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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斌:吳簡釋姓:早期長沙編戶與族群問題

原標題:魏斌:吳簡釋姓:早期長沙編戶與族群問題



吳簡釋姓


——早期長沙編戶與族群問題


六十多年前,譚其驤先生在《近代湖南人中之蠻族血統》一文中,對早期湖南蠻族漢化有一個概括性的看法:


湖南自戰國時雖已有中原人生息其間,然其時蠻多漢少,蠻族所受華夏文化之影響蓋極微,故西漢一代,無蠻事之記載。漢末王莽之亂,中原人士,始大舉移植荊湘,至東漢時而蠻漢間衝突迭生,蠻亂時聞矣。其時接觸既繁,蠻族中一部分人口,當已頗染漢化。各蠻族皆有「生」、「熟」之分,而「生」、「熟」之分,初無種族上之根本不同,不過因其漢化程度之深淺,予以區別而已。故「生」、「熟」隨時代而推移,其始為生,既而進於熟,熟之斯極,遂變而為「漢」矣。是則東漢時之熟蠻,遲至魏晉六朝時,當已盡變為漢。[1]


按照譚先生的理解,湖南土著蠻族的大規模漢化,出現於新莽以後。他還參照後世的民族史材料,推測當時蠻民存在生、熟之分,以及由生到熟進而成為「漢」的變化過程。這些理解無疑是富有啟發的。遺憾的是,由於缺乏具體史料證明,更為確切的早期湖南蠻族漢化過程則很難詳知。譚先生也指出:「惜今所傳魏晉六朝載籍之涉及湖南人與事者極少,故莫可得而考。」此文發表以來,涉及湖南地區族群演變的論著,數量已經不少。[2]隨著湖南地區考古的進展,利用考古資料討論早期湖南楚文化與土著文化的關係,也積累了不少成果。[3]但總體來說,由於文字資料貧乏,未知區域仍然很多。


這種情況隨著近年湖南長沙、里耶、郴州等地簡牘資料的陸續發現,有了一些改觀。這些資料正在陸續公佈之中,提供了大量湖南地方社會的細節。其中,長沙走馬樓出土的三國吳簡尤以數量龐大著稱,包含大量吏民姓名,可以據之瞭解漢末孫吳之際長沙地區的姓氏結構,引起學者注意。高敏據此討論了當地的漢人移民及其來源;滿田剛則指出,這些姓氏中可能有不少屬於蠻族姓氏,並具體辨認了一些蠻姓。[4]這些意見都很值得注意。而問題顯然不止這些。如大量有蠻姓嫌疑的吏民,可能來源於何種族群?這些族群與現代湖南及周邊地區少數族群的關係如何?還有,編戶蠻民及其所使用的漢姓又是怎樣形成的?中古時期長沙地方大族主要是在漢姓還是蠻姓編戶中成長起來?這些都值得進一步討論。


需要說明的是,學術界對古代中國境內的非漢族人群,有非漢族、異民族、少數民族、族群等多種不同稱呼。這涉及到「民族」和「族群」的定義。現代社會學者一般認為,「族群」一詞較為偏重文化傳統和血緣聯繫。「民族」一詞則內涵較廣,除了指族群和血緣家系外,還帶有較濃的公民和國家色彩。[5]古代湖南周邊蠻族顯然更符合「族群」概念。所以本文論證中主要使用「族群」一詞。


一、走馬樓吳簡吏民姓氏構成


長沙走馬樓出土吳簡總數在十萬枚以上,預計全部出版尚需較長時間。高敏、滿田剛等學者的姓氏研究,主要依據最早出版的《嘉禾吏民田家莂》。此後陸續公佈的《竹簡(壹)》、《竹簡(貳)》,多為戶口、賦稅記錄,也提供了大量姓氏資料。以上幾種資料可視作不同的資料抽樣。《嘉禾吏民田家莂》分為兩個年份,可以視作兩份樣本。下表即依據這四種資料製成。其中,《嘉禾吏民田家莂》參考了滿田剛的統計資料。《竹簡(壹)》、《竹簡(貳)》分別根據所附人名索引統計。


此表有幾點需要說明:(1)吳簡中出現的姓氏有一百多個,包含大多數常見姓氏。為避免煩瑣,表中對人數僅為一、二人的姓氏未予列出。考慮到《吏民田家莂》登錄人數相對較少,放寬到二人。(2)考慮到殘姓名和同姓名現象,表中只對明確記載不同丘里的殘姓名和同姓名分別統計,否則不予計入。但即便如此,由於殘破,不少同姓名不同丘里者所屬不好判定,上述統計仍會有一定誤差。(3)簡中有些相近姓氏應是同一個姓的不同寫法,如番和潘、五和伍,對此仍按兩個姓分別統計。


吳簡中出現的姓名並非全部是臨湘當地居民。除去在臨湘任官者或屯兵的將領,還有不少來自臨湘鄰縣的安成、永新、劉陽等地。前者人數不多,大致可以忽略。後者來自臨湘周邊諸縣,居民來源上應當是很接近的,可以一併計入。本文特別關心的是那些在每份資料中均出現人數較多的「大姓」。他們代表了當地人口的主體。綜合三份資料,總計人數多於三十人次左右者,可列出如下:


潘(番)、謝、黃、烝、鄧、李、張、陳、唐、吳、周、區、鄭、劉、朱、文、廖、伍(五)、胡、何、蔡、雷、廬(盧)、殷、石、谷、呂、魯、逢、王、郭、楊、高、趙、梅、毛、婁、許

由於姓名殘破等原因,上列姓氏表會有一些誤差。不過,稍加比對就會發現,四份資料所提供的姓氏人數排名,相似度是很高的。而且分姓計算的人數,按降序排列差別相當大。其中潘(番)、謝、黃、烝、鄧、李等幾個姓氏,人口優勢相當明顯。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人口較多姓氏的相當一部分,曾在長沙東牌樓出土的東漢簡牘中出現過。東牌樓簡中出現了30多個姓,有19個可以與上述吳簡大姓中找到。[6]這就表明,漢末孫吳之際臨湘地區有其特殊的地域姓氏結構,人口較多的大姓相對固定。


這種特殊姓氏構成似乎很早就已存在。湖南地區所出楚國官印中記有一些姓名,如「區夫相爾」、「黃鑄」、「登(鄧)繪」、「張女」、「黃惑」、「張磘」,等等。[7]這些均為吳簡大姓。已發表的里耶秦簡記載姓名不多,黃、五(伍)等姓卻出現多次。[8]此外,《隸釋》卷四錄有東漢熹平二年桂陽太守周憬碑陰,列有桂陽郡數十位吏員題名,提供了東漢時期長沙臨近地區可資比較的資料。下麵是其姓氏和人數:[9]


黃(4)、劉(3)、龔(3)、周(2)、左(2)、區(1)、蹇(1)、華(1)、王(1)、郭(1)、鄧(1)、朱(1)、潭(1)、張(1)、馬(1)、褚(1)、蔡(1)、宋(1)、堯(1)、張(1


這些故吏絕大多數來自桂陽郡屬縣,尤以曲紅、含洭居多。碑陰所列故吏人數不算太多,但作為一種概率來說,仍有一定參考價值。排除地域差異等因素,故吏姓氏與吳簡大姓相比也有相當的對應性。此外,郴州蘇仙橋出土孫吳殘簡中,記有陳、廖、李、劉、鄧(以上2人)、黃、謝等姓氏。這些均為走馬樓吳簡大姓。[10]同為蘇仙橋出土的西晉簡雖然尚未公佈,但根據筆者調查的結果,所記姓氏也多與吳簡大姓相合。由此看來,漢末吳初桂陽郡吏民的


走馬樓吳簡主要姓氏統計表


資料來源:走馬樓簡牘整理組編《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嘉禾吏民田家莂》下冊(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年);《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壹)》下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年);《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竹簡(貳)》下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年)。


姓氏構成,與長沙郡也頗為接近。


現存漢晉以前文獻中所記載的湖南地區人物不算太多。初步搜檢,籍貫長沙的可以找出區星、區景、鄧騫、鄧粲、陳平子、桓雄、易雄、韓階、虞悝、桓楷、祝良、文虔、夏隆、劉壽、徐韋、桓龍、王毖、古初,武陵的有潘濬、潘京、廖立、伍朝、龔玄之、李娥、黃道真,零陵的有黃蓋、劉巴、蔣琬、劉敏、觀鵠、周服,以及桂陽的谷朗、張熹、蘇耽、成武丁,等等。[11]這份名單還不完全。考慮到下節還有討論,武陵、桂陽蠻族叛亂者的姓名沒有列入。除此之外可能也還有遺漏。能在文獻和石刻題名中出現,大都是當地有身份的人。他們和吳簡所記多為普通吏民是不同的,但很明顯,文獻和石刻所記人物姓氏,不少就是吳簡中人口較多的大姓,如區、鄧、黃、潘、廖,等等。這種相似性不僅發生在長沙郡,相鄰的桂陽、零陵諸郡亦然。


以上幾種資料對照的結果,顯示出吳簡所錄吏民的姓氏結構確有其地域特徵。而且可以相信,今後陸續公佈的吳簡資料,所錄吏民姓氏結構也應與此相似。那麼,該如何理解這種帶有地域特徵的姓氏結構呢?


