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童年——那些不曾忘卻的記憶
我最近在看一本書,書名叫作《身體從未忘記——心理創傷療愈中的大腦、心智和身體》。書中提到了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創傷後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這個概念的大意是:人們或多或少都會經歷一些創傷性事件,一般是指來自於外在的、突發的,引發人們極大精神壓力的異常事件。對於兒童而言,長期忽視、情感虐待亦屬於創傷性經歷。隨著創傷事件的逐漸遠去,創傷記憶卻會隨時隨地的閃回,創傷記憶與日常記憶的存儲方式不同,受到心理創傷的人,可能記不清自己以往的遭遇,卻會對一些細節的記憶異常清晰。比如:某個表情、語言、氣氛、觸覺、嗅覺、聲音、場景。一個典型的「被困在創傷中」的人會用全幅武裝的精神維持日常生活,忍受著焦慮、緊張、恐懼、憤怒、羞恥、負罪感、麻木、注意力缺陷、物質濫用、情緒失控,或者好像生活在虛構的世界中。
之所以在寫下這段文字之前,先要談一談PTSD,是因為就在昨天,宇寧的愛之音舞工作坊課上,我在童年時期的一段記憶,清晰的閃回至大腦。讓我意識到,我應該也是一直「被困在創傷當中」。
那年我七歲,在讀小學一年級的第二個學期,應該是個春天。我上完美術課後在一個嶄新的繪畫本的第一頁,畫了一副圖,至於畫的是什麼,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但是,我對那副圖非常滿意,自認那是少有的好作品。我當時和我的同學在放學後一起走出了校門。她叫張然,是個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官家後代。她的爺爺,好像是北京軍區的一個司令級別的人物。她家住在離學校不遠處的一個大院子里。她先到家了,我繼續往前走。
從張然家的大院子往西,過一條馬路,在那一大片鱗次櫛比的筒子樓里,我們一家四口,住在位於一層的一個只有14平米的小房間里。我的爸爸是一家工廠的會計,我的媽媽是一位象牙雕刻師,雖然爸爸的學歷更高,但他來自農村。而媽媽是個地道的北京人,她是一位數學教師的女兒,她美麗柔弱的媽媽是她才華橫溢的爸爸的女學生,她的爸爸媽媽之間曾經上演過只有我們在電視劇里才能看到的凄美浪漫的愛情故事。而她——我的媽媽又從事著藝術工作,所以她的身上總帶著那麼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我的媽媽是死活看不上我爸的。嫌他又窮又不懂生活。沒品位還脾氣大。在我的童年裡,他們無數次爭吵不休以至鬧得要離婚,幾乎起因都是源於拮据的經濟狀況。所以,在我幼小的心靈里,不要亂花錢,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執念。
我繼續朝著家的方向走去,我特別想給媽媽看看我的那幅畫。我希望得到媽媽的評價。但是到了家,我卻怎麼也找不到我的圖畫本了。於是我想到了張然,她上學時總會帶一個白色的搪瓷盆。也許,我把圖畫本忘在了她的搪瓷盆里。於是,我顧不上多想,一溜煙跑到了張然家的大院子。那是一扇巨大的灰色鐵門。鐵門緊閉著,我記得在鐵門的右邊框上寫著「門鈴」兩個字,箭頭指向一個黑色的門鈴,上面有個紅色的按鈕。我怯怯的按響了。那好像是我平生第一次按響門鈴。灰色大鐵門右邊還有個小側門,從裡面出來一個拿著槍的戰士,他問我,你找誰。我說,張然在家嗎?利用說話的間歇,我往小戰士身後看了一眼大院子,那是一處一眼也望不到頭的宅院。張然出來了,她好像還穿著當天上學時的格子外衣。我說明來意後,她反身回去拿出來那個白色的搪瓷盆。但裡面已經空空如也。還有一些水。那一刻,我很絕望。沒錯,就是絕望。我意識到,那張令我驕傲的畫,再也找不回來了。這件事情,變成了一個千古之謎。在回家的路上,我這樣想。
