裡,淚水就再也止不住了。

謝謝你,願意拋棄一切,隨我同行。

你考上你家鄉的公務員多麼不容易,而你為了我,不顧所有親友的勸導,毅然辭職,跟我一起離開家鄉。那時,我們相戀還不到半年,我在心裡狠狠對自己說,這輩子都要對你好。

謝謝你,願意跟我一起吃苦。

我們初入鄭州,積蓄不多,又不忍向家裡伸手,我們就住在城中村的頂樓公寓里,三伏的夏天,沒有空調、沒有電扇,屋子裡熱得像蒸籠。好長時間,我都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便小心地探你口風,我說,壓力太大,想離開這裡了。我以為,你會說我沒出息,沒有男子氣魄。沒想到,你卻只說,好,我陪你,去哪兒都行。深夜裡,我轉過身去,淚水流滿了一張臉。

我們決定回了我的家鄉。

新的出租屋在汽車站旁的大雜院里,這裡住了十幾戶人家,男女老少,形形色色,病重的老人坐在院子里不住咳嗽,樓上中年婦女一個勁地罵孩子不爭氣,夫妻之間的爭吵聲在整個樓道里回蕩,還有一個神經病女人披頭散髮,在走廊里跑來跑去,大呼小叫。房東是個帶著粗大金項鏈的男人,脖子上有紋身,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婆。房間內除了一張床,什麼都沒有,月租100,水電自理,押金300,住不夠一年,押金不退。

我說,不住了。

你說,住。

我問你為什麼要住這個地方?

你說,便宜,省錢。

我說,不安全,晚上上廁所要去街上公共衛生間。

你說,不是有你嗎?有你就安全。

我沒給你說過,我永遠記得這些畫面,畫面里的你,太美了。

一起打拚好多年,安定下來,日子慢慢地好,從大雜院搬到了老舊小區,又搬進高檔小區,然後買房,買車。這一路走來,吃了多少苦,只有我們自己知道。這些苦,原本只要我一個人吃就夠的,可你偏要陪我。

後來,我抑鬱了,神經質一般,發了瘋地和各種人爭吵,無心工作,脾氣暴躁。躲在書房發獃,一坐就是一整天。我辭去了工作,失去了經濟來源。

你問我想幹什麼。

我說,寫點東西吧。

你說,好,寫吧,我養你。

我以為,當說出「我養你」,是在蔑視,我當即對你大聲呵斥,你卻默默走開。

第一個月,我沒寫出任何文字。第二個月依舊。第三個月,我更加崩潰了。你安慰我說,別急,你有天賦,一定要堅持,相信我會越寫越好。第四個月,我把電腦砸了。

我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讓我先去精神科,我去了趟鄭州,買治療抑鬱症的葯,回來的路上,看到一個女盲人扶著一個殘疾男人過馬路,我在車裡嚎啕大哭。

我休息的那幾個月,生活的壓力都在你身上,但你沒怨言,還始終對我說,「你很棒,你一定會寫出來好的作品。」

第五個月,我吃藥,看書,看戲,旅遊。抑鬱好了很多,但卻沒有勇氣接受更高的職位了,我怕承擔壓力。所以,我偷偷找了份工作,置業顧問。你問我,我卻說,還是策劃總監。你說,挺好,開心就好,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背著你,我幹了四個月。

有一天,我聽說我曾經的下屬陸續都升職了,我躲在會議室裡面哭得一塌糊塗。

原本,想從置業顧問做起,從頭開始,但從頭開始何嘗容易,多年打拚,一朝回歸起點,實在無法自欺欺人。

那次大哭之後,我走出售房部,抬頭看見了明媚的陽光。我站在陽光下,竟豁然開朗。也就是那一刻,我神奇般地走出了抑鬱,我又重新回到了策劃崗位。

我沒有告訴你我為什麼抑鬱,怕說出來顯得做作。這次,我想告訴你,我的抑鬱來自於我的慾望,而這慾望里的很多很多因緣,只是因為我想要給你幸福。

謝謝你這麼多年的陪伴。因為你的陪伴,才讓我越來越好,讓我有勇氣做我自己,讓我有目標努力奮鬥,讓我感受到世界上的愛和包容。

我要在信中對12月25日聖誕節過兩歲生日的兒子說「生日快樂」,同時,我還要說,「謝謝你老婆,你辛苦了。」

Ps:會不會覺得很突然,我竟莫名地寫了這封信。因為我愛你。

陳曉克

2017年12月13日

6

我沒要你蓋世英雄,只要你頭顱向上。

劉先生:

這應該是我們的第113封信了,初中兩年高中三年,我總共回你信110次,買了110次郵票,投遞了110次郵箱,寄出了110次期待。

盼望了無數次,郵差騎著二八自行車的身影,風裡來雨里去。

110,彷彿成了我們青澀歲月的救贖。

大二去了洪安,給你郵了明信片,景色是「三不管島」外的邊城旖旎風光。

大四去西寧,我坐在塔爾寺的一個小山坡上給你寫信,紙,是寺里的藏族僧人給的。那時總想著不能辜負遠方,綠皮火車坐了四十個小時,途徑天水時,親眼見到了車窗外的飛沙走石,去塔爾寺的途中,高原的陽光在頭頂肅穆地閃耀。有感慨時,便覺得又該給你寫信了,我想分享喜悅時,第一個想到的總是你。

你的收信地址從重慶變成了北京。

可是,你我的距離長遠了,你的來信卻越來越短,從款款情深的長篇,變成寥落的幾字。

一年的時間,我們沒有寫信。我質問,準備去北京看你。你不讓,阻撓我,顯得慌亂,甚至悲憤。你說,你只能住廉租的床位,三餐總是盒飯,或者泡麵,經常睡不到三個小時,你說,你沒有錢,是個窮光蛋,你給不了我未來。

你說,忙就不去接我了,結果來北京那天,我還是在車站見到穿著大紅衣服的你,擠在烏泱泱的人群中,生怕我個子小看不見你。你住的群租小屋拉滿各種線路,你飛快地收拾來不及清洗的臟衣褲,看你還衝我勉強地笑,我瞬間就哭了。

我沒有要你豐功偉赫,蓋世英雄,我只要那個真實、勤勞、堅韌,頭顱向上的你。

現在想來,最幸福莫過於那一年,我們背井離鄉,相依為命,在北京的漫漫雪夜裡踽行。你問我,假如當初不曾提筆,沒寫那麼多信,沒有那麼多交心,會不會就不靠近?

年少的時候,誰又不是簞食瓢飲,陋巷空室,篳路藍縷?到如今,我們有了家,有了一個小小的她,你還是那個神經大條、木訥寡言,卻有著驚人縝密邏輯的工科男,我還是那個矯情多戲的女文青。

我們之間的進階,從不相識的陌生人,到朋友,知己,戀人,到如今,成為彼此的人生伴侶,我終於可以以妻之名,給你寫信。這是我們第113次以信箋的方式聯絡,也是婚後的第一次。

我在說「我愛你」的時候,你卻在程序里寫下「hello world」。

我執手與你,心之所向;你偕老與我,柔情和無趣也無見長。

就這樣罷,或許這就是人生,有遺憾,也有至美。

部分信件 作者供圖

妻筆

2017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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