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沒有一個「未知」病毒？
文|一節生薑
(原文首發自微信號「
一節生薑
」，經作者授權轉載）這兩天有一篇很長的微信文章：《流感下的北京中年》。作者的岳父，年紀不大，因為受涼感冒，病情加重，發現是流感，然後從門診走入ICU，短短29天，走完了人生最後的日子，給作者北京中年的家庭留下了悲痛、疲憊和一堆賬單，給讀者留下了一堆撩動神經的名詞：大白肺、插管、人工肺（ECMO）。讀者怎樣才能消化這些信息？
1. 感冒和流感有什麼區別？
感冒和流感都是由病毒引起的，只是致病的病毒種類不同
。引起感冒的主要是鼻病毒，而流感主要是流感病毒。感冒和流感的癥狀很像，只是流感的要嚴重很多，一般癥狀來得急，伴有發燒、打冷顫、渾身疼痛等，而感冒則有打噴嚏、鼻塞、咽喉痛等這些更為常見的癥狀。
正是因為流感和感冒都是由病毒引起，如果一感冒就使用對付細菌的抗生素，那就屬於牛頭不對馬嘴的治療。但是很多人感覺這很有用，為什麼呢？因為
感冒屬於自愈性的疾病，即便不用什麼藥物，5-7天自己也就好了
。但是，這裡「自愈
」一詞可能會誤導，其實不是這病就自己好了，而是人體的免疫系統需要一些時間來清理病毒，所以這是免疫系統的功勞。
而流感病毒，因為引起的癥狀比較嚴重，伴隨發燒，需要使用退燒藥
。常用的退燒藥主要是兩種：對乙醯氨基酚（Acetaminophen，Tylenol，也稱撲熱息痛Paracetamol）和布洛芬（ibuprofen， Motrin， Advil），都屬於非處方葯。
人體的免疫系統，除了要忙著對付病毒，還得對付細菌，如果病毒感染太嚴重，人體的免疫系統的警力不夠，這時候細菌就會失控。人體內本來就有很多細菌，在正常的時候出不了大事，流感之後就不同了。因為病毒主要在肺部鬧事，局面失控之後肺部的細菌也趁機鬧事，這時候就需要抗生素來幫忙，而且得使用有效的抗生素。如果平時一直濫用抗生素，可能體內培養出來的細菌都是有抗藥性的，那真的等到需要抗生素來殺菌的時候，就沒有什麼效果了。
2. 如果病毒是病因，為啥感冒和流感一般都是從受涼開始？
感冒、流感在中國古代稱受涼、傷寒，在國外也一直稱「cold」（受寒），而流感季節一般都是在冬季，所以這病就是跟冷有關。為什麼會這樣呢？
上面說到抗擊感冒、流感是免疫系統的功勞。在冬天氣溫比較低的狀態下，人體大量的能量消耗在維持體溫的穩定，為了節約能源，能省的地方就得省，所以供給免疫系統的資源就受到限制，因為心臟、大腦等器官的能源是萬萬不能停擺的，而免疫系統是應急用的，所以成為裁軍的目標，這是生物進化、物種選擇的結果。但是，雖然裁軍，還是有一些免疫細胞在保持警戒，一旦有病毒、細菌入侵，他們就會拉響「警報」，讓身體迅速增加免疫細胞來對付入侵的外敵。這個身體的警報，就是
發燒
。
北京中年的岳父，來自東北，大概由於東北冬天暖氣燒得比較足，室外零下20度，室內還能30度，所以到了北京也習慣了在冬天開窗、穿小背心。
可是北京的室內只有21度，結果就是：岳父感冒發燒了。
每人體質不一樣，岳父可能比一般人抗凍，但那是跟別人比。如果面對氣勢洶洶而來的流感病毒，保暖的岳父應該比不保暖的岳父更能扛一點。總之，不要過低估計流感的毒性，也不要過高估計自己的抵抗力。
流感在冬天更容易發生，還有一個原因，是流感病毒在冬天低溫和低濕度的環境里更容易存活
(1)。得流感的人通過呼吸、噴嚏把病毒釋放到環境里，病毒在體外能存活越久，找到下一個倒霉蛋的機會就越高。今年北京冬天沒有雪，顯然更乾燥，更利於病毒存活
。
要抵抗病毒，最重要的措施就是
保暖、保濕
，房間里溫度要夠，也最好有加濕器來增加濕度，身上的衣服也要夠。顯然，岳父這每一件事都做錯了。
