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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走回頭路的

上回考察魯迅和顧頡剛之間的恩怨,被戴師兄批評為「急就章」,因為二人在中大的衝突,背後還涉及一個傅斯年。想來也是,顧頡剛和魯迅在廈大時就有矛盾了,為何魯迅前腳踏進中大,顧頡剛後腳就到了呢?誰給他豹子膽了?

去年讀《民國衣冠——風雨中研院》,對傅斯年印象極深。胡適給他極高的評價——他是最能做學問的學人,同時他又是最能辦事、最有組織才幹的天生領袖人物——對此我較為認同。

如今,我又從《新青年精粹》(中國畫報出版社2013年版)中檢得傅斯年《中國學術思想界之基本誤謬》一文,讀後感到,文中許多觀點,仍適用於今日,如「中國學人,好談致用,其結果乃至一無所用」「中國學者之言,聯想多而思想少,想像多而實驗少,比喻多而推理少」「中國學術思想界中,實有一種無形而有形之空洞間架,到處應用」等,最後「謚」中國學術思想界為「教皇政治」、「方士宗教」、「陰陽學術」、「偈咒文學」四端,極為痛快。

君知否,本文發表於《新青年》第四卷第四號(1918年4月15日),此時他才22歲,論題的宏闊、條理的清晰、行文的暢達、引用的嫻熟,非天縱之才,誰能如此「指點學術」,「激揚文字」?

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1913年北大預科,1916年北大本科,1918年與羅家倫等組織新潮社,創辦《新潮》月刊,宣傳新文化,和顧頡剛一起成為胡適的擁躉,並成為學生領袖之一,「五四」運動期間任遊行總指揮。儘管魯迅1920年才到北大任教,但與北大神交已久,這其中包括與傅斯年的交往。查魯迅日記,1919年4月16日「下午得傅孟真信,半農轉」,17日「寄傅孟真信」。

雖然只有兩條信息、一次書信往還,但為我們了解當年的「英雄相惜」留下了珍貴的資料。從魯迅的複信可以看出傅斯年來信的端倪,一是讚美《狂人日記》之好,二是向這位「名作家」徵求「對於《新潮》的意見」。

而魯迅呢,顯然非常享受這份「恭維」,一邊說「現在對譯《新潮》沒有別的意見;倘以後想到什麼,極願意隨時通知」,「《狂人日記》很幼稚,而且太逼促,照藝術上說,是不應該的」,「是想鬧出幾個新的創作家來,破破中國的寂寞」;一邊又對《新潮》說了許多「意見」,還說這是「一部分的意見」。

魯迅的意見,大致可分為兩部分。一是編輯的思路,二是具體文章的點評。在編輯思路上,魯迅認為《新潮》雖然可以安排「科學文」,但「不要太多」,「發議論」更為重要,目的是「無論如何總要對於中國的老病刺他幾針」,「一朝有了棍子,就都要打死的」。對《新潮》里的文學作品,又分詩歌和小說,分別作了指導和批評,有好說好有壞說壞,毫不含糊。

正因為二人立場的高度一致,傅斯年將這封信刊登在《新潮》上。而早在1919年1月16日致許壽裳的信中,魯迅就對傅斯年稱讚有加:「大學學生二千,大抵暮氣甚深,蔡先生來,略與改革,似亦無大效,惟近來出雜誌一種曰《新潮》,頗強人意……其內以傅斯年作為上,羅家倫亦不弱,皆學生。」

但二人似乎緣慳一面。「五四」運動之後,傅斯年大學畢業,考取庚子賠款的官費留學生,負笈歐洲,直至1926年冬,應中大之聘回國,任該校教授、文學院長,兼任中國文學和史學兩系主任。而就在此時,魯迅來到了中大(1927年1月18日,魯迅從廈門坐船來到廣州,第二天上午搬到了中山大學)。

中大1926年7月成立時,由朱家驊(字騮先,1893年生)代理校務,此人與魯迅等「三·一八」後一同上了北洋政府的黑名單。有了昔日戰友的盛情邀請,魯迅對中大之行信心滿滿。

從日記看,初來乍到,就好似春風得意馬蹄疾,拍拖、會客、收禮、喝茶、歡迎會、看電影、演講、納薪,不一而足,尤其是成為朱家驊家的座上賓。魯迅日記,1月26日「晚往騮先寓夜餐,同座六人」,2月1日「夜往騮先寓夜飯,同座八人」,此夜為舊曆除夕。

對於魯迅這位大咖,傅斯年也不敢怠慢,魯迅日記,1927年2月8日「傅孟真來。騮先來」,9日「下午孟真來。夜……孟真來」。尤其是10日,「午騮先來」,然後「被任為文學系主任兼教務主任」,接著就「開第一次教務會議」,會後「晚孟真來」。