回到家,我只能讓媽媽掏錢再新買了一個圖畫本。我不得已又重新畫了一副。我想我在畫的時候,應該帶著很多的情緒吧。所以那幅畫完成後,我覺得效果很差,第二天交作業時,我也是垂頭喪氣。但還好,小朋友是很容易忘事的。我和張然還繼續做朋友。只是,我隱隱明白了,什麼是深宅大院落,而什麼是尋常百姓家。
直到昨天,這些畫面又一次在我的大腦清晰地閃回時,我忽然明白了,我自此以後的一系列行為,其源頭,都是這段記憶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創傷後應激障礙一:總是多疑
即使面對最好的夥伴,我也不會完全信任。當初,我覺得張然欺騙了我。也許我的圖畫本就在她的搪瓷盆里,而她嫉妒我的畫作,就把它藏匿起來。
我的多疑是人盡皆知的。曾經我公司里的一位骨幹就說過,我不相信任何人,後來這位骨幹離開了我的公司。我經常被這種多疑的情緒折磨的很分裂。一方面,我是個特別需要夥伴的人,我很害怕孤單作戰。但另一方面,我又是誰也不相信。任何一個走進我生命中的人,包括我的女兒,我都不會表現出百分百的信任。我總是懷疑,他們會說謊、欺騙、假惺惺、唯利是圖而喪失道德底線。我誠惶誠恐,如履薄冰。但是,我卻又如饑似渴地期待著與夥伴們聯結。我被這種偏執的兩極情緒所牽扯著。那種痛苦,怎麼形容,一會兒東,一會兒西,這樣的結果,往往是走著走著,我就迷失了自己。
創傷後應激障礙二:特別害怕被別人看不起
我總是感到自卑,方方面面的自卑。當初,那個七歲女孩面對深宅大院鐵門緊鎖時的不知所措,看到端槍戰士時內心的緊張,這些經歷都在提醒我,我只是個小門小戶的小丫頭。這種自卑就像是濕氣滲透至我的骨髓,卻再也無法排出來。
說到自卑,不得不再一次提到我的媽媽。我的媽媽雖然出身在一個書香門第的文化家庭,但她和那些姐妹們,並不是同一個母親。她的母親,是她的父親的女學生,而那時,她的父親,已經有了妻子與孩子。非常不幸的是,她的母親紅顏薄命,於是,在我媽媽八歲時,她的父親不得已,把她領回了那個陌生的家。媽媽的命運是可想而知的。在繼母與同父異母姐妹們的隔閡中長大,她沒有歸屬感,也沒有安全感。她童年的遭遇,是她重複過無數遍的故事,而她講這些故事時的聽眾,就是我。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聽媽媽講述她的身世。當然,內容都是苦澀而辛酸的。這些故事也是推動我在「圖畫本失蹤事件」中留下自卑創傷的助力。我在媽媽故事中體會到的身份卑微,被司令家的高宅大院放得更大了。
自此以後,我就會有意無意的偽裝我自己。粉飾美好,逃避不美好。在我的偽裝下,我那些不能為人所知的黑歷史,變成了我不願意被外人知道的秘密。比如我的整個高中時代,我都不希望同學們知道我住在狹窄混亂的筒子樓里。而我不能公之於眾的,還有我那個沒有名氣的大學。這也成為我本科畢業後拚命也要進入北大攻讀碩士的唯一原因。就為了當別人問我一句是哪裡畢業時,我可以自豪的說是北大。為了偽裝自己的強大,我還在公司經營連續虧損的情況下,依然製造著虛假的繁榮。尤其可笑的是,我在很多場合分享著企業經營哲學。我特別愛助人為樂。誰生病了,我就推薦醫生;誰缺錢了,我就解囊相助;誰遇到煩惱了,我就充當知心大姐。所以我每天非常忙。忙於奔走在各種論壇、座談、分享會,要不然就是在參加了某位導師的活動之後在群里發布洋洋洒洒一大篇的活動感言。我沉迷於那些文章點擊閱讀數量的增長。其實所有這些行為的背後,只為了證明一件事情,我要被所有人看的起。
為此,我的內心逐漸被秘密圈出了一個黑洞。我越來越頻繁地掉入黑洞,每當被秘密要揭發的恐懼吞沒時,我都會不寒而慄。談論我自己沒有知識儲備的話題時,我會掉進黑洞里;兒時的夥伴與商業同仁遇到一起談論到大學教育時,我會掉進黑洞;遇到老外們需要純英文交流偏偏又不是我一個人在場時,我會掉進黑洞;甚至在一次慈善拍賣會上,我面對一副競價幾十萬的畫作爭搶時,我也掉進了黑洞。因為那時候,公司發工資都已經成了問題。把自己強撐出一個滿血的戰士可以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似乎才能證明我可以被人尊重被人看的起。但是這其中,冷暖自知。