二、漢姓與蠻姓

走馬樓吳簡所錄編戶民,來源無疑是相當複雜的。人口最多的主要姓氏中,不少也都是中原地區的常見姓氏。高敏認為,這表明中原人口向長沙地區的移居,早在永嘉之亂以前已經開始。[12]實際上,這一過程至遲不會晚於楚秦之際,很可能還會更早一些。秦漢先後向嶺南用兵,據稱就有兵卒留居未歸。新莽和東漢末期的政治動盪,也都是促成中原人口南遷的重要契機。[13]臨湘周邊地區漢初以來就是郡國治所,移民比例應該更高。


移民徙入的方式有很多。除了戍兵因素以外,還有官府主導的徙民,如秦初曾「以謫徙民,與越雜處」。[14]類似官府組織的徙民,秦漢時期一定還有不少。加上避亂南遷、逃亡、經商等因素,漢末臨湘周邊必有相當規模的中原移民或其後裔。最明顯的是吳簡中人數很多的劉姓,也許與劉姓長沙國的統治有關。


中原移民或其後裔在吳簡居民中所佔比例,難以具體推算。走馬樓吳簡中人口數量排名靠前的大姓中,李、張、陳、劉、朱、王、鄭、孫等都是中原常見大姓。但這些姓氏是否全部可以理解為中原移民或其後裔,是很成問題的。滿田剛通過比較吳簡姓氏和史籍所記的蠻、山越、南越等姓氏,認為吳簡中的胡、石、張、田、魯、向、文、梅、秦、陳、李、潭、鄭、雷、趙、潘、黃、桓、孫、區、樊、仇等,可能都是蠻族採用的漢姓。[15]這份名單中就包括了張、陳、李、趙、孫、鄭等中原大姓。由於蠻民漢化後往往採用中原常見姓氏,使得判定這些姓氏的所屬非常困難。


從另一方面來說,吳簡中人數較多的那些姓中,蠻姓嫌疑的姓所佔比例很高。滿田剛舉出了二十二個吳簡蠻姓。這些蠻姓中有十二個在吳簡人數中排名靠前。這份姓氏單應當還很不完整,如下節所論,可能還要包括周、唐、廖、吳、烝、謝、何、鄧、殷、伍等不少姓氏。合併來看,吳簡前三十餘位的大姓,至少有二十個左右有蠻姓嫌疑。而吳簡中人數較少的那些姓氏,也有很多都是中原常見姓氏。如范、樊、韓、侯、桓、賈、梁、羅、馬、孟、牛、宋、萬、韋、夏、項、宗、曾、庾,等等。這樣看起來,雖然蠻姓和漢姓無法完全區分,但吳簡居民中的土著成分具有相當大的比例,是可以肯定的。


文獻中本來就有長沙多蠻夷的記載。《漢書》卷九五《西南夷傳》記南越王趙陀之語:「西北有長沙,其半蠻夷,亦稱王。」顏師古註:「言長沙之國半雜蠻夷之人。」可見漢初長沙郡仍多雜「蠻夷」。[16]新莽時期曾一度改長沙郡為填蠻郡,也表明朝廷觀念中長沙地區人口中仍然具有相當的蠻夷色彩。東漢時期長沙、武陵地區蠻族有過多次動亂,這在《後漢書》中有詳細記載,毋庸多說。東牌樓東漢簡牘中有一支相關簡:


60要遇蠻夷邂逅到今府息屬(?)(?)□……


此簡整理者定名為殘書信,保存不理想。其中「蠻夷」二字,可與史籍所記東漢後期長沙周邊諸蠻族的動亂相印證。[17]與此相應,走馬樓吳簡中也有兩支「夷民」簡:


壹·984中尚(?)……部伍夷民


壹·1648:其卅一斛五斗付吏區業給廩夷(?)民


兩簡提到的「夷民」,與可以與東牌樓簡對照來看。從簡中反映的情況看,這些「夷民」有別於一般的官府編戶,應當視作孫吳初期仍然存在的蠻夷編戶,[18]其性質與西晉戶調式中提到的「遠夷不課田者輸義米」,也許比較接近。此外,長沙地區也有移入的蠻夷人口,如《後漢書》卷一八《吳漢傳》記載,建武十八年巴郡反,「漢乃乘桴沿江下巴郡,楊偉、徐容等惶恐解散,漢誅其渠帥二百餘人,徙其黨與數百家於南郡、長沙而還」。長沙地區的蠻夷人口,直到唐初仍然存在。《隋書》卷三一《地理志下》:「荊州」條:「長沙郡又雜有夷蜒,名曰莫徭,自雲其先祖有功,常免徭役,故以為名。武陵、巴陵、零陵、桂陽、澧陽、衡山、熙平皆同焉。」這為理解吳簡姓氏構成,提供了一些背景性的知識。

古代不同種群的土著民,在與華夏接觸並逐步採用漢式姓名的過程中,往往會形成其一些鮮明的族群姓氏特徵。如板楯蠻,據《風俗通義》所記,主要有七個姓氏:盧、朴、遝、鄂、度、夕、襲,號稱板楯七姓(一說為:羅、朴、咎、鄂、度、夕、龔[19])。《華陽國志》卷四《南中志》所記南中大姓,有焦、雍、婁、爨、孟、量、毛、李等;朱提郡大姓:朱、魯、雷、興、仇、遞、高、李;永昌郡大姓:陳、趙、謝、楊。這就提示,吳簡姓氏構成也許具有一定的區域和種群特徵。


古代長沙周邊地區是多族群交匯之處。從考古學上看,濮僚、苗蠻、百越等多種系統的早期文化遺存,在長沙周邊地區均有發現。[20]Eberhard 對南方族群的另一種分類中,湖南地區是瑤文化、泰文化、越文化、獠文化等交匯之地。[21]漢晉文獻記載中,長沙周邊的「蠻夷」,按照政區劃分,有長沙蠻、武陵蠻、零陵蠻、桂陽蠻等。《隸釋》卷七《車騎將軍馮緄碑》記有「五溪蠻夷」黃加少、高相、法氏、趙伯、潘鴻等人。《後漢書》卷三八《度尚傳》提到桂陽郡「宿賊渠帥」卜陽、潘鴻、胡蘭。潘、黃、胡、趙等都是吳簡人口大姓。[22]這樣來看,吳簡中的一些具有蠻姓嫌疑的人口大姓,與這些土著族群可能有一定的淵源關係。


由於史料記載有限,很難做進一步的姓氏辨析。但令人感興趣的是,湖南地區周邊至今仍分佈著很多漢族以外的少數族群,如土家族、苗族、瑤族等,他們往往也採用漢姓。這是否可以成為理解吳簡姓氏的一個線索?下面列出現代湖南地區的一些主要少數族群姓氏,並與吳簡姓氏進行比較。


三、現代湖南及周邊少數族群姓氏


現代湖南地區的少數族群,最主要的是土家族、苗族和瑤族。[23]


(一)土家族姓氏


湘西北是土家族聚居地。關於土家族的族源,說法不一,或以為巴人,或以為與苗瑤有更密切的關係,或以為武陵蠻後裔。土家族地區姓氏結構有其特點。漢晉以後一直到近代,大姓主要是田、向、彭、梅、覃,以及馬、冉、王、黃、劉、尚、楊、張等。《後漢書》記有多位武陵蠻首,姓氏有相、田、覃、楊等,與此對應。[24]這些姓氏有的與吳簡大姓吻合,如黃、張、劉等。但最主要的幾個大姓,如田、向、彭、梅、覃,除了梅姓外,吳簡中出現人數均不多。