3. 感冒、流感，什麼葯最有用？
前面說了感冒、流感都是病毒引起，但是很多人已經習慣了使用抗細菌的抗生素來對付。
岳父感冒第二天發燒，第三天就去醫院輸液。輸液，就是開始使用了抗生素，一開始是頭孢，幾天後發現控制不住，換成了阿奇黴素。
中國的輸液是世界聞名的，據說輸液的好處是效果來得快。顯然，這些抗生素也沒能救岳父的命。
北京中年後來到處給岳父買「達菲」（磷酸奧司他韋膠囊），這倒是個抗病毒的葯，但是這個葯要起效，必須在病毒感染癥狀出來48小時之內使用。北京中年1月5日晚才買到葯，而這離岳父癥狀出來已經8天了。
還有一種叫做病毒唑（利巴韋林，Ribavirin）的廣譜抗病毒藥，在中國也被用來抗感冒、流感病毒，但病毒唑抗感冒病毒的效果根本沒有坐實。2014年里新聞中某幼兒園用「病毒靈」來預防感冒，這更是一種已經被淘汰的藥物：2003年，中國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撤消了一批藥品的批准文號，其中四種解熱鎮痛葯都含有病毒靈（又名鹽酸嗎啉胍），撤銷原因就是病毒靈抗流感病毒療效不確切。
流感，最好的辦法就是預防，如果發病了再拖過48小時，那就實在沒有什麼有效的葯了。
當然，沒藥不等於沒有救，因為還有人體的免疫系統。
4. 岳父感染的是一種「未知」病毒嗎？
這次流感季的流感病毒很猖狂，因為是好幾種病毒都在流行，而且是對流感疫苗效果不好的。2018年的第一周，美國本土的所有州都流感大爆發，這應該是史無前例的。這一次同時流行的病毒，有甲型流感H1N1、H3N2，也有乙型流感病毒。
圖：美國流感疫情圖。來源：美國CDC
根據美國疾病控制中心的數據，在1月27號那一周，到醫院看流感的人數，佔了人口總數的7%，已經和2009年H1N1豬流感流行的時候相當了。目前因為流感住院的人數已經超過了2009年，預示著未來有更多的病人會因流感死亡。之前2014-2015年流感季，美國的流感死亡總數是5萬6千人。
岳父在醫院檢查，說甲型、乙型流感病毒的檢查都是陰性，因此北京中年在文中提到了幾次「未知病毒」。這個詞其實有誤導，讓人聯想到SARS等其他的病毒。
在《北京中年》一文出來之後，微信上有一篇關於中日醫院詹慶元教授在《呼吸界》直播間的病例點評，其中有一個60歲男性因流感死亡的病例，應該就是《北京中年》一文的岳父。在這個案列中，詹教授明確指出，該患者DNA檢測證明是甲流病毒感染。患者先後經歷了好幾個醫院，估計做了不少檢查，《北京中年》作者也許只是之前免疫檢查的結果先入為主，認為岳父是「未知病毒」。
流感病毒難對付，一個原因就是因為特別
容易變異
。如果發生了變異，針對病毒蛋白產物的免疫檢測就可能是陰性，只有靠基因檢測，才能確定病毒是什麼亞型。很顯然，後來的醫院做的是病毒基因檢查。
其實《北京中年》作者還有個誤區，似乎覺得如果岳父得的是已知的流感病毒，後果就不會那麼嚴重。這顯然是不對的，1918年，讓世界人口死亡減少3-5%的流感病毒，就是「已知」的甲流H1N1。
另外一方面，即便岳父感染的這個病毒突變成了「陰性」的，也不至於驚惶失色，而這其中的關鍵就在於這一家只有岳父病情比較嚴重，即便它是一個兇險的新病毒，人傳人的能力也有限。不管一個病毒是已知還是未知，如果一家幾口都出了大事，那說明人傳人的危險就非常高，那估計就要驚動世界衛生組織了。
5. 流感病毒怎麼導致的大白肺？
北京中年文中說了好幾次「大白肺」，其實這不是一種病，只是一個癥狀，沒有必要恐慌，認為這是「未知病毒」所致的病。
實際上，「大白肺」是對肺部影像學上雙肺瀰漫性炎症的一種描述。本來在胸片上，肺應該是黑色的，因為炎症完全變成了白色。
