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詩歌/西班牙日記
西班牙日記
1.被雕塑佔領的馬德里
在馬德里，我看見一座座雕塑
次第佔領每一條街衢，每一個
窗口，在大理石光滑的脈絡中
堅硬的歷史變得柔軟。勝利者的榮光
與失敗者的悲傷，在時間的褶皺中
早已擁有平等的命運。我看見
這些起伏的思想，扭動的批判
凝固為馬德里的另一種秩序
靜默的背景。我看見
揮著刻刀的藝術家
每完成一件雕塑
彷彿擺平一件往事
擁擠的內心騰出一塊空地
2.誰要是相信，誰就成為了他
陽光刺眼，塞萬提斯坐在西班牙廣場上
凝視前方。那個時候
另一個自己已經從他身體里出走
騎著一匹前蹄騰空的馬
揮舞一柄生鏽的長矛
揚長而去。塞萬提斯在他的身後看著
愛他的人為他流淚
大部分人把他當成笑話
而他用長矛挑破的窟窿
讓美德遇上災難
喜劇反轉為悲劇
人們終將無法彌補
陽光刺眼，塞萬提斯坐在西班牙廣場上
凝視前方，但沒有人前來質疑
人們只是圍著那匹馬拍照
一部小說的奇妙就是這樣
越虛構，越真實
誰要是相信，誰就成為了他
3.一定要在安達盧西亞看弗拉門戈舞
當她的鞋跟嗒嗒地踩響小劇場的舞台
安眠在安達盧西亞的每一個生命
同時復活，在她波浪般的腳尖，手臂
腰肢，胸脯，長發上
在她明亮的眼睛和飛灑的汗水中
每一寸悲傷都熠熠生輝
每一寸驕傲都萬馬奔騰
她用嗒嗒的節奏統領它們
勞作的，死去的，未來的
她統領它們一起天崩地陷
在格拉納達的小劇場里
一場愛
到了盡頭
4.他最初的想像仍然鑲嵌在最高的地方
他是一個永遠的孩童
才會將整個大自然搬到石頭裡
要不他就是上帝
在無盡的曲線中自由上升
永不完成的神聖家族教堂又添了新的細節
他最初的想像仍然鑲嵌在最高的地方
沒有高迪這個名字
巴塞羅那會失去一半光芒
5.在米哈斯眺望地中海
看到地中海
就看到了梵高，肖邦，聶魯達
看到天才，抑鬱症，肺結核
是同一回事
看到流亡，早夭，不朽
是同一回事
看到地中海的陽光，海風，愛情
是同一回事
而我，必與其中的某個詞有關
這是我登上米哈斯山頂時的預謀
6．阿爾罕布拉宮是座紅色宮殿
上午十點的陽光是最好的陽光
阿爾罕布拉宮的每一個窗戶
里外都是最美的景緻
但是波伯迪爾你憂傷的眼睛
是看不到了，出走之門
已被拿破崙毀掉，你無法回頭
每一個王朝都有最後一個主人
都是不幸的，承擔失敗的罪名
而華美的王宮不允許衰敗
疲憊生活中的平民
需要英雄主義的夢想
阿爾罕布拉宮的大門在每個清晨打開
波伯迪爾你悲劇的命運
在紅色宮殿代代相傳 遭人恥笑
並非你的罪過
（注: 阿爾罕布拉在阿拉伯語中是紅色的意思。波伯迪爾是阿爾罕布拉宮的最後一位主人，摩爾王朝的末代君王。）
7．去一座天空之城私奔
我們將潔白的愛
放入潔白的房子
將剩餘的激情
放入藝人的豎琴
在龍達小鎮
懸崖是通往天空的唯一道路
未來某日我們相遇時，要會心一笑
曾經，我們去一座天空之城私奔
我們離開之後
彈豎琴的女郎仍舊日復一日面對懸崖
將憂鬱的紅顏彈成空谷回音
仍舊有人
在海明威寫作的咖啡館裡
在柔和的光線中尋找那句古老的讖語
（注:海明威在他的小說《逝世在午後》中寫道：「如果你想要去西班牙度蜜月或者跟人私奔的話，龍達是最適合的地方」。）
8．塞維利亞城牆邊的一場艷遇
在塞維利亞，不得不將路過的
每一個西班牙女郎都想像為卡門
將她們艷麗的長裙都想像為
塞維利亞城牆邊的一場艷遇
當兩個老人攙扶著
在主教堂外面的長條椅上坐下來
小廣場的陽光安靜下來，歷史
安靜下來，鴿子棲落在雕塑上
我幫他們拍了合影，卡門也安靜下來
並且消失。只有這座完美的哥特式教堂
在日後歲月中，經得起一看再看
9.在西班牙沒有人可以和我談談三毛
除了撒哈拉，迦納利是她的遠方
除了台灣，荷西是她的故鄉
除了文字，愛情是她的流浪
在西班牙，沒有人可以和我談談三毛
遍地的橄欖樹紮根有力，也不像曾經
多愁善感，常常做夢的青春
10.西班牙電梯
我們在電梯里找不見
關門按鈕。這不是一個玩笑
事情常常這樣。一些人習以為常
的事物，卻會讓另一些人驚訝
陌生的世界有一種摧毀性力量
譬如此刻，在西班牙的電梯里
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效率和規律
權力和平等。在10秒鐘的等待中
重新構造我與世界的某種關係
向每一位進入電梯的人點頭微笑
向西班牙電梯學習美德和智慧
不要著急
萬物有它自己的節奏
作者簡介
筆名：弱水，女，本名陳彬，1972年出生，山西澤州人，現居北京。著有詩歌集《在時間裡》，散文隨筆集《黑白盛開》《如果你叩我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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