(二)苗族姓氏


湘西、湘西南是苗族的重要聚居地。其姓氏有苗姓、漢姓兩種。苗人漢姓在不同地區人口不一,湘西一帶以吳、龍、廖、石、麻、楊、田、伍居多,湘西南還有楊、潘、吳、李、粟等。苗姓、漢姓並不完全對應,有的一個苗姓對應著兩三個漢姓;有的一個漢姓對應著兩三個苗姓。[25]。淩純聲、芮逸夫曾指出,苗族漢姓可分為土著和移入兩種情形,[26]《苗防備覽》卷八《風俗考上》:「苗姓,吳、龍、石、麻、廖為真苗,其楊、施、彭、張、洪諸姓,乃外民入贅,習其俗,久遂成族類。」可見土著和移入的苗人,在姓氏上有著顯著區分。苗族漢姓不少與吳簡大姓吻合,如吳、廖、石、伍、潘、雷等。苗族分佈地域較廣,不同區域姓氏構成也有很大差異,[27]比較起來,湖南苗族在姓氏上與吳簡大姓吻合度更高。容觀敻很早就認為,長沙馬王堆一號、二號漢墓有很多文化因素與苗族相似。他由此懷疑,墓主人利蒼或者就是歸附朝廷的苗族首領。[28]不過,現代苗族在長時間的歷史過程中必然融入了很多其它成分,與漢晉時期應當有很大的不同。


(三)瑤族姓氏

湘桂交界山區是瑤族的主要聚居地之一。瑤人雖有十二姓之說,實際上因種群繁多而差異較大。十二姓見於瑤族著名文獻《過山榜》(或稱《評皇券牒》),由於傳抄和人口變遷等原因,十二姓具體也有差異。比較常見的說法是:盤、沈、包、黃、李、鄧、周、趙、胡、馮、蔣、雷。[29]實際不止這些,胡耐安實地調查後指出:「過山瑤族的姓有盤、趙、鄧、黃、李、周、祝、莫、唐、房、馮、陳、張、成、戴、劭、王、鄺18種,其中,盤、趙、鄧3姓似乎移住最早。其中也有漢族出身而同化於瑤族的人,或是由歸化的人。例如……莫姓原來就是連縣的漢人,他們在瑤山長期經營商販業,後來娶了瑤女為妻,同化為瑤族。」[30]瑤族姓氏與吳簡人口大姓的吻合度較高,趙、鄧、黃、李、周、唐、陳、張、胡等姓吳簡中出現人數都很多。


值得注意的是,瑤族第一大姓是盤,並不見於吳簡。而吳簡人口最多的姓氏之一潘(番),也不見於瑤姓。史圖博、李化民調查畲民姓氏時指出:「畲民……有四個姓:蘭、雷、鍾、盤。然而在景寧及其附近地區已沒有盤姓支氏族了。他們顯然已改為潘姓而成為漢人了。」[31]這個調查很有啟發。土著民借用漢字拼寫自己的姓氏時,用字本來就有很大的隨意性。盤、潘讀音相同,也許源自同一個土著音節。


這三個族群外,另外一些湖南周邊地區的族群,也與吳簡大姓吻合度較高。有些比較特別的吳簡大姓,如謝、潘、區等,現在大部分南方族群中並非大姓,但在特定族群中仍是常見大姓。比較重要的,可以舉出仫佬族、仡佬族、侗族、水族等:


(一)仫佬族、仡佬族姓氏


仫佬族聚居在廣西西北部,有羅、銀、吳、謝、潘、梁、周、韋、張、黃、呂、包、盧等姓,尤以羅、銀、吳、謝最為大姓。除羅、銀等幾個姓外,大部分姓與吳簡大姓吻合。特別令人感興趣的是,謝姓是吳簡中人數最多的姓之一,現代南方族群中謝姓人口卻很少,滿田剛辨認蠻姓亦未列入。仫佬族中謝姓則是最大姓氏之一。謝姓在與仫佬族族源相近的仡佬族中也很常見。仫佬、仡佬的起源比較複雜,學界至今仍有不同看法,一般認為與古代夜郎和後來的僚人有相當的承襲關係,兼有濮、越的文化特徵。[32]仡佬族常見的有40多個姓,從姓氏上判斷,族源相當複雜。


(二)侗族、水族姓氏


侗族主要分佈於湘黔桂毗鄰地帶,有吳、楊、石、歐、李、潘6姓,均為吳簡大姓。其中,歐也就是區,當為同一音節的不同轉寫。區姓今天在南方族群中已較少看到。還有潘姓,如前所說,潘姓吳簡中人數極多,在苗、瑤等族群中卻未見到,仡佬、壯等一些族群中雖有潘姓,人數亦不多。而潘姓除了在侗族中人口較多,水族中還是最大的姓氏。這種現象是很值得注意的。此外,水族大姓與吳簡大姓吻合的還有吳、胡、張等。據說是水族先民的「撫水蠻」,宋代的主要姓氏為「區、廖、潘、吳四姓」,[33]亦均為吳簡大姓。


需要指出的是,現代湖南及周邊族群是歷史上不同族群經過長時期的移動、分化、混融和認同而形成的。[34]吳簡反映的人口大姓情況距今已有一千八百年,現代與古代之間很難進行簡單的比附。不過,通過上面的粗略比對,還是讓人頗感驚訝:吳簡人口大姓與現代湖南及周邊苗族、瑤族、仫佬、仡佬、侗、水等現代湖南周邊少數族群,仍然有相當程度上的姓氏對應度。[35]如果單純從姓氏上判斷,吳簡大姓與現代湖南偏南地區的諸族群,姓氏吻合度上似乎更高一些。吳永章先生曾認為,從後世瑤、苗在湖南的分佈格局來看,苗居偏西,瑤居偏東偏南,所以武陵蠻似與苗族先民關係較多,而長沙、零陵、桂陽諸蠻與瑤族先民關係似更密切。[36]這個判斷是值得注意的。除此之外,吳簡中常見的黃、周、吳等大姓,在今天很多南方族群中都是常見姓氏。這些族群大都屬於古代的百越,這些似乎表明吳簡中具有蠻姓嫌疑的姓氏,與古代百越族群關係密切。[37]


從考古文化類型上說,古代長沙周邊的「蠻夷」,本與古越人關係較近。[38]常德夕陽坡2號墓簡牘記有「越誦君」,[39]可能就是當地蠻夷酋長。里耶秦簡J11210提到「越人以城邑反」,[40]可與「越誦君」相印證。而司馬遷曾指出,作為「南楚」的長沙等地,「與閩中、幹越雜俗」。[41]揚雄《方言》一書中還記有不少「南楚」語詞,據現代語言學者研究,與現代百越系族群的語言比較接近。[42]


不過,強調吳簡人口大姓與百越族群可能存在密切關係,並非否定其構成上的複雜性。容觀敻就認為長沙馬王堆漢墓有很多苗蠻文化因素。苗蠻、百越是南方的兩大族系,總的來說,越居南居東,蠻在北在西,但二者的移動和混融過程複雜,[43]史籍中對此分別也不清晰。如《隋書》卷八二《南蠻傳》稱:「南蠻雜類,與華人錯居,曰蜒,曰獽,曰俚,曰獠,曰也,俱無君長,隨山洞而居,古先所謂百越是也。」臨湘自西漢初期以來一直是郡國治所,可以想見其地居民的人口流動性必然很大,具體到姓氏上也會相當複雜。

大體而論,早期的長沙地區土著民,可能以百越族系為主,同時也混有相當的苗蠻成份。後來隨著楚國勢力的南漸和中原移民的進入,又逐漸摻雜進楚、華夏等成分。[44]東漢時期,武陵蠻動亂頻繁,[45]在與朝廷的斗爭中,有相當一部分被遷徙和納入臨湘周邊的編戶系統,這一過程也包括一些巴系蠻民以及西南夷部族。吳簡居民以人口較多的某些大姓為主體,同時包括諸多人口較少的小姓,反映了以土著編戶為主,兼有諸多外來族群成分的狀況。這種狀況還可以推廣到長沙郡以及武陵、桂陽、零陵等更廣泛的地區。當然,在不同地區其族群混雜的程度可能有所不同。特別是臨湘周邊作為這一地區的政治中心,中原移民以及其它族群遷徙混入的比例應該會更高一些。


四、編戶化和漢姓的推廣


湖南土著民中漢姓的採用可能很早。前面提到,湖南楚墓所出官印中已有黃、鄧等吳簡常見姓氏。這些漢姓是如何形成的?蠻民中漢姓的使用或者說推廣,與編戶化過程是否同步?這需要瞭解早期長沙土著的編戶化過程。


