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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風:小小說兩題

山東泰安岱嶽區人

小小說二題

文/徐風

逮星星

月光如水,漫過整個村莊,也流向老憨溝壑起伏的面孔。

大牛咧著大嘴,拍著巴掌滿院子里跳。坐在門口的老憨瞅著大牛,一支接著一支地吸著香煙。腳下,一地煙屁股。

半天,老憨長嘆一聲,抹了下眼睛,徑直走到大牛跟前,捉住他的手,說:大牛,別鬧了,跟爹出去走走。

俺怕黑,俺要睡覺覺。大牛掙扎著。

有爹呢,怕啥?你長這麼大,還沒瞅瞅外面黑天啥樣呢,很好玩的。不聽話,明天就不讓你吃飯了!老憨不由分說,拉著大牛來到了村外的公路上。

車輛並不多,遠遠地看見一束光亮射過來,而後又呼嘯而過。大牛嚇得只往老憨背後躲。

老憨緊緊握著大牛的手:不怕不怕,多好看啊,就像天上的賊星,是吧大牛?

大牛慢慢從老憨背後探出腦袋:嗯嗯,好看!

老憨:大牛,等會再來了,咱倆就去逮一顆,放到家裡照亮多好,省得交電費。

大牛鬆開了老憨的手:好啊好啊,俺來逮!

話音未落,又一輛車子照亮了遠處的路面。

瞅著傻乎乎的大牛,老憨的心擰成了麻花。

車子眼瞅來到跟前,老憨一顆心提到了嗓門,一咬牙一跺腳一閉眼,用盡渾身力氣把大牛推了出去。

大概出手早了,司機反映也夠快,只聽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划過夜空。大牛摔了個豬啃泥。

他媽的,想作死訛人啊?司機搖下車玻璃,惡狠狠地咒罵了一通,而後一撥方向盤,絕塵而去。

爹,沒逮著,跑了!大牛趴在地上一臉的委屈。

老憨臉漲得跟紫茄子似的。

大牛,爹對不起你啊!大牛!老憨淚眼婆娑的緊跑幾步過去扶起大牛,大牛,孩子,摔疼了吧?

大牛:不疼,爹,可俺還想逮,好玩。嘿嘿。

老憨:不逮了,這些星忒賊。

老憨心裡暗罵自己:俺這是想幹啥呀?鬼迷心竅了?真渾!

爹,又來一個,快點!

哎喲,你個傻孩子!老憨又連拉帶拽地把大牛弄下了公路。

老憨又是一夜沒合眼。

大牛好像昨晚沒過癮,一整天說得最多的倆字就是「賊星」。

夜色很快又降臨了。飯沒有了昨晚的豐盛,但大牛同樣吃得津津有味。

老憨扒了幾口,丟下碗筷:大牛,好好在家呆著,爹出去一趟,一會就回。

嗯嗯。大牛頭也不抬地答應著。

老憨出了院門,想是走得急,忘了落鎖,去經銷部拿了兩瓶好酒揣在懷裡,徑直去了村支書家。

約莫幾袋煙的功夫,老憨神情沮喪地拎著酒出了支書家的高門,看見村人倆一夥,仨一群地捏著手電筒,提著籃子,端著盆子往公路方向跑。

老憨心裡正鬱悶著無處解氣,就漫不經心隨著村人的腳步去一探究竟。

等老憨趕到時,路上已是人聲鼎沸,過往的車輛也聚了不少。車燈、手電筒,閃閃爍爍,還真像天上的星掉了下來。再走近,原來是一輛拉雞蛋的貨車跟一輛小轎車撞到一塊。想是司機反應神速,兩輛車子倒沒大礙,只是雞蛋卻跌落了一地,「蛋」流成河,怪不得村人們幾乎全家出動。

老憨正後悔沒問清楚,正想轉身回家拿工具,忽然聽見嘈雜的人群里有人一遍遍大聲喊著「大牛!」他心裡一驚,三步並作兩步,穿過在地下哄搶雞蛋的人群,擠到出事的車輛跟前。

慘白的月光下,大牛的下身血肉模糊。想是聽到了爹的聲音慢慢睜開眼,又呲起大板牙,聲音極微弱地說:爹,這回逮到了,倆!一個大的,一個小的,嘿嘿嘿!

二牛,回來吧,你的婚事有著落了!哈哈!老憨眼前一黑,手裡的酒雙雙落地,「啪」的碎了一地。

濃烈的酒味,雞蛋的腥味,汽油柴油味,人群的汗臭味,四下里彌散開來。

重 來

小波磨磨蹭蹭地到家時已伸手不見五指。

爹坐在凳子上狠勁抽煙。媽一味抹眼淚。

許久,爹吐出一大口煙霧:果園裡兩間屋子拾掇好了,那裡清靜。

媽張了張口想說啥,看到老伴那副表情又咽了回去。去裡屋抱出一套鋪蓋放到兒子手中,摸著兒子的臉哭:瘦多了!等會,媽給你做飯去。

媽,我吃不下。小波強忍著淚水,抱著鋪蓋出了院子。

小波不怪爹媽,也沒資格,即便他們從沒去看過他一回。因為他讓爹媽蒙羞,讓他們整天把腦袋夾在褲襠里走路。他只是不知道天亮了以後該咋辦。

你現在是有技術的人了,還有證,不愁找不到工作,好好乾,補償一下父母。小波忽然就想起學到的手藝還有教官的話。

是啊,我咋把這茬給忘了?財叔要是肯幫忙,明天我就搬到工地去。小波恨不得今晚就離開,快到果園了又折了回來。

小波媽紅腫著眼睛,獨自守著昏黃的燈光不肯睡,驀地聽到有人喊「媽」,以為兒子是害怕或者餓得撐不住了。

原來兒子回來是想找他財叔。小波媽長嘆一聲:媽知道你的心思,可你財叔是誰忘了?英子的親姑父喲!你害得英子這麼慘,咋去求人家?