除了以上這兩個我可以清晰追溯到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也許這個事件在我的潛意識也埋下了一些其他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種子。比如:我對於面對有錢有勢人物的恐慌,我對金錢態度的混亂,我擔心美好的東西會莫名其妙離我而去,等等。我想,發生在童年的故事,絕不會僅此一件。那些在成年後被認為不值一提的事情,對於一個孩子,卻是沒有能力處理的。而這些事件,都會深深淺淺的,在我的潛意識投下了創傷後應激障礙的伏筆。這些創傷並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自動療愈,相反,她們會和創傷發生時所產生的情緒形成對應關係。這些情緒沒有得到釋放,深深紮根在我的身體里。而這些創傷也沒有得到療愈,變成了情緒啟動的開關。每當某個與創傷經歷似曾相識的表情、語言、氣氛、觸覺、嗅覺、聲音、場景發生的時候,開關就會被啟動,與之相對應的情緒奔涌而出,迅速把自己吞沒。那是憑藉理性怎麼掙扎也無法控制的情緒。於是,我被俘虜了。我知道,唯有療愈好當年受過創傷的那顆心,我才能徹底被解救。
我的一位摯友,我習慣稱他作老程。一直堅持不懈地致力於兒童教育的探索與研究。我對他曾說過的一句話記憶猶新:父母是已經長大的孩子,而孩子就是未來的父母。當我意識到一個人在童年經歷的種種會對他成年後造成多麼大的影響時,我很慶幸,我的女兒,才剛上幼兒園不久。於是,我開始非常關注女兒的內心世界。我為她發明了消氣飲料、智慧飲料、幾乎每晚睡前都是女兒「倒垃圾」的時間。有時候女兒一天過得很快樂沒有什麼垃圾可以傾倒,我就會擁抱她,告訴她,爸爸媽媽非常愛你。女兒現在已經七歲了,和我當年遭遇「圖畫本失蹤事件」是一樣的年紀。但我的女兒不偏執,她沒有因為自己的某個心愛的東西找不到了,而馬上就和那個剛剛在一起玩過的小夥伴扯上關係。她會坐在那裡仔細的回憶,然後動員全家幫助她一起尋找,在最後確認不會失而復得的時候,她會哭上一會兒,然後問我,媽媽,我該怎麼辦?如果當年,我會有像女兒這樣的智慧,我想,今天的我,一定會自動消化掉很多的創傷後應激障礙。
但是很不幸,我當年不具備這樣的智慧,於是我背負著一個巨大的殼,在世間遊走,卻渾然不知。我躲在那個巨大的殼裡,我重複著一個相同的模式:我認為不會有人真正的接納我,愛我。於是,我無條件的付出,不給任何人添麻煩,我把自己演繹成一個天衣無縫的美麗的傳說。我以為,這樣的我,一定有人愛了吧?但事實,我卻依然受傷,一次又一次,傷痕纍纍。難道是我的殼子不夠堅固嗎?難道是我給自己反覆修飾的造型不夠完美嗎?
其實答案只有一個:我連自己都不愛,誰又會愛我呢?就像我的媽媽,她反反覆復強調了一輩子,她的媽媽死了,再也沒有人愛她了。
痛苦的最主要來源是自我欺騙。媽媽的自我欺騙,是「她的媽媽死了,再也沒有人愛她了」,但這並不是事實。真實的情況是,我媽媽的繼母以及她的姐妹們給予我們全家非常多的支持與照顧。因為媽媽要忠於她的親生母親,如果她在繼母的家庭里體會到了愛,她就會認為自己背叛了那個一直沒名沒分跟著她的父親奉獻了十年青春卻又搭上性命的可憐女子——她的親媽。而我的自我欺騙,究其根本,其實和媽媽一樣。我們都不願意接受真實的命運,不願意接受雖然看上去不夠美好,卻是活生生的現實。
唯有真實,才能帶來力量。
( 作者簡介:張艷, [ 愛之音舞:我本安寧 ] 工坊學員, 於2018.1.14分享 )
對不起
請原諒
謝謝你
我愛你
Universal Peace
祝福所有的生靈,平和 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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