從考古資料上分析,楚國中後期,長沙周邊土著民中楚文化的影響是與日俱增的。[46]而楚國的南方經略可能更像是據點式推進,目標主要是南方的戰略物資如銅和錫等。[47]長沙地區作為一個重要據點,也許會伴隨有當地土著民的編戶和管理,但這個問題目前還缺乏明確資料可以證實。而楚墓官印中的漢姓,屬於社會上層人群,並非一般的編戶民。一般來說,兩種異質文化接觸時,較高文化對較低文化更容易產生影響。這種影響往往首先體現在統治上層。他們在生活方式、姓氏制度等層面,是最容易發生變化的。至於一般民眾,這一過程要慢一些。文獻所記漢代蠻族首領的漢姓,可以這樣來理解。


明確的編戶化證據來自里耶秦簡,如J116):9:「廿六年五月辛巳朔庚子,啟陵鄉□敢言之。都鄉守嘉言:渚里□劾等十七戶徙都鄉,皆不移年籍。令曰移言。今問之,劾等徙□書告都鄉,曰啟陵鄉未有牒,毋以智,劾等初產,至今年數□□□□謁令都鄉具問劾等年數,敢言之。」[48]渚里的十七戶人移居到都鄉,由於未移交年籍被查出。這則資料一方面說明當時的戶籍控制存在問題,同時也表明戶籍制度確已在這一地區推行。前者在里耶出土的戶版中還有證明,反映出官府對當地的戶籍控制確實存在不少問題。有學者認為,這可能是楚秦交替所造成的暫時現象。[49]里耶秦簡中的編戶,是秦滅楚後新推行的制度,還是與楚國民戶管理有一定的繼承關係,還不清楚。


西漢初期,長沙地區的編戶數量,《新書》卷一《藩強》曾有記載:「長沙乃才二萬五千戶耳。」[50]單純從戶口數字來看,兩漢時期長沙戶口有很大的增長。《漢書·地理志》所記為235,825人,這個數字到《後漢書·郡國志》變成了1,059,372人,口數有四倍以上的增長,而東漢時期增長尤為顯著。《後漢書》所記戶口數字可能會有一些不實成分。[51]儘管如此,東漢時期長沙地區必定有一個大規模編戶化的過程。而且附籍人口如此大規模的增長,顯然不能僅歸結於移民徙入。朝廷權力的推進和土著民的編戶化,應是主要原因。其中,通過戰爭使大量蠻民編戶化就是一種途徑。《後漢書》卷三八《馮緄傳》:「軍至長沙,賊聞,悉詣營道乞降。進擊武陵蠻夷,斬首四千餘級,受降十餘萬人,荊州平定。」同書卷一八《吳漢傳》:「漢誅其(巴郡)渠帥二百餘人,徙其黨與數百家於南郡、長沙而還。」這些受降者中必有不少被轉化成為編戶民。孫吳時仍然如此。《三國志》卷五二《吳書·張承傳》:「出為長沙西部都尉。討平山寇,得精兵萬五千人。」不管這種戰爭的動機是主動還是被動,其客觀結果是導致大量蠻民編戶化。


戰爭是其中的一個因素。更經常性的蠻民編戶化過程,是在和平時期由地方官員來完成的。《後漢書》卷三八《度尚傳》:「初試守宣城長,悉移深林遠藪椎髻鳥語之人置於縣下,由是境內無復盜賊。」這件事雖非發生於長沙地區,做法仍可類比。又,《後漢書》卷七六《衛颯傳》稱:


先是含洭、湞陽、曲江三縣,越之故地,武帝平之,內屬桂陽。民居深山,濱溪谷,習其風土,不出田租。去郡遠者,或且千里。吏事往來,輒發民乘船,名曰「傳役」。每一吏出,徭及數家,百姓苦之。颯乃鑿山通道五百餘里,列亭傳,置郵驛。於是役省勞息,奸吏杜絕。流民稍還,漸成聚邑,使輸租賦,同之平民。


衛颯任桂陽太守在東漢建武年間。他到來之前含洭等三縣的編戶民大概很少,衛颯通過鑿山通道,設置郵驛亭傳,從而使官府控制的編戶民大為增加。官府對土著民編戶化的重視,自然在於「使輸租賦」。伊藤敏雄認為,西漢以前蠻族並不承擔賦役,大多隻象徵性交納少量宗錢。這是西晉戶調式「遠夷不課田者交義米」的制度淵源。東漢朝廷試圖要求蠻族承擔賦役,從而引起蠻族連續動亂。[52]這個結論也說明,南方蠻族的編戶化確實在東漢時期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在土著民編戶化的過程中,地方官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53]


朝廷變蠻民為編戶的過程中,為了戶籍控制上的方便,大規模的推廣使用漢式姓名成為可能。此點明清兩代編戶官員在為苗民取漢姓時的做法,很值得參考。其時取漢姓,是以漢字音譯苗姓,生造苗人漢姓,主要有兩種做法:一種以頭人苗姓音譯;一種是以戶主苗姓音譯。也有的強制苗人自擇漢姓,或官為苗民賜姓。與漢語讀音相同的苗人名字,如張、王、胡、羊等,造冊時就直接寫成相應漢姓。有的還用諧音和近似音登記,苗姓中的養、麻、喜、降、漏、片等音,就寫成楊、馬(或麻)、許、向、婁、潘等漢姓。清政府每次鎮壓苗族起義後都要進行普遍的收降登記,登記過程中還往往隨意賜姓。[54]

吳簡中那些具有蠻姓嫌疑的姓氏,有些或許也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而且,從長沙與周邊桂陽、武陵等郡姓氏構成的相似性來推測,音譯為漢姓應當是一個主要做法。《魏書》卷一〇一《獠傳》:「獠者……散居山谷,略無姓氏之別,又無名字。所生男女,唯以長幼次第呼之。其丈夫稱阿謨、阿段,婦人阿夷、阿等之類,皆語之次第稱謂也。」南北朝時期的獠人,就仍然使用土著名字。當這種土著名字轉化為漢式姓名時,對譯為姓的音節來源,可能有戶人本姓、首領姓氏,甚至包括首領官號等多種。《搜神記》卷十二曾記載了蜀中楊姓的起源傳說:


蜀中西南高山之上,有物與猴相類,長七尺,能作人行,善走逐人,名曰猳國,一名馬化,或曰玃猿。伺道行婦女有美者,輒盜取……為家室。其無子者,終身不得還。十年之後,形皆類之,意亦迷惑,不復思歸。若有子者,輒抱送還其家,產子皆如人形。有不養者,其母輒死;故懼怕之,無敢不養。及長,與人不異,皆以楊為姓。故今蜀中西南多諸楊,率皆是猳國、馬化之子孫也。


從人類學的角度分析,蜀中西南楊姓的起源或者可以如此理解:這一地區早期生活的是某一土著族群,或以猿猴為族群標記。他們在與華夏接觸,或被納入官府編戶系統時,逐漸採用了漢姓。但為何「皆以楊為姓」呢?具體難知其詳,一種可能是族稱或者首領號發音與「楊」相近。東牌樓東漢簡牘中出現過一個臨湘精姓家族,有精宗、精張、精昔、精姃等人。[55]「精」是一個很特別的姓氏,《後漢書》卷八六《南蠻傳》提到,武陵蠻首領稱為「精夫」。這讓人懷疑這個家族也許就與「精夫」這一首領號有關。[56]


以上是蠻民編戶化和漢姓推廣的幾種可能。除此之外,可能還有另外一種情況。由於避賦等原因,有不少漢人逃到蠻地,「蠻化」為特殊類型的蠻人。《宋書》卷九七《夷蠻傳》說:「蠻民附者,一戶輸穀數斛,其餘無雜調,而宋民賦役嚴苦,貧者不復堪命,多逃亡入蠻。」呂思勉論山越時指出:「此非越之驟盛,乃皆亂世,民依阻山谷,與越相雜耳。其所居者雖越也,其人固多華夏也。」[57]他們在官方視野中也屬於蠻人。[58]其中有些可能與蠻人一起,後來再度成為官府控制下的編戶,二次「漢化」為漢人,也會形成部分漢人常見姓氏。對他們而言,編戶化只是一次簡單的回歸。


編戶化之外,還存在通過多種形式的文化交往而帶來的姓氏模仿。早期道教典籍《正一法文太上外錄儀》稱:[59]


四夷云:某東西南北四方荒外,或某州郡縣山川界內夷狄羌戎,姓名,今居何處,改姓某,易名某,年歲月日時生,扣頭搏頰奉辭:因醜惡生出邊荒,不識禮法,不知義方,亹穢之中,善根未決。某年月日時為某隨某事得來中國,聞見道科,彌增喜躍,含炁願活,憑真乞生,依法賚信,奉辭以聞,伏願明師特垂矜副。謹辭。


