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祖母——以此文紀念我的祖母,希望她在另一個世界能平平安安
濛濛細雨中,秋風瑟瑟,多少樹葉被吹落!
電話那頭傳來了祖母下世的消息。
我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
默默地流著淚!
眼前浮現出祖母和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前幾天回家時祖母就吃著葯,吃飯已經很少了,聽媽媽說,我回家前一天晚上,祖母不想吃飯,媽媽跟祖母說:「你多吃點飯,娃明天就回來看你來了」,祖母這才喝了半碗粥,我回家祖母是很高興的。那幾天祖母總是氣短,掛了吊針,吃了葯還是不見效,於是我離家的前一天將祖母送到醫院,她上著氧氣才好點兒。醫生抽了很久才抽滿了兩管血,看著醫生抽血,我很是心痛,老人家瘦弱的身軀也沒留下多少血了,這兩管血在她身體里占很大的比重;記得那天中午,她勉強地吃了一個小籠包子,她躺在床上,虛弱地用右手捏著一個小小的包子,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然後就不吃飯了······和祖母分別後,我回到了北京,沒想到這就是和祖母的永別。
再次回到家時,家門口搭著棚,老遠看見門前很多穿白戴孝幫忙的親友,爸爸頭戴長孝,身披白孝衫,神色凝重地陪我往家走;靈堂設在堂屋,一到門口的路上就能看到,我一步步朝靈堂走去,姑姑們在靈堂後面傷心地哭著,這時候我內心才漸漸地意識到祖母已經去世了。
看到祖母的遺像前供奉的香燭,獻果,那種天塌下來的感覺油然而生,我再也見不到那個痛我愛我的祖母了。跪在祖母靈前,想起和祖母在一起的情景······想起我每次回家祖母都會在炕上給我暖幾個蘋果,她知道這是我最愛吃的水果;想起祖母卧病在床還要吩咐媽媽早上一定要給我調一碗我最愛吃的漿水菜,祖母總是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么······祖母走了,她就這麼走了,她再也不能這麼關心我了,我再也不能躺在祖母熱乎乎的炕上聽她講那她經歷過的陳年老事·····看著祖母安詳地躺在冰棺里,我們近在咫尺,卻陰陽相隔,我哭喊著祖母,希望能奇蹟出現,而祖母卻像睡著了一樣······她,就這樣靜靜地,永遠地睡著了。
三天燒紙,是親戚鄰里來祭奠這個相處多年的老人,孝子們跪在靈前兩側,按照輩分年齡由近到遠面對面跪兩行;來燒紙的人拿著香燭紙張遞給靈前兩側接待的人員,他們負責在靈前的瓦盆里燒紙,前來燒紙的人上香作揖磕頭,磕頭也有講究,不能多磕,也不能少磕,關中地區民間講究:神三鬼四人一個,在沒有安葬的時候,屬於鬼,所以都是磕四個頭,前來燒紙的人磕一個頭,孝子們也跟著磕一個頭。每來一個人哀樂都會響一陣,燒紙的人磕完頭起身,向左右接待的鄉黨分別作揖,左右接待的鄉黨回揖。
我跪在靈前,看到在一起生活多年的相親前來燒紙,又回想起了祖母生前和鄉親們在一起的一幕幕場景······
祖母去世第七天接靈,然後成殮,第八天安葬;接靈就是把祖父和其他平輩的靈,從墳上接回來,在家裡和祖母作伴到第二天。第七天上午,我拿著引魂幡,幾個兄弟們挑著九蓮燈,後面跟著一眾孝子向祖墳走去;前面有人領路,緊跟著是樂隊,禮賓先生,後面是我們一眾孝子。伴著哀樂,我們來到墳上,在祖墳上點蠟焚香燒紙之後,我打著引魂幡和一眾孝子繞墳右轉三圈左轉三圈算是把祖父他們的魂引出來,引魂幡上寫著:「引魂入室」四個字,想必祖父他們的靈魂是跟著這個引魂幡和我們一起來到了祖母的靈前,祖母也不再孤單。
然後是祭靈,靈堂上供著祖母,祖父,祖父的弟弟的靈位,行祭祀典禮,帳篷左右兩側掛著輓聯分別寫著:無價鄉情紀母靈,有章周禮全忠孝。各位親戚鄰里按照長幼前來磕頭,人們在哀樂中行著那古人流傳下來的祭祀禮,孝子們跟著一個個地磕著頭,有的行著三跪九拜這樣源至周朝的禮節,這樣一個禮節行下來,需要磕九個頭,超過五分鐘······然後是長媳給祖母梳頭,我的母親拿著祖母的像,用梳子在祖母頭上比劃著,梳頭完畢就上祭品,孝子們手遞手把幾十種食物一個個的手遞手遞到靈前,有桃子,橙子,麵條,油炸食品,蛋糕······當拿到油炸食品的時候,我想到祖母在世的時候是咬不動的,當拿到蛋糕的時候我覺得只有這個才是祖母最適合吃的東西,軟的桃子也是可以吃的······看著祖母靈前的遺像,真希望她老人家還能吃到這些東西。