至4月14日,魯迅主持召開的校務會議達七次之多,做出一系列決議,可見效率之高,而關鍵在三人配合默契,日記中3月5日、13日、4月1日的「夜飯」「訪」「夜餐」,均可作為印證。連魯迅自己後來也夫子自道:「中大當初開學,實在不易,因內情糾紛,我費去氣力不少。」

然而,這種默契在4月19日似乎被打破了,「下午得孟真信……騮先來。失眠。」其中蹊蹺的是:為何孟真不是「來」而是「信」?信里寫了什麼?接著「騮先來」倒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什麼使魯迅「失眠」了?而就在「失眠」兩天之後,魯迅就辭去了在中大的一切職務。

一般認為,魯迅離開中大,與「四·一二」清黨有關,但魯迅在5月30日致章廷謙的信中,明確指出這「不過事太湊巧」,更是顧頡剛、傅斯年等攻擊他的借口,而真正的原因,則是「紅鼻到粵」,魯迅發誓「與鼻不兩立」,「鼻來我走」。

這樣一來,大家都尷尬了。在魯迅,感到很委屈,「我到此只三月,竟做了一個大傀儡。」在朱家驊,魯迅的非此即彼、決不妥協,弄得自己十分棘手,只好頻頻造訪,發動學生進行慰留,並實行拖字訣,一紙可憐的聘書,被還回來又送過去,往返了好幾個回合。

傅斯年本是脾氣火爆之人,碰到這種事情,也只能忍氣吞聲,因為事情是他惹出來的,只好向魯迅「大寫其信,給我,說他已有補救法」。什麼辦法呢?讓顧頡剛「赴京買書」。可是魯迅對這種若即若離、欲擒故縱、欲蓋彌彰的辦法,就是不買賬。

既然魯迅如此「不走回頭路」,中大隻好最終於6月6日「允辭職」。這場博弈,以魯迅「滾出中大」收場。

魯迅曾向章廷謙感嘆:「傅斯年我初見,先前竟想不到是這樣人。」 魯迅眼裡曾經的青年才俊,從此變得陰謀百出了。傅斯年讓顧頡剛去買書,魯迅認為那是他們的「一批大生意」,將此大事交給一個新手「頗不妥」。是因為「我」才有如此「調和辦法」,一旦出了紕漏,則會怪罪於「我」,這鍋我可不能背。

1927年8月,朱家驊任廣東教育廳長,後又調任浙江;1928年11月傅斯年因受蔡元培之聘,籌建史語所,離開中大;顧頡剛買書後入職中大直至1929年5月回北京,任教燕大。這些正常或者稍不正常的人事變動,在魯迅眼裡,都是搞爭鬥、耍手腕,充滿著陰謀和交易。

如致章廷謙、江紹原的信中,充滿著「前天聽說中大內部又發生暗潮了,似是鄒(魯)派和朱派之爭,也即顧傅輩和別人之爭,也即本地人和非本地人之爭」「浙省亦有辦大學之事……我想傅顧不久都會來浙的」「傅之赴港,乃覓何,商方略也」「又有人言聞孟德將改為圖書館主任」「傅拜帥而鼻為軍師,陣勢可想而知」等等揣測,而結論只有一個:「總而言之,中大舉棋無定,終必一榻胡塗。」

更有甚者,還有飛短流長或人身攻擊,如「傅近來頗罵適之,不知何故。據流言,則胡於他先有不敬之語云。(謂傅所學之名目甚多,而一無所成。)」「孟德固有齊魯方士夸誕遺風」「學校諸要人已見昨報……傅斯年、白眉初長師範,此在我輩視之,都所謂隨便都好者也」「有學生告訴我,見傅斯年於上海之道上。豈此公亦來追留校長歟」。雖是私人通信,今天讀來,手心也要出汗。

對於《新潮》社,魯迅對它的態度也跟著起了變化。除了此前的兩封信,在《隨感錄三十九》(1919)里,魯迅引傅斯年為同道,接著他的話題說開去;而在《不是信》(260201)里,新潮社則成了捏造事實、散布流言的淵藪;在《打聽印象》(330920)里,圍繞在羅素周圍的,都是「新潮社而發跡的諸公」。

幸運的是,魯迅無愧於錢玄同的稱讚「治學最為謹嚴」、蔡元培的輓聯「著述最謹嚴」,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350302)里,魯迅對《新潮》還是給予了較高的評價——相對於《新青年》,《新潮》「養成」了「較多的」「作家」。

對於魯迅在中大這半年的唱念做打,我不知說什麼好,猛然想到賈平凹對張愛玲的評價,用在這裡似乎倒也合適——天才的長處特長,短處極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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