四夷道民自陳格式中,有一項「姓名,今居何處,改姓某,易名某」,可見「夷狄羌戎」中存在改名、易名的現象。斯圖伯爾曾指出:「土著民與漢族的接觸越密切,他們就越發感到比起他們的原始命名法,漢族命名法體系,特別是姓,就更加實用了,他們要同化於比較高的中原文化,便努力顯示出對漢族命名法的模仿。他們是否和漢族一樣,就要看他們是否採用漢族風格的姓。首先接受這種風俗的當然是各村寨的頭人,其族屬便也繼之而來。他們原則上都自稱同一個姓。」[60]竹村卓二也說:「對於父親單系意識本來就佔優勢的土著民來說,漢族風格的姓比較容易滲透進來,同時他們也具有使族外婚制以及祖先祭祀等習慣更加深入的機能。」[61]這個過程是通過族群間的文化接觸自然完成的,漢式姓名的實用價值是決定因素。值得注意的是,直到今天,少數民族由於考慮到使用漢式姓名的實際用途,以及由此而帶來的相當常見的雙名制現象,仍存在於很多地區。[62]


斯圖伯爾和竹村卓二所提到的這種現象,前提是蠻、漢有相當頻繁的接觸機會。推測起來,早期長沙地區土著民中,可能有一些人會因此接受漢式姓名,但應當並非主體。前面提到,早期長沙土著民的大規模編戶化,集中出現在西漢後期到東漢,這一過程應當伴隨著大規模的漢式姓名登錄。由阿謨、阿段、阿夷一類的名字,到吳簡中那樣整齊的漢式姓名,應當有相當的官府力量在背後推動。


五、吳簡大姓與長沙地方社會


地方大族勢力的興起,是中古時期重要的社會現象。如同處江南的吳郡有所謂「吳四姓」,會稽郡有「會稽四姓」。長沙郡的情況如何呢?換言之,長沙郡的地方大族和豪強,主要是從蠻姓還是漢姓人口中產生?

目前所見最早記載長沙地區大姓序列的資料,是唐初的幾種姓族譜。[63]北宋成書的《太平寰宇記》大致承襲這些姓族譜,也記載了一個地方大姓名單,具體如下:


《貞觀條舉氏族事件》:長沙郡四姓劉、茹、曾、秦


《新集天下郡望姓族譜》:長沙郡六姓曾、吳、羅、彭、茹、秦


《太平寰宇記》:長沙郡五姓劉、茹、曾、秦、彭


這三種記載所錄長沙大姓具有很大的相似性。其中,茹、曾、秦三姓為共同記載;劉姓見於兩種資料;吳、羅則僅見於《新集天下郡望姓族譜》。三種名單中,《貞觀條舉氏族事件》最早。將其與前述吳簡大姓名單相對照,就會發現除去劉姓之外,其餘三姓均非吳簡人數靠前的姓氏。可見「四姓」與當地人口主要姓氏之間,並無對應關係。


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有兩點值得考慮。其一,吳簡人口大姓與現存最早的姓氏書《貞觀條舉氏族事件》有四百年的時間差距,期間長沙大族階層有過興替變動;其二,人口數量並不是影響地方大族和豪強形成的主要原因。


漢晉之際見於史載的長沙人物,如前所述可舉出區星、區景、鄧騫、鄧粲、陳平子、桓雄、易雄、韓階、虞悝、桓楷、祝良、文虔、夏隆、劉壽、徐韋、桓龍、王毖、古初,等等。這些姓氏有一些與吳簡人口大姓吻合,而絕大多數不見於唐初姓氏書所列。見於姓氏書的茹、曾、秦等姓,漢晉之際則未見有活躍人物。《梁書》卷一〇《楊公則傳》:「湘俗單家以賂求州職,公則至,悉斷之,所辟引皆州郡著姓。」這些州郡著姓目前已難考知。唐初姓氏書中所記地方大姓,與中古早期當地實際活躍的家族的差異,也見於同在江南的豫章郡,《太平寰宇記》卷106「洪州」:「豫章有五姓,熊、羅、雷、湛、章。」就六朝史籍的記載來看,熊、羅、雷很活躍,湛、章則不顯,而未列四姓的胡、鄧也相當活躍。[64]


那麼,大姓人群在地方社會中的優勢如何?這需要瞭解當地的聚居狀態。[65]吳簡中出現的基層居民單位是里和丘。在吏民簿中出現的居民大多分屬不同的「里」。更多的居民則出現在賦稅記錄中,分屬於一種特別的單位「丘」。從姓氏分佈來說,每個里、丘都包含有很多個姓氏;里、丘內部人數較多的仍是上述那些大姓。


理解這一問題,有一個難點是「丘」的性質。學界對此大體分幾種意見:(1)行政賦稅單位;(2)耕作區;(3)丘即里;(4)居住地。就目前看,「丘」為居住地的意見,似乎獲得了更多學者認可。[66]本文支持這種意見。「丘」應是當地民戶的居住地,吳簡中的「居在某丘」是實指。《論衡》卷19「驗符」云:「湘水去泉陵城七里,水上聚石曰燕室丘,臨水有俠山,其下岩淦(□),水深不測。二黃龍見,長出十六丈,身大於馬,舉頭顧望,狀如圖中畫龍。燕室丘民皆觀見之。」此事發生於東漢初年。其中的燕室丘,又見於《水經注?深水》:「水上有燕室丘,亦因為聚名也。其下水深不測,號曰龍淵。」可見「丘」本是聚落。燕室丘所在的零陵泉陵與長沙相鄰,聚落形態應相去不遠。「丘」在東牌樓東漢簡牘中也已出現。這樣看來,「丘」應是民戶自然居住空間。侯旭東先生認為丘可能是里人口增多後分出的新聚落,[67]可備一說。丘內的人口構成則與北方類似,某一或某幾個大姓人口佔有優勢。從較大的地域範圍來看,人數占優的姓氏又呈現出一致性。[68]


不過,儘管有蠻姓嫌疑的人口大姓在地域人口中佔據優勢,由於蠻民漢式姓名採用有各種因素,單純從姓氏上並不能確定其親屬血緣關係。這方面一些後世的民族史材料可以參考。《嶺外代答》卷10「入寮」條:「邕州諸溪峒相為婚姻,峒官多姓黃,悉同姓婚也。」《桂海虞衡志》亦云:「今黃姓尚多,……有舉洞純一姓者,婚姻不以為嫌。」可見同姓並不意味著血緣上的親近。大理白族的居住狀況也是這樣。費子智曾描述說:「對民家來說,村子而非家族,是位居家庭之上的基本社會單位。住同一村子的老百姓,不論姓氏如何都崇拜同一個祖先,嚴格的說是奠基人,公認的聚居地創始人,即本主。」[69]這種重視共同地域大於共同姓族的做法,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白族的姓氏來自於借用的漢姓,由於缺乏原先的取姓時的血緣對應性,這些姓氏之間的親屬關係就很難確定。竹村卓二也指出,瑤族的姓具有兩重性。本姓可確定瑤族族籍,亞姓組成事實上的族外婚集團。[70]吳簡吏民的漢姓如果也是如此,丘內居民的聚居形態及其早期親屬關係就會變得相當複雜。與此同時,也帶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姓氏制度在早期南方族群漢化中,究竟具有怎樣的社會意義?遺憾的是由於資料缺乏,目前對此還很難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人口數量上佔有優勢的土著編戶如何與外來移民相處,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周去非在《嶺外代答》卷三「五民」中,曾記述了南宋廣西地區的民眾構成:


欽民有五種。一曰土人,自昔駱越種類也,居於村落,容貌弊野,以唇舌雜為音聲,殊不可曉,謂之簍語。二曰北人,語言平易,而雜以南音,本西北流民,自五代之亂,占籍於欽者也。三曰俚人,史稱俚僚者也。此種自蠻峒出居,專事妖怪,若禽獸然,語音尤不可曉。四曰射耕人,本福建人,射地而耕也,子孫盡閩音。五曰蜒人,以舟為室,浮海而生,語似福廣,雜以廣東西之音。