下午要成殮了,孝子們排成隊來瞻仰祖母的遺容,父輩們哭天喊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被放入棺材;看到祖母被放進棺材,以後連遺容也見不到了,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無限的悲痛只能化作傷心的淚水。
第二天上午將祖父他們幾個的靈送到了十字路上;回來在祖母的靈前獻飯,上完祭品就要起靈了。
棺罩抬起,哀樂響起,親人們邁著沉重的步伐,哭嚎著送祖母的靈柩到墳地去,每走一步,絕望一步,我哭著對堂弟說:「咱婆被裝到裡面了,我們再也看不到咱婆了!」······祖母的靈柩被埋在了三米見方的一塊地上,棺材放在一個用磚砌成的長方形的凹槽里,上面埋上土,成了一個錐形的土堆,這便成了祖母的歸宿。
安葬第二天要打怕,就是晚上把老人生前的遺物在墳的周圍燃燒,為的是讓她在一個新地方晚上不要害怕,第三天繼續打怕,然後圓墳,就是把墳休整休整,這樣葬禮才算結束。
一連幾天,我們拉著祖母的遺物,在墳前焚燒,祖母生前穿的衣服都一一燒去,打開祖母的幾個包袱,看著裡面放著的用小布條困起來的一捆捆年代久遠的布頭,我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那些在我很小的時候,將小碎布縫在一起給我們縫個小枕頭,小書包的小布條居然留到了現在都捨不得扔掉,這可是三十多年前的小碎布條,就這樣被我們燒了,她老人家會不會罵我們。還有那些破線頭,舊拉鎖,補了又補的舊襪子,用了幾十年的舊手絹·····可憐的祖母為了子孫們能過上好日子,自己節儉了一輩子,這些包袱裡面藏著的不是一個個爛布頭,是祖母為了生存而勤儉節約的不屈不撓的精神。
祖母是個可憐的人。她十一二歲就父母雙亡,她的叔父一家收留了她,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十六七歲嫁到我們家後,先後生育了兩兒兩女。我們家屬於比較貧窮的家庭,日子本來過得比較艱苦,但我的祖父勤勞能幹,日子還算過得去。可是在我祖母45歲的時候,家裡發生了變故,我祖父和我太祖父病重,花光了家裡的錢財,他父子倆卻相繼去世,我的祖母,一個45歲的婦女,帶著三個還未成人的孩子在風雨中前行,她用瘦弱的身軀為孩子們遮風擋雨,用她勤勞的雙手,帶領著孩子們辛勤勞作,一步一步地走向今天的新生活。
勤儉節約是祖母最高貴的品質。對祖母最早的印象就是我三四歲的時候,記得那次家裡殺了只雞,我吃了雞腿,雞爪子上的肉也啃光了,就剩下那啃不動的骨頭和筋,我要扔掉,祖母卻不讓扔掉,把那個雞爪子在嘴裡啃了半天,我那時候一直不理解,她那會都掉了好多牙了,卻非要啃那沒有肉的骨頭;後來我問她這件事情,祖母說:「你如果經歷過大饑荒,經歷過吃高粱面,吃現在用來餵豬的麩子充饑,然後又拉不出屎來······你如果經歷過這些,難道你不認為這沒有味道的雞筋是人間最好吃的東西嗎?」,所以很多事情都忘掉了,這件事情卻一直記到現在。從小到大我每次剩飯要倒掉,祖母總是說:造孽啊,不要倒掉,多可惜。然後就自己吃掉,小時候祖母吃完飯連碗都要舔了,而且舔完了之後臉上不沾飯,這也是她的一大絕活,我曾經試過一次,飯沾了一臉;我們夏天吃西瓜,有時候西瓜熟過了,或者變味了,我們要扔掉,祖母總是說不要扔掉,可惜了,拿起來就吃,我急得從手上奪下來扔掉,祖母卻氣得破口大罵······祖母塊80歲了還在農忙季節給家裡做飯,從我記事起祖母總是在忙碌著,做飯,餵豬······等到我們孫輩們都陸陸續續工作了,家裡條件也漸漸好了起來,逢年過節,我們給她的零花錢,她總是捨不得花,總是把錢存在那箇舊眼鏡盒裡,等到家裡誰有急用的時候,她就會慷慨地拿出她存的錢來救急。
祖母是個愛操心的人。家裡大事小事他都要管,誰要不聽她的,她就生氣。這是因為祖父去得早,她操心操慣了。地里什麼時候該澆水了,該打葯了她都要催著人去干;她總是關心著家裡的事情,操心這個操心那個,連鄰居家的事她也操心;前年年底,祖母病危住院,我從千里外趕回怕她那次過不去了,祖母搭著氧氣還在病床上說著:XX娃(鄰居家的一位長輩)可憐的,做了一年活連錢都沒要上······豈不知她老人家那會才是最可憐的;那天晚上我陪床,去醫院外面買個行軍床,因為出去有一陣了,祖母就急了,跟我姑姑說:「你去找娃去,小心把娃弄丟了······」,她在病床上衰弱的奄奄一息,卻心裡挂念著她三十多歲的孫子。