說到炎症，大家自然會聯想到感染。不錯，炎症是感染誘發的，但是直接原因主要還是由於免疫系統的過激反應。前面講過，為了應對感染，免疫系統會「拉響警報」，然後就會產生很多刺激免疫反應的細胞因子，給免疫系統擴軍。免疫系統在殺傷病毒、細菌的同時，對正常的細胞也會造成傷害，所以免疫系統還有調節性的免疫細胞，作用就是防止免疫殺傷太厲害。但是，如果病毒、細菌的感染不能被控制住，免疫系統殺傷力就會越來越強，最後很有可能就是同歸於盡。
所以，很多人覺得提高免疫力只有好處，這也有誤區。人體需要有一個能夠快速反應的免疫系統，也需要有制約的剎車皮，能住手時後必須住手。如果不能及時住手，即便病毒被治好了，人體的正常組織也會有永久性傷害。
6. 人工肺是怎麼回事？
對於流感嚴重的患者，如果肺功能衰竭了，人工肺（ECMO）就是一個挽救生命的最後機會。有沒有使用人工肺之後救回來的例子？當然有，但是不成功而出現的死亡率也是極高的。有一個研究，回顧了醫學文獻中重症流感後接受人工肺的相關報道，發現整體死亡率為37.1%(2)。關鍵的問題是，
患者經歷過人工肺插管之後，即便戰勝了死神，也是慘勝。
這又回到預防流感的問題，目前看來，預防是對付流感最好的辦法，除了保溫、保濕，在流感季戴口罩，家裡使用公筷等等，都是有效的辦法。此外，流感疫苗也是一個選擇，只是因為病毒突變，預測結果在一些年份就不太準確，疫苗效果也不好。
總之，最好是不要得流感，最好是不要糟糕到要住院，最好是不要惡化到需要插管，因為這個時候，治，還是不治，也就不是一個醫學問題了。
7. 這波流感什麼時候會過去？
根據北京市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的公告，2018年 1月22日至 1月28日，全市因傳染病死亡的病例是3例。《流感下的北京中年》一文作者的岳父，應該就是其中的一例。從流感的發病數來看，應該是往年的5倍以上。
圖：北京流感報道周數據。來源：北京衛計委。
唯一的一個好消息，是流感的發病數出現下降趨勢。 從歷史數據來看，流感要拖尾到3、4月份，才會完全消停。
在流感病毒消停之前，大家需要佛系抗流感，人保暖，家保濕，出門戴口罩，噴嚏要遮擋，全家都平安。
參考文獻：
1. Lowen AC,Mubareka S, Steel J, Palese P. Influenza virus transmission is dependent onrelative humidity and temperature. PLoS Pathog. 2007;3(10):1470-6. doi:10.1371/journal.ppat.0030151. PubMed PMID: 17953482; PubMed Central PMCID:PMCPMC2034399.
2. Sukhal S, Sethi J, Ganesh M,Villablanca PA, Malhotra AK, Ramakrishna H. Extracorporeal membrane oxygenationin severe influenza infection with respiratory failure: A systematic review andmeta-analysis. Ann Card Anaesth. 2017;20(1):14-21. doi:10.4103/0971-9784.197820. PubMed PMID: 28074789; PubMed Central PMCID:PMCPMC52906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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