這一記載有助於對於理解漢晉之際江南地區的民眾構成。五類欽民中,可直接判定為土著民的有兩類,即土人和俚人。兩者可能種群不同,但更主要的應是文化差異。[71]相對而言,土人是更早被官府編戶化和漢化的,俚人的族群色彩則更顯著。第二類北人即北方漢人移民。射耕人即今所謂畲民,蜒人是水居民,二者是否構成單獨族群暫且不論,但並非當地土著是確定的。以吳簡編戶比較,人口較多的大姓,大多數應屬於「土人」。漢化較淺的「夷民」,可比之為「俚人」,這兩類均是當地土著。部分大姓人口和大量人口不多的漢人常見姓氏者,可能與「北人」關係密切,屬漢人移民後裔;此外,還有少量來自周邊地區的土著民,「射耕人」可視作這種類型。欽民五種中,最為重要的自然是土人和北人。前者人口較多,有土著優勢;後者語言和文化上佔有優勢。


這種民眾構成情況,對於思考長沙大族的變遷也很有啟發。人口上數量不佔優勢的「北人」,完全有可能依據其語言文化上的優勢,而取得地方望族的身份。《隋書》卷二九《地理志上》記臨洮等地:「連雜氐羌,人尤勁悍,性多質直。皆務於農事,工習獵射、於書計非其長矣。」呂思勉先生談到山越時曾認為,進入越人地區生活的漢人,由於「交易之間,多能睃夷人以自利,則致富易而生齒日繁。又文化程度較高,夷人或從而師長之,久之,遂不覺主客之易位。」[72]可見漢人移民在地方成長上,確實享有更多的比較文化優勢。這或者是中古姓氏書中長沙大姓與吳簡人口大姓不一致的原因之一。儘管如此,漢人移民在人數上的劣勢卻是很明顯的。人數占優的土人(土著編戶)在地方社會中自有其成長空間。特別是在鄉里支配層面上,土著編戶應當更有優勢。由此推測起來,六朝後期活躍並曾引起學界極大矚目的江南腹地土豪層,所謂「郡邑岩穴之長,村屯塢壁之豪」[73],其興起的背景應當就是秦漢以來南方土著民的持續編戶化。[74]


六、結論


概括言之,走馬樓吳簡所錄吏民姓氏具有一定的區域特徵。人口較多的大姓很多應來自於秦漢以來土著民的持續編戶化。與編戶化相伴隨,土著民中大規模推廣使用漢式姓名,與此同時,那些沒有被納入編戶系統的土著民,在與漢文化的接觸中也逐漸採用漢式姓名。由於土著語言的影響,在音譯為姓氏時形成了一定的區域特徵。從初步比對來看,百越族系與吳簡人口大姓的關係似乎更為密切。但這只是大概而言。古代南方族群的移動、分化和融合相當複雜。姓氏作為一種後起的文化符號,並不能完全說明其本來族源。


走馬樓吳簡所反映出的土著民編戶化,在南方地區應該是普遍存在的。東漢江南諸郡附籍人口均有較大幅度增長,就應與此有關。而其背後則是朝廷權力向南方地區的逐步滲透,這一過程是複雜而緩慢的,《魏書》卷九六《司馬睿傳》:「巴、蜀、蠻、獠、谿、俚、楚、越,鳥聲禽呼,言語不同,猴蛇魚龜,嗜欲皆異。江山遼闊,將數千里,睿羈縻而已,未能制服其民。」直到帝制晚期,這一過程仍在繼續進行。[75]研究漢語方言的游汝傑先生指出:「古代中國南方大致是從一些政治和經濟中心開始逐漸漢化的。這個過程從古代中央政府在南方建置郡縣的情況可見一斑,即從一個較早建立的母縣分出子縣,……漢族的語言和文化不僅隨著縣的設置在南方步步深入,而且也以縣治為中心,逐漸向四周較落後的地區擴散。上述漢化的過程在西南地區一直到今天還在繼續進行。」[76]在此過程中,朝廷權力和教化起到了主導作用,地方官僚則是具體執行者。


在編戶化的過程中,土著民的自我身份認同會產生分化。《隋書》卷三一《地理志下》稱:「(荊州)諸郡多雜蠻左,其與夏人雜居者,則與諸華不別。其僻居山谷者,則言語不通,嗜好居處全異,頗與巴、渝同俗。」那些認同於「諸華」的土著編戶民,人口上雖然佔有很大優勢,語言文化上與北方移民相比卻處於劣勢。中古時期的大姓望族,往往並不從人口最多的姓氏中產生,似乎就說明文化的重要性。當然,在地方社會支配這一層面上,人口占優的土著編戶仍具有相當活動空間。


華夏與南方族群的接觸,土著民的編戶化和漢化是最主要的趨勢。與此同時,由於與土著編戶民混居的中原移民人數上處於劣勢,土著風俗也往往會影響他們,使當地民俗呈現出「蠻化」色彩。宋代成書的《岳陽風土記》中,就記有當地一些特殊民風,如流行招贅婚、婦人持門戶、集會踏歌、雞子占卜法等等,與現代南方少數族群風俗對照,就會發現有相當濃厚的南方土著色彩。[77]前兩者或可視作母系社會痕跡的遺留。與此類似,《隋書》卷31《地理志下》稱豫章諸郡,「衣冠之人,多有數婦,暴上市廛,競分銖以給其夫」;又「往往畜蠱,而宜春偏甚」。宜春地近長沙,其風習可以參照。[78]可見在長江中游的江南地區,土著族群編戶化以後留下的蠻族風習是很顯著的。[79]由此來說,在華夏與南方族群接觸的過程中,其文化影響是相互的。正是「漢化」和「蠻化」兩個不同方向的文化滲透和融合,造就了中古以降江南社會的文化面貌。[80]


附記:本文起草於2007年,後刊於200812月出版的《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24輯。此次借收入本文集(長沙簡牘博物館編《走馬樓吳簡研究論文精選》,嶽麓書社,2016年)的機會,做了一些簡單的修訂處理,但沒有來得及補充2008年以後新公佈的走馬樓吳簡資料。由於漢晉時期長沙區域社會史料缺乏,蠻姓、漢姓的辨認也相當困難,本文只能說是提出了一些問題,遠未解決。姓名制度是文化接觸和同化的重要表現之一,蘊含著理解早期南方地區社會文化進程的重要線索,相信隨著湖南地區簡牘資料的陸續發現和公佈,對於這個問題的認識會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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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譚其驤:《近代湖南人中之蠻族血統》,原刊《史學年報》第二卷第五期,1939年;收入《長水粹編》,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36237頁。


[2]其中相當一部分屬於綜論性著作,如P.Ф.伊茨:《東亞南部民族史》,馮思剛譯,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1年;吳永章:《中國南方民族文化源流史》,北京:民族出版社,1980年;同編:《中南民族關係史》,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張雄:《中國中南民族史》,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王文光:《中國南方民族史》,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年;伍新福:《湖南民族關係史》上冊,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相關專論主要有蒙默:《南方民族史論集》,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3年;河原正博:《漢民族華南發展史研究》,東京:吉川弘文館,1982年;白鳥芳郎:《華南文化史研究》,東京:六興出版社,1987年;岡田宏二:《中國華南民族社會史研究》,趙令志、李德龍譯,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年;谷口房男:《華南民族史研究》,東京:綠蔭書房,1996年;川本芳昭:《魏晉南北朝時代の民族問題》,東京:汲古書院,1998年。此外,關於漢魏六朝時期的蠻和山越問題,研究論文數量很多,這里不詳細列舉。相關學術史梳理和進一步的研究,可以參看呂春盛:《三國時代的山越與六朝的族群現象》,《臺灣師大歷史學報》第33期,2005年;《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蠻」及其概念之演變》,《鄭欽仁教授七秩壽慶論文集》,臺北:稻鄉出版社,2006年。


[3]相關成果綜述,參看高至喜:《楚文化的南漸》,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


[4]高敏:《從嘉禾年間<吏民田家莂>看長沙郡一帶的民情風俗與社會經濟狀況》,《中州學刊》2000年第5期;滿田剛:《長沙走馬樓吏民田家莂に見える姓について》,《嘉禾吏民田家莂研究——長沙吳簡研究報告第1集》,日本長沙吳簡研究會編,2001年,第8095頁。中村威也在日本長沙吳簡研究會第23回討論(20028月)時,提交過一篇《古代湖南の異民族と長沙走馬樓吳簡》,未見正式發表。此外,相關研究還有高凱:《從走馬樓吳簡吏民田家莂看孫吳時期長沙郡民的起名風俗》,《尋根》2001年第2期;《從走馬樓吳簡看長沙郡吏民的聯姻》,《史學月刊》2002年第9期。他另有《從吳簡吏民田家莂看孫吳初期長沙郡的移民》一文,未見發表。黎明釗:《同鄉、同里與異姓丘里》,《周秦漢唐文化研究》第1輯,西安:三秦出版社,2002年;黎石生:《<嘉禾吏民田家莂>中的田家姓名問題》,《故宮博物院院刊》2004年第1期。王子今、馬振智:《烝姓的源流——讀<嘉禾吏民田家莂>札記》,《文博》2003年第3期;森本淳:《嘉禾吏民田家莂にえみる同姓同名に關する一考察》,《嘉禾吏民田家莂研究——長沙吳簡研究報告1集》,第6879頁。