記得很小的時候,爸爸和二爸在西安做水果買賣,有一年大年三十,十一二點了我爸爸還沒回來,後來我問爸爸,為什麼大年三十了還回來那麼晚,他說三十了買東西的人多,賣東西的人少,能多掙點錢。記得那是個寒冷的夜晚,外面飄著雪花,傍晚時分家家戶戶都貼好了春聯,門神,門口都點著蠟燭祭祀神靈,有些人家門口掛著燈籠,這個雪夜的寒冷也驅不散人們對於過年的興奮勁。而我的祖母卻坐卧不安,都十點了,爸爸還沒回來,祖母匆忙裹上頭巾,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地去西邊十字路口,朝著她的兒子回來的方向大喊著我爸爸小名,一遍一遍地喊,邊喊邊向爸爸要回來的方向走去,因為我聽那聲音越來越遠了。我當時覺得她這樣扯著嗓子喊沒什麼用處,讓人覺得很丟臉,而祖母告訴我這能給她的兒子壯壯膽,讓他在這個飄著雪花的漫漫黑夜裡不要害怕,最後她的兒子終於在她的呼喊聲中回來了,祖母也終於安心地過了個大年三十。
我上高中的時候,周末回家還是和祖母睡在她那溫暖的火炕上,她的那個炕很大,能睡七八個人。晚上聽她講那永遠講不完的陳年老事,偶爾半夜起來,發現祖母靠牆坐在炕上,為某件事情而發愁嘆息。
祖母是個聰明的小老太太。她沒上過學,算賬卻比一般的老太太強很多,在門前買個菜啥的從來沒有吃過虧;祖母本來不識字,但是在念經的過程中,一本幾十頁的經書讓小學生教了她幾遍,她不但能認全,而且能背下來。祖母視力很差,她天生的高度近視,看人一片模糊,姑姑領去配眼鏡,據說查出是1700度近視;祖母最令我們佩服的是在七十多歲的時候帶著他那1700度的近視鏡學會了打麻將,而且玩的挺精,經常贏個幾塊錢回來,於是炕上經常會發現從祖母口袋裡掉出的破舊的幾毛錢來,有時候她晚上在昏暗的燈光下,從口袋裡掏出那一毛一毛的戰利品放到炕上,興緻很高地數個大半天,末了,算出今天贏了幾毛錢,她臉上露出幸福自豪的神態,好像在說:我老太太把你們贏了,哈哈······
祖母信神。她經常去廟上燒香敬神,在家裡也供著菩薩,土地爺,灶神,門神等一眾神靈。她常常在廟上為我們祈福,我們孫輩們誰家娶個媳婦,她就回去祈求神靈保佑能生個大胖小子,這點上她有點重男輕女。記得祖母身體健康的時候每年過年,家裡前前後後都是燈火輝煌,家裡前前後後點著香燭供著各路神靈,就連後院豬圈上也不知也點著蠟燭,不知供的哪路神靈。
家裡供著祖父和太祖父的靈位,初一早上吃餃子,必須先給祖先供奉後才能吃。祖母有時候會在無助的時候求助於神靈,記得我十八九歲的時候,害了慢性腸炎,到處醫治都不見效,祖母著急了,聽人說我是被嚇著了,魂被嚇跑了,最後為了確認我真的被鬼怪嚇著了,她就拿一雙筷子豎著立在盛滿水的碗中,按照巫師的說法,這就是被嚇著了的徵兆;於是就給我叫魂,拿著黃豆到處亂灑,邊撒邊叫喊:「·····娃哎回來」,這需要我配合說「回來了」,而我當時很反感,就跟祖母對著干,說:「不回來」,祖母氣得嘮叨個沒完······祖母信了一輩子神,到她80多歲了,卻摔壞了雙腿,可見神靈沒有保佑好祖母這個虔誠的教徒。
祖母不在了,可她的身影總是縈繞在我的腦海里,希望她信奉的那個神靈在天堂里能保佑她平平安安。
燒完祖母的遺物,圓完墳,來到那個墳前祭祀祖母的小神闔前,點燃香燭,燒幾張紙,磕三個頭——因為這會兒祖母已經成神了。她老人家祭祀了一輩子神靈,現在也該別人祭祀她了。
最後再看一眼那個錐形的小土堆,上面用土塊壓了一張燒紙——這就是祖母的墳,祖母從1932年來到人世間,到如今離開人世,已經歷了86個春秋,她過完了忙忙碌碌的一生,又這樣匆匆地走了,不帶走世間一物,留下了這個小小的土堆;土堆上面沒有一根草,都是墳坑下面新挖的沙土,到明年春天,墳上一定會長出嫩綠的小草來。
祖母走了,我回家時不再有人說:給娃調碗漿水菜,給娃······我不再是她心中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了;她老人家不在了,我才恍然覺得自己其實早已不是個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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