聽完母親聲淚俱下地講完,小波頭皮幾乎都抓破了。

英子,如果不是多喝了幾杯,如果不是那個混蛋激我,我咋會......

英子,那個混蛋除了家裡有幾個臭錢,有啥值得你愛的?我也不值得你愛,我們倆都是混蛋,哈哈。

英子,我真該死,真該死!不求你原諒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作賤自己。

小波一夜無眠。

天剛泛白,小波已經翻過了一個山頭,再翻三個,就到英子現在的家了。

出事後,英子受不了村人的閑言閑語,爹媽的抱怨,幾近崩潰。小波進去後第二年,她賭氣嫁給了大山深處的一個啞巴孤兒。啞巴一身用不完的力氣,心地善良,對這個從天而降的漂亮媳婦更是知冷知暖。英子那顆早成為石頭的心漸漸開始變軟。

英子的臉上有了難得的笑容,肚子卻遲遲不見動靜。夫妻倆用省吃儉用攢下的一點錢去了趟縣醫院,啞巴竟沒有生育能力。回來後,啞巴開始酗酒,也再沒動過她,卻時不時對著英子「啊啊啊」的大吼大叫。英子不怪他,可憐自己,更可憐啞巴。她想著抱養一個,可也沒有這容易的事。

兩個月前,啞巴喝了酒去水庫洗澡再沒上來。

英子痴痴獃獃地坐在院內一棵槐樹下,凌亂的頭髮上落了幾片枯黃的葉子,竟與頭髮的顏色幾乎一致。三十歲的她就像秋天一樣老了。

一陣風刮過,樹葉滿院里飛。這時英子才看見籬笆做的院門外,有一雙眼睛正愣愣地盯著她,滿是驚訝和懊悔,還汪著淚水。

四目相對,有太多的故事一一閃現......

誰知道過了多久,小波推開籬笆門,來到樹下,吞吞吐吐地說:英子,我跟你說會話就走。

太陽都快落山了,住一晚吧,我給你做飯去。英子眼皮也沒抬,起身鑽進了灶房,「叮叮咚咚」地忙活起來。

小波懵在了那兒。片刻,也擠了進去。

英子,你真看開了?

騙你幹啥?我就知道你會來的,再說,都過這麼多年了。

小波還是想跟英子說聲「對不起」,儘管這三個字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甚至是對英子一種羞辱,可他終究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了出來。

一句對不起有啥用?都是哄小孩的。反過來講,也讓我看清了一些人。我就不該聽他的報警,就該跟你在一塊。你進了監獄,我也得到了報應。一張紙翻過,不提了。

英子的態度,小波始料不及,本是來贖罪,倒顯得他幼稚可笑了。

你這樣想最好。知道嗎,我在裡面我學會了電焊工,還拿了證,明天我就進城找工作去。我能養活你,咱也可以在城裡租房子。

為啥要租房子,那得花多少錢?你怕?

不是怕,上下班方便嘛。嘿嘿。

先吃飯。

飯菜上了桌,英子摸過半瓶酒:喝點不?還是啞巴剩下的。

早戒了,小波夾了口菜,英子,吃完了我還是走吧。

呵呵,這是好事,大新聞,你能管住人家的嘴巴?走一天累壞了,快吃吧,早點歇著。

翻了幾個山頭,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一通狼吞虎咽。小波打了個響嗝,沖英子嘿嘿一笑:真好吃!

英子收拾好床鋪,小波乖乖地躺了上去,聽著英子洗刷碗筷的聲音就跟催眠曲一樣動聽。真的太累了,太想要一個好覺了,小波完全放鬆了下來,不一會就鼾聲四起。

英子又坐在了老槐樹下,只是手中多了一把菜刀。她反覆比劃著,菜刀在月亮下閃著陰森的光。

小波鼾聲如雷,英子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進屋內,一步步逼近毫無防備,正沉浸在美夢的那個男人。

月光穿過窄窄的玻璃窗落在小波熟睡的臉上,五年的高牆生活使他清瘦不少,也更顯得這張臉稜角分明。一圈胡茬圍著微啟的嘴巴,鼻翼一吸一張,一股男人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

英子手中的菜刀舉起放下,放下舉起,眼淚如斷線的柱子。大概有一滴眼淚砸到了小波臉上,他「吧唧吧唧」嘴,說開了夢話:英子,不要,不要啊!你要相信我,相信我!英子,英子!

英子掩面跑出來,狠勁把菜刀砍向槐樹,直到累了乏了,才順著樹榦出溜到地上,把頭深深埋進了膝蓋里。

屋內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窗前默默注視著院中的英子,大顆大顆的眼淚裹著月光簌簌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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