[5]馬戎編著:《民族社會學——社會學的族群關係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3567頁。


[6]《長沙東牌樓東漢簡牘》,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東牌樓簡中出現的姓是:周、夏、蔡、陳、唐、李、殷、精、劉、張、番、黃、何、趙、鄧、胡、米、吳、朱、這、常、邵、文、伍、新、范、覃、袁、郭、謝等。其中,李、黃、陳、張、鄧、周、蔡、夏人數較多。


[7]周世榮:《湖南楚墓出土古文字叢考》,《湖南考古輯刊》第1集,長沙:嶽麓書社,1982年。


[8]釋文參考張春龍:《里耶秦簡校券和戶籍簡》,《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2006論文集》,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編印,第512521頁。


[9]《隸釋》卷四《桂陽太守周憬碑陰》,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56頁。題名中含洭長蒼陸籍屬南郡,工師王遷來自南陽,可以排除。另有故湞陽左尉一人,籍零陵泉陵,姓名殘缺。


[10]湖南省文物考古所、郴州市文物處:《湖南郴州蘇仙橋J4三國吳簡》,《出土文獻研究》第7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52168頁。


[11]區星,《三國志》卷四六《吳書·孫堅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2版);區景,《廣韻》卷1虞部「區」,(《四部叢刊》本);鄧騫,《晉書》卷七O《鄧騫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鄧粲,《晉書》卷八二《鄧粲傳》;陳平子,《後漢書》卷八一《範式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桓雄、易雄、韓階、虞悝,均見《晉書》卷八九《忠義傳》;桓楷、祝良、文虔、夏隆、劉壽、徐韋、桓龍,均見佚本《長沙耆舊傳》(參看劉緯毅:《漢唐方誌輯佚》,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第126127頁);王毖,《北史》卷八五《劉子翊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古初,《後漢書》卷二九《郅惲傳》;潘濬,《三國志》卷六一《吳書·潘濬傳》;潘京,《晉書》卷九O《良吏傳》;廖立,《三國志》卷四O《蜀書·廖立傳》;伍朝、龔玄之,均見《晉書》卷九四《隱逸傳》;李娥,《後漢書》志一七《五行志五》;黃道真,《方輿勝覽》卷三O引《武陵記》;黃蓋,《三國志》卷五五《蜀書·黃蓋傳》;劉巴,《三國志》卷三九《蜀書·劉巴傳》;蔣琬、劉敏,見《三國志》卷四四《蜀書·蔣琬傳》;觀鵠,《後漢書》卷八《孝靈帝紀》;周服,《論衡》卷一九《驗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谷朗,《金石續編》卷一《吳九真太守谷朗碑》(《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4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2年);張熹、蘇耽、成武丁,均見佚本《桂陽先賢畫贊》(參看劉緯毅:《漢唐方誌輯佚》,第5657頁)。


[12]高敏:《從嘉禾年間<吏民田家莂>看長沙郡一帶的民情風俗與社會經濟狀況》,《中州學刊》2000年第5期。


[13]葛劍雄:《中國移民史》(第2卷),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53289頁;呂名中:《漢族南遷與嶺南百越地區的早期開發》,《中國史研究》1984年第4期。


[14]《史記》卷113《南越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版,第2967頁。


[15]滿田剛:《長沙走馬樓吏民田家莂に見える姓について》,第85頁。關於南方民族姓氏,參看陳連慶:《中國古代少數民族姓氏研究》,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年,第205262頁。


[16]張家山漢簡《奏讞書》還提到一種《蠻夷律》,《張家山漢墓竹簡[243號墓](釋文修訂本)》,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335頁。


[17]王素:《東牌樓東漢簡牘釋粹》,《文物》2005年第12期。相關史料編年,參看王素:《漢末吳初長沙郡紀年》,《吳簡研究》第1輯,武漢:崇文書局,2004年,第4086頁;關於武陵蠻的活動,參谷口房男:《華南民族史研究》,第1156頁。


[18]王素:《說「夷民」》,《故宮博物院院刊》2004年第5期。


[19]《華陽國志》卷一《巴志》,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4頁。另外,《後漢書》卷八六《南蠻西南夷列傳》還有一種說法:「羅、樸、督、鄂、度、夕、龔。」(第2842頁)此說當是依據《華陽國志·巴志》,「督」或為「咎」之誤。


[20]童恩正:《從出土文物看楚文化與南方諸民族的關係》,《南方文明》,重慶:重慶出版社,2001年,第338361頁。學界對南方族群分類有很多不同觀點,具體參看白鳥芳郎:《華南土著住民の種族=民族分類とその史的背景》,《華南文化史研究》,第324345頁。


[21] W?エバ-ハルト(Wolfram Eberhard):《古代中國の地方文化(華南?華東)》,白鳥芳郎監譯,東京:六興出版,1987年,第34頁。


[22]關於南蠻姓氏,參看陳連慶:《中國古代少數民族姓氏研究》,第205229頁。


[23]關於現代南方諸族群的姓氏情況,除特別註明者外,均參考張聯芳主編:《中國人的姓名》,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不詳出注。


[24]譚其驤:《近代湖南人中之蠻族血統》,《長水粹編》,第238255頁。


[25]伍新福:《苗族文化史》,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224225頁;關於苗族姓氏,另參張聯芳主編:《中國人的姓名》,第112133頁。


[26]淩純聲、芮逸夫:《湘西苗族調查報告》,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單刊,甲種之十八,1940年,第93頁。


[27]如黔東南有王、白、田、潘、雷、楊、石、龍姓;黔西北、滇東北和川南有楊、熊、王、馬、李、古等姓;滇東南和滇南有陶、吳、龍、張、熊、李等姓。參伍新福:《苗族文化史》,第224225頁。


[28]容觀敻:《試論馬王堆一號、二號漢墓的族屬問題》,《容觀敻人類學民族學文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


[29]白鳥芳郎:《傜族の移動經路と種族史》,《東南アジア山地民族志》,東京:講談社,1978年,第6797頁;竹村卓二:《瑤族的歷史與文化——華南、東南亞山地民族的社會人類學研究》,金少萍、朱貴昌譯,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179180頁。


[30]胡耐安:《中國民族志》,臺北:商務印書館,1964年。


[31]史圖博、李化民:《浙江景寧縣敕木山畲民調查記》,國立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專刊第六號,1934年,第38頁。


[32]翁家烈:《仡佬族的社會歷史分期及其與越的關係》,朱俊明主編《百越史研究》,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354367頁。芮逸夫認為:「仡佬語在結構上似以屬漢藏語族(如果承認之一語族)的可能性較大。若再由詞序上看,似更近於侗泰語和苗瑤語。」《仡佬的族屬問題》,《中國民族及其文化論稿》,臺北:藝文印書館,1972年,第235頁。


[33]《文獻通考》卷三三一《四裔八》,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598頁上。


[34]如岡田宏二總結宋代溪峒蠻代表姓氏,有彭、田、舒、向、秦、譚、龔、魏、覃、羅、蘇、楊、黃、蒙、鄧、唐、盤、房、鍾、雷、姚、吳、李、陳、駱、區等,《中國華南民族社會史研究》,第437頁。這些姓氏就雜有土家、苗、瑤等現代多種族群姓氏成分。


[35]南方諸族群的姓氏有其歷史延續性。其中,明代的情況參看白鳥芳郎:《華南·東南アジアにおける權力構造形成の基盤——種族集團と民族系譜》,《華南文化史研究》,第394444頁。該文重點研究了《明實錄》所記的大量土司姓氏,與現代族群姓氏頗可參照。


[36]吳永章:《畲族與苗瑤比較研究》,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0頁。關於苗、瑤起源及其種族關係,學界也有不同觀點。相關討論另參白鳥芳郎:《華南少數民族の生業形態の分析と類型》,《華南文化史研究》,第290309頁。此外,關於瑤族族源的研究概況,可參岡田宏二所作的綜述,《中國華南民族社會史研究》,第6066頁。


[37]蒙默:《蒼梧、西甌與滸——侗族遠源探索》,《南方民族史論集》,第324349頁。


[38]傅舉有:《關於湖南古代越族歷史的幾個問題》,《百越民族史論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第133148頁。


[39]楊啟乾:《常德市德山夕陽坡2號楚墓竹簡初探》,《楚史與楚文化研究》,《求索》雜誌社,1987年。


[40]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南龍山裡耶戰國-秦代古城一號井發掘簡報》,《文物》2003年第1期。


[41]《史記》卷一二九《貨殖列傳》,第3268頁。


[42]李敬忠:《揚雄<方言>中的少數民族語詞》,《語言演變論》,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9年。


[43]呂春盛:《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蠻」及其概念之演變》,第2956頁。


[44]童恩正:《從出土文物看楚文化與南方諸民族的關係》,《南方文明》,第338361頁。


[45]參看蒙默:《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蠻」》,《南方民族史論集》,第273305頁;谷口房男:《華南民族史研究》,第81111頁。


[46]高至喜:《楚文化的南漸》,第338361頁。


[47]李海勇:《楚國對南方的經略》,碩士學位論文(未刊),武漢大學歷史系,1999年;關於楚國在江南的活動,另參顧鐵符:《楚國民族述略》,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5060頁。


[48]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南龍山裡耶戰國-秦代古城一號井發掘簡報》,《文物》2003年第1期。


[49]張榮強:《湖南里耶出土的秦代戶版》,《中日中古史青年學者聯誼會論文集》,北京大學中國中古史研究中心編,20078月,第10頁。


[50]西漢初期長沙地區與朝廷的關係比較特別,胡紹華:《漢代的初郡制度》,《中國南方民族史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年。張家山漢簡《奏讞書》中記載:「蒼梧縣反者,御史恆令南郡復。義等戰死,新黔首恐,操其叚兵匿山中,誘召稍來,皆搖恐畏,其大不安,有須南郡復者即來捕。」《張家山漢墓竹簡[243號墓](釋文修訂本)》,第103頁。學者對蒼梧所在有不同意見,或以為即長沙,參看陳偉:《秦代蒼梧、洞庭二郡芻論》,《歷史研究》2003年第5期。


[51]李成珪:《虛像的太平:漢帝國之符瑞與上計的造作——從尹灣簡牘<集簿>的分析說起》,《國際簡牘學會會刊》第4號,臺北:蘭台出版社,2002年,第255315頁。


[52]伊藤敏雄:《中國古代における蠻夷支配の系譜》,《堀敏一先生古稀紀念文集——中國古代の國家と民眾》,東京:汲古書院,1995年,第1133頁。另參黃今言:《秦漢少數民族地區的賦稅和貢輸問題》,《中華文史論叢》1986年第1期。


[53]漢代地方官員在推進土著民編戶化的同時,也使儒家的禮法文化得以傳播,參看余英時:《漢代循吏與文化傳播》,《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29216頁。


[54]李廷貴等:《苗族歷史與文化》,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389頁。


[55]《長沙東牌樓東漢簡牘》,第73頁。


[56]這在北方草原族群中是一種常見現象,參看羅新:《可汗號研究》,《中國社會科學》2005年第2期。


[57]呂思勉:《讀史劄記》乙帙「山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


[58]以往對山越種屬有土著越族和逃亡漢人兩種意見,具體參看呂春盛的相關綜述,《三國時代的山越與六朝的族群現象》,《臺灣師大歷史學報》第33期,2005年。但正如呂春盛所說,不管山越種屬中佔主導的是什麼,在官方認同上均屬於「蠻夷」。關於此點,另參川本芳昭:《六朝における蠻の理解についての一考察》,《魏晉南北朝時代の民族問題》,第455466頁。


[59]《道藏》第32冊,文物出版社、天津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8年,第207頁;參看陳國符:《道藏源流考》,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


[60] Stubel.Hans , Die nichtchinesischen VolkerCinas , Soziologus ,2(2):84-117。原文未見,轉引自竹村卓二:《瑤族的歷史與文化——華南、東南亞山地民族的社會人類學研究》,第200201頁。


[61]竹村卓二:《瑤族的歷史與文化——華南、東南亞山地民族的社會人類學研究》,第201頁。


[62]納力戈日碧:《姓名論》,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7年;張錫祿:《白族姓名初探》,《民族學研究》第5輯,北京:民族出版社,1983年,第117132頁。


[63]錄文和相關分析,參看王仲犖:《鵲華山館叢稿》,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328460頁。


[64]拙撰:《南朝前期豫章郡的豪族》,《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18輯,2002年。


[65]吳簡所錄民戶性質,學界有編戶和民屯(或稱「國家營田」)兩種看法。這帶來對民戶聚居形態的理解差異。前者表明並非大族聚居,而是多姓混雜,某幾姓人口佔有優勢(秦暉:《傳統中國帝國的鄉村基層控制:漢唐間的鄉村組織》,《傳統社會十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135頁)。東漢洛陽出土的「父老僤」就是如此(刑義田:《漢代的父老、僤與聚族裡居》,《秦漢史論稿》,臺北:大東圖書公司,1987年)與此同時,孫吳初期臨湘確有屯田,已發表竹簡有很多證據。如簡《壹》1719提到「黃龍三年屯田貸米三百七十斛」,簡中還多次出現一個屯田司馬黃升。如果民屯組織大量存在,「丘」就可能是政府依據需要臨時編成的,其內部姓氏構成就不具有聚落意義。比較起來,編戶說是主流意見,相關成果參王素先生的綜述(《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研究的回顧與展望》,《吳簡研究》第1輯,第139頁)。屯田說主要可參孟彥弘:《<吏民田家莂>所錄田地與漢晉間的民屯形式》,《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學刊》第2集,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第5080頁;曹硯農:《從<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嘉禾吏民田家莂>看吳國在長沙郡的國家「營田」》,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長沙三國吳簡暨百年來簡帛發現與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7476頁。


[66]相關觀點的總結和討論,可參侯旭東:《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里」「丘」關係再研究》,《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23輯,2006年。


[67]侯旭東:《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里」「丘」關係再研究》,第22頁。


[68]關於嘉禾四年、五年田家莂姓氏在不同丘內的出現情況,參看滿田剛:《長沙走馬樓吏民田家莂に見える姓について》,第8790頁。


[69]費子智(C.P.Fitzgerald):《五華樓:關於雲南大理民家的研究》,劉曉峰、汪暉譯,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7677頁。


[70]竹村卓二:《瑤族的歷史與文化——華南、東南亞山地民族的社會人類學研究》,第201頁。


[71]出於對漢文化的認同心理,較早接觸漢文化的蠻人,往往會自稱是漢人,而在漢化更深的人看來,他們仍是蠻人,參看王明珂:《羌在漢藏之間》,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03年。


[72]呂思勉:《讀史劄記》乙帙「山越」,第578579頁。


[73]《陳書》卷35卷末「史臣曰」,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490頁。參看陳寅恪:《魏書司馬睿傳江東民族條釋證及推論》,《金明館叢稿初編》,《陳寅恪集》,北京:三聯書店,2001年,第113119頁。關於蠻漢豪強問題的進一步討論,參看川本芳昭:《六朝における蠻の理解についての一考察》,《魏晉南北朝時代の民族問題》,第466480頁。


[74]其中,關於本籍長沙臨湘的歐陽氏,參看吉川忠夫:《嶺南の歐陽氏》,谷川道雄編:《中國邊境社會の歴史の研究》,1988年,第4853頁。


[75]關於六朝時期的相關情況,參看川本芳昭:《六朝期における蠻の漢化について》,《魏晉南北朝時代の民族問題》,第413442頁。


[76]游汝傑:《中國南方語言里的鳥蟲類名詞詞頭及相關問題》,王士元主編:《漢語的祖先》,李葆佳譯,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432頁。


[77]范致明:《岳陽風土記》,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589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1986年。


[78]大理周邊直到近代,女性持家、招贅婚等風氣仍很盛,參看許琅光:《祖蔭下——中國鄉村的親屬、人格與社會流動》,王芃、徐德隆譯,臺北:南天書局,2001年,第4792頁。


[79]關於南方族群風俗習慣的留存,EberhardW?エバ-ハルト)有詳細梳理,《古代中國の地方文化(華南?華東)》,白鳥芳郎監譯,第34頁。


[80]南方漢語的形成就是一個例證,參鄧曉華:《試論古南方漢語的形成》,鄒嘉彥、游汝傑主編《語言接觸論集》,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76297頁。


(感謝魏斌老師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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